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与财产有关的业务,」厉先生说道:「你可以绝对信得过我,这一方面我会替你竭尽全力。我想你对我的处理,不会有任何理由不满意的。」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真正用意是甚么,指的是甚么事吧。我想他意思是并不喜欢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会尽全力替我做,因为我是爱丽的先生。我便签了所有必要的文件,他问我怎么回英国,坐飞机吗?我说不是,不坐飞机,要坐船走。「我自己一定要有点儿时间,」我说:「我想航海对我有益处。」
「而你准备回去决定住处了吧──甚么地方?」
「吉卜赛庄呀。」我说。
「呵,你打算住在那里。」
「不错。」我说。
「我还以为你或许要在市场脱手卖掉了呢。」
「不。」我说,所说出来的话还不及我立意的坚定,我不打算和「吉卜赛庄」分开。它已是我梦想中的一部分──这是我自从孩提时代以来,就非常珍惜的一个梦。
「你离开那里到美国来时,有人在那里照看吗?」
我说留下了葛莉娜在那里负责。
「呵。」厉先生说:「不错,葛莉娜。」
他说「葛莉娜」的方式,好像是别有用意,可是我却没有领会出来。如果不喜欢她的话,就不喜欢她,他一向都不喜欢她呀。这句话尴尬地停了下来,这时我念头一转,觉得该说些甚么话。
「她对爱丽非常好,」我说:「病了时都由她来看护,她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照顾爱丽,我不能比这更感谢她的了,这也希望你了解,你不知道她的为人处事,在爱丽死后,她真是个好帮手,样样事情都做,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厉先生说,声音的冷淡超出了你可能的想像。
「所以你明白我欠她的情不少吧。」
「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孩子嘛。」厉安德说。
我站起身,道过再见,而且谢谢他。
「你没有甚么事要谢我的。」厉安德说,还和寻常一样的冷淡。
他又补充说:「我给你写了一封短信,由航空邮寄到『吉卜赛庄』;如果你坐船回去,你到家时或许发现信已在等着你了。」然后他又说道:「一帆风顺。」
事情就是这样。
等我回到大饭店时,接到了一封电报,要我到加州一家医院去;电报中说我的那位朋友桑托尼找我去,他自知在世的日子无多,希望能在死前见上一面。
我把船期改成了下一班轮船,坐飞机飞到了旧金山;他还没有死,但是却衰弱得很快。他们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死前恢复意识,但他紧急要求见到我。我就坐在病房里看着他,望着这一个我所认识的人成了一身皮包骨头。他一向看起来都有病态。有一种怪怪的透明感,非常柔弱、虚弱。现在躺在那里,看上去是一个死沉沉的蜡人了。我坐在那里细想:「希望他能和我说说话,能说些甚么,在去世以前能说说话就好了。」
我觉得孤孤单单的,孤零零得可怕。我已经从敌人处逃了出来,到了一位朋友前──说真格儿的,我唯一的朋友。他是对我无所不知的一个人,只除了妈妈,不过我并不要想到妈妈。
我向一位护士问过一两次,问她有甚么办法没有,可是她摇摇头,答得含含糊糊:
「也许他会恢复意识,也许不会。」
我坐着等,终於他动弹起来,呼了口气。护士非常轻地把他扶了起来。他望着我,但却说不上他认得我还是不认得;他并不只是看着我,而是看穿过我,看到了我的远景,忽然,他眼光显得异样了;我想,「他认识我了,他见到我了。」他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我弯腰在床上想听个明白;可是他所说的似乎却不是甚么有意义的话,然后他的身体猛然一阵抽动,头往后一仰,叫道:
「你这个该死的蠢才……为甚么你不走另外一条路?」
说过这句话,他就颓然倒下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甚么意思──或者,甚至他自己是不是知道说的是甚么。
这就是我最后见到的桑托尼了,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向他说甚么,他能不能听见?很乐意再告诉他一次,他为我建造的那幢宅第,那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对我关系重大的事情。对一幢房屋能有那样的想法,也真是有趣。我想那是一种象征主义吧。你所要的东西嘛,想得不得了的东西,连自己都不十分知道那是甚么。但是他却知道这幢房屋是甚么,把宅第交给了我,而我也得到了,现在我就要回家到那里去了。
回家了,我上船时这是我所能想得到的一切──起先是疲倦得要死……然后渐渐涌起了快乐的潮水,好像是从深处涌出……我回家了,回家了……
「回家呵,水手,从海上还乡,
而猎户从山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