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第十章 埃里克.米尔海姆的狂喜

曼哈顿E.M.塔楼顶平台。一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我看到她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终於又看到她了,我的心跳加速,彷佛是要跳出来似的。我站在码头附近的仓库顶上,低头盯着下面,她就在底下,站在码头上。我一直在盯着她看,直到我感觉到一阵望远镜镜片的反光,发现有人已经看到了我,我才被迫离去。

所以我就只好从仓库屋顶上下来,混到了下面的人群中去。幸运的是当时天气有点冷,所以即使我用羊毛围巾把自己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也没人注意到我。因此我才得以走近马车,近近地看着她那张可爱的脸,并得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把我那件旧斗篷塞到一个傻乎乎的记者手里,那个笨蛋就知道采访。

她还是像原来那样的美丽:细细的腰,长长的鬈发盘在她的哥萨克帽子下面,她这张美丽的脸和那动人的微笑足可以把一块花岗岩齐刷刷地切成两半!

我做的对吗?再次扒开自己的旧伤口,再次看着自己的心在淌血,就像十二年前在地窖时一样,我这样做对吗?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抚平了我心灵的创伤,在这个时候我再把她引诱到这儿来,我是不是有点儿傻?

当时在巴黎那些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那是我的初恋,也是我最后的一次恋爱,更是我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恋爱。当时她在地窖里为了她的子爵而拒绝我时,我差一点就把他俩一块给杀了。我胸中怒火中烧,这些年来只有愤怒陪伴着我,正是愤怒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并激励着我让我没有倒下去。我对上帝和他的天使们充满了愤恨,我恨上帝为什么不能给我一张像别人一样的脸蛋儿,就像拉乌尔.德尚尼那样,有一张会微笑的脸、讨人喜欢的脸。上帝却给了我这副可怕的面具,注定我一生要遭人唾弃,受人排挤。

在那疯狂的一个小时里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然后一群乌合之众就冲下地窖来找我报仇,在这一切之后,我──一个傻乎乎的可怜人──意识到,她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爱我的。

当我认识到自己的命运之后,我就放了他们一条活路。我现在很高兴自己当初是这么做的。但是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显然它只能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让更多的人讨厌和憎恨我。当然这都是那封信引起的。

哦,吉里夫人,我现在又是如何看待您的呢?过去您是唯一一个有恩於我的人,唯一的一个没有向我吐唾沫的人,唯一的一个没有一看见我的脸就尖叫着跑开的人。您为什么要等这么长的时间呢?在这最后时刻您送来了可以改变我的命运的消息,我是应该谢谢您呢,还是应该抱怨您把事情的真相隐瞒了十二年之久呢?在这过去的整整十二年当中,我很可能已经死了或是消失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可能再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幸好我既没有死也没有消失,现在我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就不顾一切地要冒这个风险。

为了把她弄到这儿,为了再见上她一面,为了再重温一下当年的痛苦,为了再问一问她,为了再替自己申辩一下……也许还有为了再被拒绝一遍,我甘愿再承担这次风险。非常可能,极有可能!但是……但是……

我手里拿着这封信,甚至模模糊糊地还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过去的往事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一遍一遍反反覆覆地读着这封信,直到手上的汗水浸湿了手里的信纸,直到颤抖的双手弄皱了手里的信纸。信的落款是巴黎,九月末,就在您临死之前……

我亲爱的埃里克先生: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假设你能收到的话,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人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了。在我做出给你写这封信的决定之前,长时间以来我也是举棋不定,备受煎熬。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我觉得你,一个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磨难的可怜人,最终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时也是因为我不能就这样去见我的上帝,让他知道直到最后我也一直都在骗你。

我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是会给你带来快乐,还是只会再次给你带来极度的痛苦,我还说不准。但是我所要说的却是事情的真相,有一次你差一点儿就知道了,但是最终你没能知道,直到现在你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只有我和克里斯汀.德尚尼夫人以及她的丈夫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且我要请求你一定要大度地、小心地处理这件事……

在诺埃里,我曾经遇见了一个十六岁的可怜人被绑在笼子里。三年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像他一样的可怜人,后来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他们。那完全是一个意外,一次可怕的、不幸的事故。

那是在一八八五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天已经很晚了。歌剧演出已经结束了,女演员们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住处,歌剧院的大门也已经上了锁。我一个人独自走在黑漆漆的回家的路上。我抄了一条近路,一条又黑又窄的鹅卵石铺的小胡同。我没想到胡同里还会有其他人。前面是一个刚从附近做完工回来的女仆人,急急忙忙地在黑暗中一路小跑地跑向前面亮着灯的大路。在另一个门口有一个年轻人,后来我知道他最大不过十六岁,他正在向刚才同他待在一起的朋友们告别。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流氓来,一个就像经常出没於后街专门抢劫行人钱包的那种拦路抢劫的流氓。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女仆作为抢劫的对象。要知道她身上所带的钱绝不会超过五分钱。但是我却看到那个流氓从黑暗中跑出来,用胳膊勒住那个女仆的脖子以防止她叫出声来,另一只手则直接去抢她的钱包。看到这一幕,我大喊一声:「放开她!畜生!来人啊!救命啊!」

一位先生闻声从我身后赶来,只见一身制服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一个年轻人早已扑向了那个流氓,一下子就把流氓扑到了地上。那个女仆尖叫着、头也不回地跑向了亮着灯的大路,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再看那个流氓从那个年轻军校学员的手中挣脱出来,站起身来就想夺路而逃。那个军校学员也一跃而起,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接着我就看见那个流氓转过身来,从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并把它指向了迎面追来的军校学员。随着「砰」的一声和火光一闪,那个流氓竟然对那个军校学员开了一枪,然后他就穿过一个拱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