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廿二

我在「吉卜赛庄」没有甚么可做的了,就留下了葛莉娜替我管庄宅。我准备启程到纽约去,把那边的事情结束,并参加爱丽最最庞大的镀金葬礼,心中不免有几分害怕。

「你会像是进入非洲的丛林里,」葛莉娜警告我:「自己要小心,可别让他们把你活生生剥了皮了。」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那是处非洲丛林,一到那里就感觉出来了。我对丛林并不认识──不认识这一种丛林。我知道自己无法逃避,自己是猎兽,而不是猎人;在我四周的人都在树丛中,用枪瞄准我。有时,我料到自己想像得出很多事情来,有时,我的猜疑得到证实。我记得到厉安德替我找的那位律师那里去(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对待我就像是位全科大夫)。我得到过别人的忠告,要我摆脱一些矿产区,说那些矿区的地契不大分明。

他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说是劳斯坦。

「这个,我们一定要调查一下,」他说:「像劳先生那样的人应该知道的。」

事后他向我说:

「您的地契没有半点儿不对,若按照他对您的劝告,要在匆匆忙忙中把这片地皮卖掉并没有道理,还是不要卖地吧。」

当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自己的想法没错──每一个人都用枪瞄着我,他们全都知道,我一涉及财务的事情就是一个傻蛋了。

丧礼极其隆重,而我以为,相当恐怖,就像我在前面所推测的──镀金。在墓地里,一大堆一大堆的鲜花,墓地本身就像是一处公园,有钱人的哀悼装饰,都用大理石的墓碑来表示。我有把握,爱丽很讨厌这个,不过我也认为她的家人对她有一定的权利。

我到纽约四天以后,就接到了京斯顿区的消息。

黎老太婆的屍体,在山那面一处不用的石坑里找到了,已经死去了好几天。那处地方以前发生过好几次意外。一直说要在那里设护栏──却甚么都没有安设过。判断是意外致死,向镇公所又作了建议,在那里装设护栏。在黎老太婆的农舍地板下,找到了藏着的钞票,有三百多英镑,全都是一元票。

费少校在后面又附加了一行,「我敢说你听到了哈劳黛昨天打猎时坠马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吧。」哈劳黛──死了吗?简直不能相信!使我大为震撼。两个人就在两周以内,先后死於骑马出事,这似乎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巧合。

※※※

我并不想延长待在纽约的时间,在这个外国的环境中,我是个生客;一直都觉得对自己所说的、所做的非小心不可。我所认识的爱丽,专门属於我的爱丽,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我看起她来只是个美国女孩,家财殷富的千金小姐,四周围都是朋友、各种关系人士、和远房亲戚,一个在这儿生活了五代的家庭,她从那里来,就像彗星般,掠过我的土地。

现在她回来了,归葬在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庭中间,这样也使我很高兴,如果在村庄外松林底下端端正正的小坟地里,我绝不会觉得自在;一定地,我会不自在。

「爱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对自己说道。

不时,她伴着六弦琴时常唱的歌,那时时唱起的小小曲调,在我心中响起,我记得她的手指头在琴弦上轻捻慢拨。

「朝朝复夜夜,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我想:「对你都是真的,你生而甜蜜欢畅,在『吉卜赛庄』,也有甜蜜欢畅,只是不够长久呵。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回到了或许并不太欢畅的地方,也并不快乐的所在。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你在这里算是回到了家,在自己的亲人间了。」

突然间我想到,一旦我死亡的时间来临,我应当在甚么地方,在「吉卜赛庄」吗?可能。母亲会来亲视含殓──如果她老人家还没有死的话,但我却不能想到母亲死了,想到自己死了还要容易得多。不错,妈妈会来看着我下葬;或许她老人家脸上的严厉不会松弛吧。我的思绪离开了她,不要想她了,不想接近她,不想看见她了。

最后这一项不是真的,倒不是见到她老人家的问题,问题一向都是她老人家看得见我,眼光看穿了我,那种急切的眼光扫过,就像瘴气般把我团团围住。我心里想:「做娘的都是鬼!为甚么她们一定要为子女打算?为甚么她们觉得对子女的一切都知道?她们不知道,她们不知道!她应该为我而得意,为我而快乐,为我到了目前这种了不起的生活而快乐啊。她应该……」然后我又把思绪从妈妈身上移开。

我在美国过了多久?自己都没法儿记得起来了,被许许多多面带假笑、眼光中充满敌意的人所监视,觉得似乎提心吊胆的经过了一个世纪。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熬过去这些,一定要熬过去……那时……」这就是我常用的两个字儿,那就是说,在内心中常用的字儿,每一天要用上好几次。那时──它们就是未来的两个字儿,和我从前常用的两个字──「我要」──的方式相同。

每一个人都走出来要对我好,因为我富有了!在爱丽遗嘱的规定里,我成了极富的富翁;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多投资自己都不懂──股东啦,股票啦;至於要拿所有这些做些甚么,更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回英国去的前一天,我和厉安德先生作了一次长谈。我一向想到他就像我内心中的──厉先生,从来都不是安德伯伯。我告诉他,要把我对劳斯坦的投资金额退出来。

「真的吗?」他那灰白的眉毛扬了起来,精明的眼睛和硬梆梆的面孔都对着我,我不知道他这一声「真的吗?」真正的用意是甚么。

「你觉得这么做对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猜想,你有很多的理由吧?」

「没有,」我说:「我还没有找到理由。一种感觉罢了,就这么回事;我想可以对你无话不谈吧?」

「当然啦,与当事人间的连络是不能公开的。」

「好吧,」我说:「我只觉得他是个坏蛋!」

「呵,」厉先生感到很有兴趣了:「不错,我可以说你的直觉可能很正确。」

所以这时我知道自己弄对了,劳斯坦对爱丽的债券、投资、以及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在搞鬼。我签了一张代理委任状交给厉安德。

「你愿意接受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