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安心(2 / 2)

丁岱笑嘻嘻:“这儿是晋王的封地,晋王给我送了不少好东西,冲些你带一些回去给皇上,有好几副古画和诗本,皇上啊一准儿喜欢!”

云祯点了点头:“好,我也找时间去看看姬怀盛。”

丁岱道:“你这一出来万事小心,莫要贪玩,这天还冷着呢,我看你身边就没个知轻重的人,皇上也偏着你,被你哄几句就昏了头,真的放你出来,不在京里好好陪着皇上,来这边吃沙子作甚呢。皇上如今御体可安?”

云祯嘻嘻道:“您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就知道您心疼皇上着呢,还是留在他身边天天看着他不好么。”

丁岱白了他一眼,起了身:“侯爷还有什么问的?没有我先回去了,还有几项钱粮盯着发放。”

云祯起身亲自送了他出来,心下的谜团却越来越大。

第二日天气晴朗,天蓝得犹如琉璃一般,一丝云都没有,果然是个校阅点兵的好天气。

云祯与杨总督、丁岱以及军镇各将军、晋地巡抚、大同地方官员等一并都穿着官服,先在祭坛祭天,宣读了圣旨,领会了皇恩浩荡,这才在号笛声中坐上了阅兵台,登台阅视。

但见下方旌旗招展,马步官军进入校场,演练各种阵法,这是第一项演习,阅阵。

云祯凝目而视,果然看骑兵们个个装备精良,气势如狼似虎,演练阵法也极为精熟,随着军旗号令,进退自如,训练有素。阵法演练后是阅射,各军镇挑选出来的射手,骑马进入校场,每人射三箭,然后下马再射六箭,击中者鸣鼓以报。

云祯只听到鼓声不绝,果然也都操练精熟,射艺精湛。

再接下来接连刀枪等单项武器演练后,轮到摔跤、举重奔跑等竞技演示,也是人人精神饱满,看起来日常操练精熟,身上军袍甲衣,也都是簇新鋥亮的,武器装备精良,不是一朝一夕能备办下来。

再联系起昨日查问的,最近这一年来,皇上数次过问九边军备,又有专项军饷,由丁岱备办,另外还从南边川渝等地调运粮草。

云祯看着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自己说北楔似有战启,一直是没有根据的,事实上无论是章琰还是丁岱,其实都当自己是胡闹,包括今日看杨总督的说法,显然边疆一直安宁,不像要打仗的样子,若不是皇上这一年来多次督办,绝没有如今这般兵备齐整,操练精熟的样子。

当然,照姬怀素的说法,当初北楔幼主元钊就是个疯子,加上当年在雍朝饱受□□回去的江宁,两人心性不定,杀了长广王,囚了胡太后,随意发起了战争,十二部族首领不知因何原因,也支持了他们。

但如今并没有,碰巧江宁到了自己手里,碰巧他如今看着心性敦厚平和,在自己府上也没吃什么苦,一切都显得自己那点对北楔战争的怀疑是多么的无端,只像是一个孩子无端的呓语。

皇上便是表面哄哄自己,也就算了……改军制,是前世就做过的,皇上一直疑忌各省提督府权力过大,克扣军饷,冒领军需,欺上瞒下,欺压地方,与地方官员、豪强世族甚至藩王勾连一起,於是成立军机处。

这几年军机处不断合并各省提督府,云贵、桂粤、川贵渝等地合并总督府,又增派按察使,改土归流,撤土司府等等,直接越过总督府,将军饷发至军镇,这些做法的确有效节约了开支,提高了朝廷对地方军镇的节制控制。

但去年各地也是七灾八难的,皇上特意卖了自己的私产,从内库之处来支援补足九边这边的军饷军需,甚至还派了一直掌着禁军的丁岱过来坐镇总督府镇守内官,要知道京畿防卫,何等重要?让自己一个新手来掌禁军,调出丁岱来九边都督府坐镇,若只是哄自己安心,何至於此?

缺军饷,哪里都缺,云贵总督府不知上了多少次疏,要银要兵要钱粮。那里四面夷狄,山势狭隘,原本就匪徒众多,土官们数量众多,占山为王,赋税往往收不上来,每年还得花不少银钱抚恤。

不止云贵,粤桂、湘楚、川渝等各地总督花了不少时间来弹压这些土官土司,一旦改土归流,必兴刀兵,还要时不时剿匪杀敌,这几年军机处也着重都在这西南,占了兵部开支大头,又还有南边一代海盗倭害等,也耗费不好精力。

也难怪九边这里得不到什么内库的银,所以前两世才一败涂地,被北楔趁虚长驱而入,连下数城。

皇上难道就为着自己开玩笑一般地几句话,从内库拨了银子加强边卫国防?

要知道若是没有战事,这些修好的城墙兵备,慢慢又会腐朽下去,这些砸了钱练好养好的兵,也会渐渐老朽退伍,日日消耗军粮无数,这些军镇囤下的军粮,也会腐烂掉,这些砸进来的银子,也就白费了。

这也就难怪文臣们和户部极力克扣兵部开支,同样捉襟见肘的国库,银子用在兴修水利,修建道路,疏通运河,兴建官学,抚养老幼,甚至救灾买谷,哪一样不比砸钱到边疆养兵划算?

皇上是圣明天子,是要治天下的,不会为了自己一个纨絝胡乱说的几句话便能如此,便是自己是皇后,也不会,他再宠自己,也不会拿国家大事来开玩笑。军机处这几年一直都在顾着西南,改土归流,剿杀土匪,整治地方,收归中央,这是实实在在会有赋税进国库的。

派自己来九边巡阅,这也并不是自己要求的,但正中自己下怀,於是高高兴兴的来了,如今看了兵备如此严整,军粮充足,昨日问各军镇,也都修了城墙,囤了粮草,每一样皇上都想到自己前头,安排得妥妥当当,没什么自己需要担心的。

倒像是……特特派自己来这亲眼看一次,安自己心一般。

云祯忽然心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安自己的心吗?

皇上难道知道自己一直在为北楔担忧,因此特意让自己来看一遍,仿佛在告诉自己,朕都安排好了,不要担心。

可是,自己真的不过只是开玩笑一样的说北楔似有战端,皇上为什么当真一般的掏了钱好好部署了,来安自己的心?

校阅礼很快结束了,云祯笑着赏了宴,犒劳诸将士,又是一轮大宴,待到宴席散了,又要将将入夜。云祯却再次叫人请了朱绛来。

朱绛有些莫名,进来就笑道:“你不是明日就要去几个军镇亲身看看吗?里头就有我提督的军镇,我还要赶回去准备布置一番,不然明日可要在你跟前丢丑,到底什么事急急召我来,明日见了再说也使得的。”

云祯看着他,昔日的纨絝子弟,如今已是个沉稳成熟的将军,皮肤黑了些,但眉目轮廓深刻,眼眸坚定,嘴角含笑,带着前世所没有的男儿魅力。

他是为何成为今日这个样子呢?自请戍边之时,他还是个什么苦都没吃过,家里给他议亲的纨絝儿,如今挎着军刀的手,是当日投壶走马的手,如今这稳当充满力量的长腿,曾经蹴鞠起来人人叫好。

因为他带了前世的记忆,他知道边事要起,他宁愿戍边赎罪,选了最靠边疆的常林。

所以,皇上为什么会做这些种种布置呢?

一个答案仿佛在自己脑海里呼之欲出。

朱绛看他只是打量他不说话,笑道:“怎的了?莫非上官有事要责罚末将?”他看云祯气色有些不似前日,忽然也停了调笑,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云祯缓缓问道:“找你来是忽然昨晚想到,皇上为什么忽然升你的官儿?我记得去年,忽然升了你好几级,我还专门给你写了贺信。如今想来,你刚刚和河间郡王互殴没多久,皇上对你也很是没好印象,怎的忽然一下子给你连升好几级呢。”

朱绛唰的一下冷汗就冒出来了,勉强笑道:“这,我也不知道,想来是不是祖父找了皇上说情……又或者是我办事妥当……我还以为是你在皇上跟前说了我好话呢……”

云祯眼睛直直盯着他:“朱子丹,你昨天才和我说过,不会欺瞒於我。”声音森然。

朱绛浑身汗毛都起来了,恨不得立刻就晕过去,然而却没有,他只看着云祯冷冷盯着他,开口问他:

“皇上,是不是已知道你我前世之事。”

朱绛脸上僵硬,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祯却已知道了答案——这憨货在自己跟前尚且如此不济,在皇上跟前一句话他都顶不过,怕不是三岁尿床都能被皇上全问出来。

“什么时候。”

朱绛一直说不出话来,云祯却一直盯着他看。

朱绛终於开口:“吉祥儿……饶了我吧,我真不能说。”

云祯一言不发,看着朱绛苍白着脸地行了礼,颤抖着退了出去。

他只觉得眼圈发热,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教自己亲眼来看看,就为了安自己的心,是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