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仍很寂静,很安恬。
早春,郁之拿锄头,将门口的地开垦,他以往没做过农活,但也还见别人种过地,就有样学样,劳作了一天,将杂草铲除,泥土翻新,倒也真的开辟出了一块适合种植的四方地。
傍晚,李珝从校场回来,见到屋前开垦了一块田地,郁之拄锄在田内抹汗,李珝惊愕不已。见到李珝惊愕的表情,郁之绽出笑容,在夕阳下笑得尤其灿烂,想来他也意料到李珝会惊愕。
“你打算种什么?”李珝惊讶过后,便仔细打量郁之开垦的田地,郁之人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但他毕竟以前没做过农活,李珝倒是真做过。“芋艿。”郁之指了指身边的一小篮子芋。李珝看到那篮子芋,立即笑了,郁之不解地看向李珝,他真不知道李珝在笑什么。“芋头生长的田地里得有水,田还得肥沃才行,这地这么干,长不活。” 李珝回答郁之,他不吃惊於郁之不懂,而是郁之傻傻的模样十分有趣。听了李珝这么说,郁之真愣住了,他白忙活一天了。
“我来想办法,将旁边水池的水引进来,做高田堤就可以种植了。” 李珝拿过郁之的锄头,决定去挖条沟,将水引进田内。
郁之想帮忙,李珝问他饭烧好没,郁之这才急忙回厨房,将饭菜端出来,和李珝坐在田堤旁吃饭。
李珝以往很不喜欢干农活,原因在於他习惯了打仗,但他远远比郁之更了解农作物的种植,所以日后两人当个农夫,想来也能衣食无忧。
天黑时,李珝水沟还只挖了一小段,他将锄头收起,说明日叫手下那些兵过来帮忙,就搂着郁之进屋去了。
开春,郁之就该上路了,只是因为天还有些冷,才暂且停留。第二日,李珝果然唤来了几个兵,协助将水沟挖好,水引入田中,顺便把子芋也种下。
李珝问郁之为什么会想要种庄稼,郁之说,芋长高之时,他也就能回来了,等他回来,就能和李珝一起将芋头收成了。
其实说到底,郁之只是想为李珝种点什么可以吃的,不过郁之并不了解芋头要到秋后才能收成,他对农作物还了解相当少。
种好芋头的第二天,李珝亲自将郁之送到渡口,等到要去沪江郡的其他行人,才让郁之与他们结伴,一起登船渡江。
那是个略带寒意的清晨,李珝为郁之亲自批上一件氅衣,将衣带系上。
“李珝,我去去就回来。”郁之眼角泛红,他心里知道只是暂时的别离,但又十分不舍得李珝。
“沪江郡并不远,路上小心些。”李珝摸了摸郁之的发丝,目光深挚。如果不是当着外人面,李珝真想狠狠抱住郁之,深吻他,将郁之的气息留下。
“嗯,我会留意。”郁之猛点头。
不等两人多作交谈,身后很快传来船家要开船的吆喝声,郁之依依不舍,多看了李珝一眼,才登上船。
船开动,郁之站在船尾,看向李珝,手一直在挥舞。
江上烟波起,缓缓行驶的船,远去,模糊,直至在水雾中分辨不清。
江畔青芦苇於风中摇荡,李珝身边空荡无人,远处,不知是谁家渔翁唱起了渔歌,让人备感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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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在星光下缓缓前行,江是那么寂静,惟有江流携带着船体摇摆,那轻缓的摆动,像婴儿时摆动的摇篮,伴随旅人入梦。
夜已深,同舱的几位男子都已睡去,偶有人打几声呼噜,说几句梦话,但郁之没有入睡,他睡不下去,不只是因为他很少乘船,感到不适,更因为他实在无法睡去,他的心里满满都李珝。家里米缸的米满着,窗上挂着肉干,伙房里还放着一缸未开封的腌萝卜,家里并不缺什么,他没能待在李珝身边的这些日子,就怕李珝不重视饮食,没人给他烧饭。走之前,李珝衣服也都缝了,冬日的床褥早拿出来晾晒,并且整理,重新铺过。还有什么没做呢?李珝那双鞋已经烂了,拿了点食物托人做了两双,郁之走的前夜匆匆去取,就放在床下,倒是忘记跟李珝说了,不过,李珝总会发现,上床时,弯身脱鞋就能看到。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不安,李珝比自己强上几倍,他并不用人照顾,他总能将自己与他人照顾得很好。
只是还是觉得不安,这一去,将是孤独一人,他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李珝,不习惯夜里,李珝没有躺在他身侧,不习惯和李珝分离,哪怕一夜,都是那么漫长,无法等待天明,更别说,日后的那些日日夜夜。自己是必须走这么一遭,因为必须去寻访家人,妹妹,侄子,他们应该都还活着,必须去看看他们,尤其是侄子,那是兄长的唯一子嗣,这孩子没了爹,现在过得好不好?
在李珝与家人之间,郁之很明显选了李珝,不只是因为李珝已经是他最亲的家人,也因为李珝给了他活下去的渴望,给他希望。正是因为选择了李珝,所以在和李珝一起去过安逸的生活前,郁之必须先去探望亲人,去告诉他们,他活得很好,去见见他们,因为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次分离,是为了长久地在一起。
离开前夜,郁之跟李珝说自己一定会回来,他心中是那么怕分离,害怕会有变故。
“你总不至於怕我连半年的时光也等不及吧?”李珝当时躺在床上,笑着将郁之搂入怀中。
“我能有什么变故,你回来时,定然还住这里,你怕我变心,我还怕你回去就被朝廷授了官职,再不肯回来。”李珝这是在安慰郁之了,他有些不理解郁之的不安,因为他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别说半年,恐怕十年,二十年亦是如此。这一生中,仅有一位郁之,还能有什么郁之以外的人。
“我也听说了,新皇帝登基了,建都建康,以江为分界,国家亦还存在着。”郁之说到这里很高兴,他心中有家国,虽然他是个无能的人,他不能去为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百姓做点什么,但他关心家国的命运,因为与他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
李珝看着郁之的笑容,拉过郁之的脸庞亲了下郁之,他心里有些动容,为什么动容,自己也说不清,但似乎一切都开朗了,他和郁之的人生,走至这步,拨开了乌云,见到了阳光,而这个国家也是,经历了万般磨难,希望依然存在。
“我们再不要过以前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要安心地当个农夫,种种萝卜,种种芋头,寒菜(小白菜),再种植一大片的谷子,收获时,就屯着,怎么吃也吃不完。”郁之在李珝怀里,描述一个美好的情景,这样的情景,郁之曾经描述过,那时李珝只是迎合,因为那时候李珝不敢去相信这样的生活,不敢相信他和郁之能一起过一辈子,但现在,他信。
“你就想着一些蔬菜,谷物,还要养些鸡鹅,农闲时,我也可以打些飞禽走兽回来,到时将你养胖些。”李珝边说还边抱了抱郁之。
“我现在挺好的。”郁之在李珝怀里小声说,他真得觉得自己身体强健许多,又不缺吃穿。
“前夜多贪欢了一回,第二日,你不就说腰疼吗?”李珝坏笑。听这话,郁之脸很快红了,他想起了前夜的事情。“我今日便好了,酸疼也只是一时。”郁之红着脸,却很老实地回答。“我本还怕你乘船不便,这么说,也无碍了?”李珝摸向郁之的衣带,解开,很快便将手探进去。“嗯。”郁之并不拒绝,他们在一起,交欢时从来不是李珝单方的渴求。
和李珝交欢,总是很激烈,每次欢爱都淋漓尽致,两人每每一身汗水的交缠在一起,如胶似漆,难以分离。
回想起和李珝缠绵的情景,躺在船舱中的郁之感到身体发热,他的下肢还隐隐带着昨夜激烈欢爱留下的酸疼,他记得李珝撞击他身体的那种感觉,仿佛要将魂魄也摄去。
想到这些,郁之更是再睡不下,只得起身,出船舱,走至船头,看月亮。
此时,已是淩晨,东方欲晓,隐隐可见前方山峦叠嶂,但浓浓雾气之中,辨不出前方那黑暗之所,通往何处。
“这位小哥,这么早就醒来了。”船家从船仓里钻出,看到郁之的身影,便就打了声招呼。
“此地烟雾一向这般浓密吗?”郁之抬头看了看泛白的天空,烟雾笼罩中,并不见晨曦。
“历来如此,这话也不是小哥一人问起,以往也曾载过不少过江的贵人,总也问我这雾气蒙蒙的前方,是那里。”船家自顾说着,像似想起了什么,眺望着远处,接着继续说:“可也有些人不这么问,反倒总是站在船尾,望着江北痛哭,说是今生再回不去。”
郁之心中越发惆怅了起来,不是因为雾气,而是因为他此时了解渡江人的心情,江北留下的,带不走,被这条江所隔断,那相思便也随之流逝。但他终究不同,他会回去,不会有任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