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雨。

江衡之对打架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偏见。早在许多年前，在他小学、初中，甚至是高中的时候，都因为旁人对江野的嘲笑动过很多次手。

他难以忍受任何对江野的贬低。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古怪、羸弱、孤僻，但是他依然爱着江野。初二的某个周五夜晚，他抱着江野默默阅读毛姆，在百无聊赖之中，无意被主人公倾吐出的长句所打动。

*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江野远没有这样糟糕，他也值得更多的爱:江衡之的爱，父母的爱，友爱……还有很久之后的幸福婚姻，来自一个尚未与江野谋面的女孩，或者男孩。这所有的一切，江野都值得。

但是现在，他最心爱的弟弟，因为在学校里跟人打架，固执地站在墙角不愿与他对视。

「江野，过来。」江衡之喉咙发痒，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触碰江野的肩头，让弟弟感到不适。

江野没有回应，自顾自在墙角面壁。江衡之隐隐有些恼火，压低声音:「不要逼我对你发脾气。」

几经冲疑之后，江野终於一步一步来到了他面前。江衡之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弟弟的眼睛:「为什么打架？」

「不为什么。」江野的目光落在旁侧，这孩子简直固执得叫人烦躁。

「行，难得回家一趟，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江衡之疲惫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侧过头，半张脸埋在江野的被子里。

他嗅到熟悉的松木香气，似乎来自自己的旧衣服。江衡之沿着那细密浅淡的气味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勾出了一件墨蓝色的衬衫。

他没看到江野脸色发白，僵立在床边不能言语，只是有点疑惑地轻声问:「没有衣服穿吗？」

江野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找东西扯出来的，不是。」

「嗯。」江衡之并未过多地在意这个插曲，说:「我不想批评你，但是你早就应该懂事了，小野。」

末尾的两个字轻巧地砸在江野心头，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嗡嗡作响。平日父母都不常用这个亲昵的小名来呼唤他，更不必说旁人。

并且在今天之前，江衡之也从来都没这样叫过他。

江野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兄长日渐成熟的面部轮廓，英俊明朗的五官，下颔阴影中缓缓滑动的喉结。

「哥……」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江衡之敏感地察觉到了，侧头看过来:「嗯？」

「等会，你，你在这里睡吗？」

江衡之误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躺在床上，撑着手臂坐起来:「我去睡沙发。」

他离家之后，卧室逐渐变成了杂物间，如今早已堆满各种旧物，无法居住。

「不。」情急之下，江野冲动地按住了江衡之的肩膀。他咬到舌头，忍痛哆嗦着说:「你睡，睡这里嘛。」

他无意识地向江衡之撒娇，后者有些讶异，随即浅浅地笑了一下:「好啊。」

—

父母两人在厨房忙活，江衡之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同时监督江野写检讨。

他没看下去几行字就不自觉地转头，目光落在小弟弯曲的细瘦手指上，低声提醒:「坐直。」

江野脸上架一副细框眼镜，闻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手指抵了抵镜框，又低下头去。

「哦。」他乖顺地坐直了些。母亲在厨房门口远远看到，欣慰地抿起嘴角，软软出声:「衡之，你去楼下超市买瓶醋，家里快没有了。」

江衡之刚站起来，江野也紧跟着搁笔:「我也去。」

检讨已写了大半，江衡之没理由拒绝，随手揽住兄弟的肩膀:「走吧。」

路灯下，他们两个的身影紧紧依靠在一起，江衡之心中磊落，江野却畏畏缩缩，小心地注视着每个经过的路人。

江衡之误以为他冷，大衣更紧密地将怀里瘦弱的躯体裹住:「明天记得多穿衣服。」

「哦。」江野的脸颊一下一下蹭到兄长的肩膀，热烘烘的，他咬着下唇讷讷偷笑，没敢出声。

走进小区中心那家便利店的时候，江野敏锐地察觉到，店员看江衡之的目光跟看自己是不同的。他刻意落后几步，望着江衡之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裹在西装裤里的两条长腿。

目光渐渐灼热，江野感到羞愧，自己先红了耳朵，急急忙忙赶上去，心不在焉地跟江衡之站在货架前挑选。

除了他还有好几个陌生人在看着江衡之。江野对这种带着些许仰慕和探寻的视线非常熟悉——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看着江衡之的。

他的哥哥是个极优秀极耀眼的人，江野并不嫉妒，只是感觉抱歉。毕竟他是这样愚笨、病弱，根本没有资格与江衡之相提并论，他也不想成为兄长姓名中唯一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