那天晚上安东尼.凯德走进吉米.麦克格拉的小房间时已经大约十点钟了。吉米正在那里很熟练的由几个酒瓶里倒出酒来,忙着调配。
「给我调一杯强一点的酒,杰姆斯,」他恳求他说。「告诉你,我很需要喝一杯。」
「我想你大概是需要的,老弟。你那种工作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干。」
「你如果告诉我另外有什么事好干,我立刻就丢掉它。」
麦克格拉替自己倒一杯酒很熟练地一饮而尽,再另外倒一杯。然后,他慢慢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小伙子?」
「对於什么?」
「假若你能找到另外的工作,你就会辞掉这工作吗?」
「怎么?难道你是说你知道有一个工作还找不到人吗?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我已经抓住了。但是我不大喜欢它,所以,我才想让给你做。」
安东尼变得怀疑起来。
「有什么不妥当吗?他们没雇你在主日学校教课吧,是不是?」
「你以为有人会雇我在主日学校教课吗?」
「当然啦,他们要是知道你的为人,就不会。」
「那是一个很好的工作。没有一点不妥当的地方。」
「难道碰巧是在南非?我一向对南非相当注意,这些小共和国当中,不久就会有一个发生革命。」
麦克格拉咧着嘴笑了。
「你总是对於革命非常起劲儿。只要是参加真正激烈的争斗,你都喜欢。」
「我以为我的才干在那里会有人欣赏。我告诉你,吉米,在一个革命运动中,我可能是很有用的──对两边都有用。那样比老老实实的赚钱谋生要好些。」
「我想我以前就听到你表示过这种意见,小伙子。不是的。这个工作不是在南非──是在英国。」
「英国?在外多年,如今英雄回归故土了。欠了七年之久的债,他们不会向你讨吧?会吗,吉米?」
「我想不会的。那么,你愿意听听关於这个工作的详情吗?」
「我当然乐意听听。我不明白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不干呢?」
「我告诉你吧。我是要去淘金的,安东尼。到非洲内地很远的地方。」
安东尼立刻吹起口哨,同时瞧瞧他。
「你永远要淘金,吉米。我认识你以来你总是要淘金。这是你的嗜好──你自己特别的爱好。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爱瞎淘金。」
「到末了我会开到金矿,你走着瞧吧。」
「啊,人人都有自己的嗜好。我的嗜好是争斗,你的嗜好是金矿。」
「我把这件事完全告诉你吧。我想你知道赫索斯拉夫的一切情形吧?」
安东尼突然抬头一望。
「赫索斯拉夫?」他说,声音里含有奇怪的意味。
「是的。你知道那个地方的情形吗?」
安东尼稍微踌躇一下,才回答他。他慢慢的说:
「我知道的不过是人人都晓得的。那是巴尔干半岛几个国家之中的一个,对不对?主要的河流,不详。主要的山脉,也不详,不过不计其数。首都,埃喀瑞斯特。居民,主要的是土匪。居民的爱好:暗杀国王,闹革命。最后一届国王尼古拉四世,大约七年前遭人暗杀。以后就变成一个共和国。总而言之,是一个很可能发动革命的地方。其实你早该提到赫索斯拉夫已经参加革命了。」
「只是间接而已。」
安东尼盯着他──与其说是很愤怒,不如说是很苦恼。
「关於这件事,你要下点功夫,杰姆斯。」他说,「你要修一个函授课之类的课程。你要是在东方老王朝时期讲这样的话,早就把你绑住双脚,倒挂在那里受笞跖刑,或者其他同样痛苦的刑罚了。」
吉米继续说下去,对於这些非难的话,完全不为所动。
「你听说过斯提普提奇伯爵吗?」
「你现在才说的呀,」安东尼说,「许多从未听说过赫索斯拉夫的人,一听到别人提起斯提普提奇伯爵,都会眉开眼笑。他们都知道他是巴尔干半岛的大人物。当代最伟大的政治家。一个没上绞刑台的大坏蛋。大家对他的看法要看他们订的是那一种报纸。但是,杰姆斯,这一点你不必怀疑,等到你我早已化为灰烬的时候,斯提普提奇伯爵的名字大家都还会记得。最近二十年来,近东的每一个政治运动和反抗的运动根本上都与斯提普提奇伯爵有关系。他是独裁者、爱国者和政治家。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个阴谋大王,除此之外谁也不能确实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好了,你提起他做什么?」
「他过去是赫索斯拉夫的首相。所以我先提到他。」
「吉米,你没有比例的头脑,赫索斯拉夫和斯提普提奇伯爵一比,一点也不重要。那只是他的出生地,和从事公众活动的场所。但是,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他是死了。大约两个月以前,他死於巴黎。我现在给你谈的这件事是几年以前发生的。」
「问题是,」安东尼说。「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吉米接受他的指责,连忙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在巴黎──正确的说,刚好四年以前。一天晚上,我在一条相当僻静的街上散步。后来我看见五、六个法国流氓殴打一个看样子很有身分的老先生。我不喜欢那种以强凌弱的行为。所以,我马上插手,痛殴那班流氓。结果流氓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干得好,杰姆斯,」安东尼温和的说。「我要是看到那场打斗就好了。」
「啊,那也不算回事,」吉米谦虚的说。「但是,那个老先生感恩不尽。他那天喝了两杯,那是没疑问的。但是,他还相当清醒,能够问明我的姓名、住址。第二天他就来向我道谢,而且也是以冠冕堂皇的方式。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拯救的正是斯提普提奇伯爵。他在波伊斯河边有一所房子。」
安东尼点点头。
「对了,尼古拉国王给人暗杀之后,斯提普提奇伯爵到巴黎定居。后来,他们要他回去当总统。但是,他不接受。他仍然坚守他的君主政体原则。不过,据说巴尔干半岛上所有的秘密政治行动,他都参与其事,已故的斯提普提奇伯爵,这个人很深沉。」
「尼古拉四世在选择妻室方面所表现的趣味很奇怪,是不是?」吉米突然说。
「是的。」安东尼说。「这件事也毁了他,啊,可怜的家伙!她是巴黎一个杂耍剧场的潦倒艺人,甚至不配高攀与上层阶级的人联姻。但是,尼古拉对她一往情深,她也一心一意的要当皇后。这种事叫人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他们终於想办法达到目的。他称她为波帕夫斯基女伯爵,佯称她有沙皇罗曼诺夫的血统。尼古拉在埃喀端斯特大教堂同她举行婚礼,由几个大主教勉强为他们证婚。於是,她就加冕为法拉佳皇后。尼古拉收买了他的大臣。我想他大概以为只有这个才是重要的。但是,他忘记应付他的老百姓了。赫索斯拉夫的老百姓都是势利的、反动的。他们认为他们的国王和皇后应该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物。因此,怨言四起,民众纷纷表示不满。当局自然施以残酷的压制。最后激起暴动,群众直捣皇宫,杀死国王和皇后,宣布成立共和国。从此以后,就变成了共和国。但是,我听说仍然有变乱。他们暗杀了一两个总统,使他们暗杀的技能不致荒疏。但是,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方才讲到斯提普提奇伯爵正在向你致敬,把你当作救命恩人。」
「对啦,不过,那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回到非洲以后再也没有想到那件事。可是,大约两星期以前,我收到一个样子很奇怪的包裹。那包裹一路由我经过的地方转交过来,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斯提普提奇伯爵最近在巴黎去世了。那么,这个包裹里面的是他的自传──或者回忆录,或者不管你叫它做什么吧。里面附了一封短信,信上说,我如果将那个文稿在十月十三日或之前送到伦敦的一个出版公司,他们就会给我一千镑。」
「一千镑?你是说一千镑吗?吉米。」
「我是说了,小伙子。我希望这不是骗局。常言说得好,王侯政客之言,万不可信。那么,这东西怎么办呢?由於这包裹一直跟着我转寄过来,我不能再耽搁。不过,可惜我刚刚定好这次到非洲内陆的计画,而且已决意去了。这样的好机会不可再得。」
「吉米呀,你这人真不可救药。千金在手胜似空中楼阁中无数黄金。」
「假如是骗局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定好到开普敦的船票,样样都安排好了。现在,你忽然到这里来了。」
安东尼站起来,点一支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杰姆斯。你照预定的计画淘金。我去替你收纳一千镑。那么,我有多少好处?」
「四分之一,你说怎么样?」
「二百五十镑,照一般的说法,免扣所的税吧?」
「对啦。」
「好!现在告诉你,让你咬牙切齿的恨我吧!本来,有一百镑我就肯干了。让我告诉你,杰姆斯.麦克格拉,你寿终正寝的时候就不能计算银行还有多少存款了。」
「不管怎么样,讲妥了吗?」
「讲妥了。我同意。那么,佳色游览团可就乱了。」
他们俩郑重的干杯,互相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