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在李珝冲疑的那一瞬间,少年突然像头暴起的猛兽朝自己扑来,李珝躲避不及,险些被少年捅了一刀,按说以他的身手,这瘦弱的少年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但在躲避时,李珝的脸还是被匕首锋刃给划到。李珝怒起,捏住少年的手腕,将匕首夺了,同时挥了少年一拳,将他打趴在地上。
如果少年不主动攻击李珝的话,李珝不可能会对这少年下手,少年穿着汉人的衣服,很可能是没胡的良家子弟。
少年挨这一拳,很是沈重,躺在地上许久都没动弹,见此,李珝便割了块帷帐,用利刀照着地上已死胡人将领的脖子一划,将那血淋脑袋包进了帐布里,紮好,提在了手上。
做完这些,李珝看向少年,而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正跪坐地上冷冷看着李珝。少年的嘴角流着血,他看着李珝,警惕而疑惑。
“你是谁?”李珝将身上挂着的残破铠甲给扯下,他身上穿着胡人的衣服,可能是因此,少年以为是军营中的士兵,才袭击了李珝。
少年没有动弹,仍是看着李珝不说话。
“你杀了他?”李珝朝少年举起手里提的敌将脑袋。
少年茫然看着李珝提的脑袋和地上的无头屍体,神情冷冰地点了点头,而后才终於启了唇说:“你们是谁的部下?”少年的话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是那种很久不说话的人,突然说话时导致的不流利。
李珝听到少年的话,又打量了少年一遍,少年身上有一种气质,是贵家子弟特有的那种气质,李珝并不陌生,这少年恐怕有些来头。
“你是谁?”
李珝并不回答,反倒问少年。
少年没回答,眼神直勾勾望着帐外。
李珝警惕回身,果然见帐篷外来了两位胡兵,他将手里提的脑袋抛给了少年,转身冲出帐篷,迎头就砍倒了其中一人,动作快得让人咋舌,第二人抓着刀又吼又叫,却仍是被李珝一刀给砍杀了。
身上早就溅了一身血,李珝也只是抹了下脸,他抬头看到前方陆续又有几个胡兵出现,急忙解了帐篷外系的马,朝帐篷里的少年大喊:“快出来!”少年走了出来,手里仍抓着那东西,模样显得呆滞。李珝此时也不管少年发愣,拽了少年上马,挥了马鞭,扬尘逃离战场。
少年坐在李珝身后,一手抓着李珝的腰,一手捧着那布包的血淋东西不放,直到李珝伸手将他怀里的东西给探走,系在马上,他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的猛抆手上与身上沾染上的血迹,脸色惨白得像纸,身子也猛烈抖得不停。
“第一次杀人?”
逃离战场后,李珝就信马游缰了,他感受到身后少年的不安。
“多杀几个就适应了。”
李珝轻描淡绘,对他而言,杀人如吃饭,他早已没有什么感觉。
少年没应声,他将沾染了血迹的氅衣给脱了,丢弃於风中,氅衣在风里飞扬,将天边那轮夕阳遮掩。
夕阳下,两人一骑的身后,是一片血腥的战场,屍体横叠,血流满地,死亡的味道在弥漫。
天黑时,李珝带着少年抵达了营地,却见营地连一盏灯火都没有,同样的死屍满地,夜风於身侧呜呜地鸣叫。
战前晋太守与他的军队驻紮在此,战争十分惨烈,看来连将领驻紮的后方营地也被敌人给袭击了。
李珝越过脚下的屍体,踹开了伙房的门,他拉了个布袋,揭开米缸,将米往布袋里灌,灌满一袋,又去扯视窗挂的肉干,将肉干系在自己腰间。
此时少年愣愣站在窗外,李珝喊少年去打水,并将一个水桶从门内丢出。
少年没动弹,天已经黑了,满地的屍体让他毛骨悚然,即使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景,但他仍无法适应。
李珝对少年游离的模样十分不满,他从伙房里出来,拽了少年,将他丢进伙房,提了水桶离开,离开前还吩咐了句:“将灶上的烧饼收了!”
少年从木柴堆里爬起,看着伙房里昏暗灯光下的几具死屍,显得极为不自在。少年战战兢兢地走至灶旁,从一口黑漆的锅里剥下了一个冷冰的烧饼,少年将烧塞入嘴中,大口咬下,没嚼几下就猛咽,由於没喝水,饼又干,很快少年被呛得猛咳嗽。
边咳嗽边咬饼,眼泪爬上少年满是尘灰的脸上,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的模样显得十分的憔悴。
李珝提了捅水进来,见锅里的烧饼都收了,便哗哗往锅里倒水,并指使少年烧柴,吹火。
少年蹲在地上,持着竹筒,十分不得要理的往里边灌气,烟灰扬了他一身。李珝推开少年,拣了根木柴挑动灶里燃烧的柴火,他守在灶边,烧熟了一锅水,就丢了些杂料进去做粥。
粥烧好后,李珝勺了碗给少年,他便坐在灶上用木勺舀锅里的粥吃,一大锅的粥被他吃得一点不剩。
少年吃了好几个干烧饼,喝了碗粥,肚子撑得难受,又渴,他拿了瓢往水桶里舀水喝,连续喝了好几口,水瓢便被李珝抢走。
“别再喝,肚子会撑破。”
李珝不是没见过饥饿过度,猛吃东西后,给肠胃给撑破,死掉的人。饿死是件痛苦的事,饱死也不见的舒服到哪去。
少年听了李珝的话,也不再舀水喝,他躺在灶边的木柴堆上,望着灶里燃烧的小火发呆。
李珝将伙房里的屍体搬出去,把门窗关牢。外头风很大,已经快到冬天了,夜里十分寒冷。
夜并不静寂,窗外的风声呜咽,像鬼哭一般。
少年睡不下,翻来覆去,李珝也没睡,跪坐在案前温酒喝,用肉干下酒。大战后,好好吃一顿,是种犒劳,也是李珝养成的一种习惯,也因为这样大吃大喝一顿后,很可能是几天之内再无任何食物下腹,在战乱中生存下来的人,大多见到食物都会一口气塞光,求的是活一时,谁知道明日屍横何处呢?
深夜,少年因为疲惫,终於睡去,李珝往灶里加了把火,挨着少年准备躺下,少年却突然惊醒,亮出了匕首就要紮李珝,李珝折伤了少年的手腕,将匕首也给踢走。
“狗杂种!我让你恩将仇报!”李珝喝了不少酒,又连续两次被少年袭击,怒气正起,摁住少年就要挥拳,拳头举起,却又放了下来。不在於李珝知道少年可能是有原因才袭击他,而在於灶火下少年的脸庞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李珝暴躁地揪住少年的领子,少年有些恐惧地瞪着李珝,一言不发。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怪异,李珝丢开了少年,不再搭理。
少年爬离李珝身侧,缩躺在一旁,似乎再也没有睡下。
这不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天亮后,李珝将马匹上挂的那个敌军将领的脑袋给丢了,将一些食物吊在了马背上,除此,还卷了一张毯子。
少年站在伙房门口,看着李珝做着这些动作,显得很沈寂。
李珝确实不想带着少年一起离开,天知道之后他要上哪去呢?他带这少年等於拖了个大累赘。
就在李珝整理好马鞍,要跨上马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口问:“你要去哪里?”李珝抬头看着少年,再打量了下四周萧然的景象,回了句:“你往北面走,去鲜卑人那里,那边战争少些,很多人都逃那里去了。”
“南下怎么走?我想回洛阳。”少年问。
李珝愣了会,不再说什么,跃上马就打算离去了。谁知少年竟拉住了马头,他看着李珝,眼里充满渴望。
“那边恐怕连皇宫都长草了,回去做什么?何况你能不能多活几天,还得靠上苍保佑。”
李珝轻笑,在他看来少年有这样的想法非常的无稽。
少年紧捏着马缰,似乎没打算放开,他看着李珝,眼里有哀求,说着:“带上我好吗?”
李珝眼神冷冰,扯过少年手抓的缰绳,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带上我好吗。”少年抓住李珝的袖子不放,眼圈红了起来,他在哀求,显得十分可怜。
李珝见过各种哀求的表情,女人的,孩子的,有时是在饿得快死的时候,有时是身受重创,生命垂危的时候,李珝都能冷酷转过身去,他尚且保证不了自己的生存,他又怎么有能力去救他人呢。
在这样的战乱里,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一种仁慈。
“我带上你有什么用?”李珝伸手端住少年的脸,打量着,很清秀的一张脸,可惜不是女人。
“没食物的时候,吃了你?”李珝喃喃自语,他说的并不是玩笑话,打从战乱开始,到处饥谨,人吃人的事时有发生。
“何况,你又不是女子。”李珝用食指摩挲少年柔软的唇,末了又强调了一句。
少年绝望地站着,他不再哀求什么了,自从被胡人掠走,他就不曾心存过希望,也从不曾哀求过任何人,但是李珝救了他,给了他那么点希望。
现在,这丝希望之光也熄灭了。
晨曦下,李珝单匹马离开,将少年丢弃在身后。
少年望着李珝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茫然地移动了双脚跟上,即使根本就跟不上。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李珝给少年有种奇特的感觉,一种说不出原由的感觉,就仿佛少年曾於某个时光认识过他,对他有种说不清的依赖之情。但是少年想不起来了,少年现在甚至也想不起往昔亲人们的模样,遭遇了太多的苦痛与折磨,每日都恍恍惚惚,时常有种隔世游离之感。
李珝B>景潀^去投奔乞活贼,打仗是为了生存,这是他的生活模式。他骑着马,马上背负着好几日的口粮,他也并不急着赶路,悠然地游荡,下午时光,便在高地上驻紮,喝了几口冷酒,就着吃烧饼。
他坐在地上,望着并不湛蓝的天与远处荒凉无人烟的景象,什么也不想,他从不做长远思考,也从不为身处的境地而绝望,甚至感到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