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2)

巴比特 辛克莱·刘易斯 3879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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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麦克钟小姐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巴比特先生,一位朱迪克太太的电话——需要人去做些修复的工作,而销售员都出去了。要不要同她讲话?」

「好吧。」

丹妮丝·朱迪克的声音清晰且愉悦。电话机的黑色听筒似乎可捕捉些微她生气蓬勃的意象:一双有诱惑力的眼睛,雅致笔挺的鼻子,柔和的下巴。

「我是朱迪克太太。记得我吗?你开车送我到卡文笛公寓,帮我找到如此一间好住家。」

「当然罗!我记得!我能帮你做啥?」

「哦,只是一件小事——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麻烦你,可是门房似乎不能把它修好。你知道,我的公寓位於顶层,今年秋天下了些雨,屋顶就开始漏水了,我会非常感激你,如果——」

「当然罗!我会去你那儿检查一下。」带点神经质地说,「你什么时候在?」

「唔,我每天早上都在。」

「今天下午,一个小时左右后好吗?」

「好!好的。也许我可请你喝杯茶。我想我该请你,等你忙完这一切后。」

「好极了!我能离开这儿后,将尽快赶到你那里。」

他沉思着:「现在有个女人,那么优雅高尚,那么高尚!‘等你忙完这一切后——请你喝杯茶。’她欣赏这个家伙罗。我是一个呆瓜,不过我可不是一个怎样坏的家伙,得好好地了解我。我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呆!」

大罢工已经结束,罢工者失败了。除了伯吉乐·杨齐似乎少了点热忱外,巴比特对於他们那个圈子的叛逆并没有产生明显的影响。被抨击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消失了,然则,一丝异样的寂寞仍滞留着。现在,他是如此快活,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这样,他在办公室里足足混了十五分钟,看看蓝图,向麦克钟小姐解释,史谷特太太的房子要卖更多的钱——得提高询问价——从七千美元提高到八千五百美元——要麦克钟小姐复述一下,并把它记在卡片上——史谷特太太的房子——涨价。他处理那些事情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只对生意有兴趣,他闲逛似的走了出去。他特别花了很长的时间发动车子;踢一踢轮胎,弹掉速度表上的灰尘,锁紧挡风头灯。

他轻快地把车子开向贝雷布区,觉得朱迪克太太的存在似地平线上的一盏明灯。枫树叶子掉下来,沿着柏油街道的排水沟罗列。淡金黄的天色,带点凉,宁静适於漫步。巴比特察觉到这是个适於沉思默想的日子,他也注意到贝雷布区的荒凉——木造房子的街弄,汽车房,小商店,杂草丛生的停车场。「需要点刺激的活力罗;需要接触像朱迪克太太这种人,才能赋予一个地方生机。」他默想着,疾驶过漫长、粗陋而空旷的街道。风吹拂着,带着一种活力,凛凛冽冽的,在一种激昂满足的情绪中,他到了丹妮丝·朱迪克的公寓。

她穿着一件黑色饰边的女装,裁剪十分适切,套在她美丽的喉咙,而这喉咙发出谄媚的声音称赞他。她露出一副久经世故的样子。他瞥见起居室的印花彩布,叹赞说:「天哪,你把这地方弄得真棒!一个伶俐的女人,就晓得怎样安顿一个家,真不错!」

「真的喜欢吗?我真高兴!可是嘛,你忽略我了,真可恶。你答应过,有时间要来学跳舞的。」

带点不安地,「哦,不过那时你并不认真呀!」

「或许没有。可是你可以试试嘛!」

「好啊。我已来上我的课罗,你最好准备留我下来吃晚餐!」

他们两个都笑了,当然他不是真的。

「不过,首先我想我最好先看看漏雨的地方。」

她同他爬上公寓的平顶——一个有木板走道的独立世界,晒衣绳,突出的蓄水池。他用脚趾东探西探一番,试着以他的博闻来加深她的印象,关於铜排水导管的事啦,铅管的铅柱环和套管该灌满铜啦,以及将锅炉架在杉木上作为屋顶蓄水池的好处。

「房地产的事,你知道得真多!」她赞说。

他保证两天内把屋顶修好。「你介意我从你的公寓里借个电话吗?」他问。

「唉呀,怎会!」

他在遮檐处站了一会儿,俯视着一块土地,坚实的小平房有着不寻常大的平台,新的公寓房屋,小小的,却臃肿着斑驳的红砖和陶瓦饰品。另一边有座山,山上十条黄土沟,似一道巨大的伤疤。每一公寓房屋后面,每一住家旁边,是小小的汽车间。这是一个属於善良的小市民,舒适、勤勉、老实的世界。

在秋色的光里,公寓的新鲜是令人愉悦的。空气是闪耀着阳光的五彩水池。

「天哪,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在这里你可以一览无遗,就像在天蓝山上看到的一样!」巴比特说。

「是嘛,风景美,视野又开阔。」

「真该死,很少人会欣赏风景。」

「可别因为那个理由来涨我房屋的价喔!唔,我失礼了!我是开开玩笑嘛。哦,说得严肃点,是很少人有反应——对风景有反应。我是说——他们没有任何诗情画意的感受。」

「那可是真的罗,他们没有,」他深吸了一口气,叹赏她的苗条迷人,她看山的美姿,支着下巴,嘴唇微微笑着。「哦,我想我最好打电话给水电工,要他们明早头一件事就来修你的屋顶。」

他打电话时,让自己显得颇具威严,板着脸孔,十足男性味道。稍后,他犹疑地瞧着对方,哈欠着说:「我想我最好——」

「喔,你得先喝那杯茶再说!」

轻松躺在一张深绿条纹编织的椅子里,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他把双脚摊伸出去,睃着黑色的中国电话机座,他一向最喜欢的斐尔诺恩山的彩色照片,而在小厨房里——距离是如此的近——朱迪克太太哼着「我的克利奥女王」,在一种几乎不能忍受的甜蜜里,一种如此深沉的满足,反而命他渴望不满足了;他看见月光下的木兰花,听到殖民地黑人奏鸣五弦琴低低吟唱的歌声。他想接近她,假装帮忙她,然则他也想留在这让人心眩的寂静里。他冲疑着。

她匆忙地端着茶进来,他微笑着站起来迎她。「这茶真棒!」这时,他才撤了自己的藩篱;他沉静下来,变得笃定亲稔了;她的回答也是亲稔而沉静的:「有你在这儿真好。你多好心哦,帮我找到这个小窝。」

他俩同意,天气会很快转冷。他俩同意,禁酒令只是禁酒令,人们照喝不误。他俩同意,艺术在家里就是文化。每件事,他俩都有同样的见解。谈话的内容甚至变得大胆了。他俩暧昧地提起这些时髦的年轻女孩,唷,真的,短裙是够短的了。他俩发现他们并未被如此坦诚的谈话所惊吓,於是感到一种骄傲了。丹妮丝大胆地说:「我知道你了解——我的意思是——我不十分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确是这样想,那些女孩拿她们穿着的方式来假装她们有多坏,其实不可能坏到那里去。她们忽略了这个事实,她们没有一个成熟女人该有的气质。」

想起了爱达·蒲迪克,那修指甲的女郎,她对他多坏呀,巴比特热烈赞同丹妮丝的说法;想起了全世界的人对他有多坏,他谈起保罗·李尔斯林,谈及姞拉,谈及昔尼克·东尼,谈及罢工:

「了解它是怎么一回事吗?当然罗,我同任何人一样开心,得让那些可怜的家伙守应有的本分,不过,天,没有理由不考虑他们的利益呀。就个人立场来说,一个人应该要胸襟开阔思想开通,你说这样对吗?」

「喔,很对!」她坐在坚硬的小长椅上,双手合掌放在身侧,倾靠着他,全神贯注地凝看他;他沉浸在一种被欣赏的喜悦荣耀中,大声说:

「所以,我就站起来,向俱乐部里那些家伙说,‘你们听着’,我——」

「你是属於同盟俱乐部么?我想它是——」

「不,运动俱乐部。告诉你:当然罗,他们一直求我加入同盟俱乐部、不过我总是说,‘不,先生!不可能!’我不介意费用,不过,我不能忍受所有那些守旧的家伙。」

「哦,是的,原来如此。请告诉我: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话?」

「喔,你不会想听的。我的麻烦可会把你烦死罗!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一个老笨蛋吧;我说起话像个小孩一样。」

「喔,你还是个男孩嘛。我是说——你不可能超过四十五岁吧。」

「哟,没有——那么多。不过,天晓得,有时我开始觉得步入中年了;有那么多责任和琐事。」

「喔!我懂!」她的声音抚慰着他,像温暖的丝网住了他。「有些日子,我觉得寂寞,如此寂寞,巴比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