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烈火浇愁 priest 2344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八章

桃花源里的记忆开始缓缓地往前推动。

小皇子伤还没好,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忽然,窗外飞进来的一只怪模怪样的大虫子,直接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淘气的小孩子们压抑不住的笑声传来。

盛灵渊十岁,已经在无止境的恐惧中逃亡了十年,杀戮和背叛与他形影相随,童心就好像从来没发育出来过。他既没跟熊孩子们一般见识,也懒得敷衍他们,淡定地把虫子捏下来,他伸手探出窗外,把它放了,冷淡地用不熟练的巫人族语说:「再闹,我还告诉你爹。」

窃笑声消失了,片刻后,树上冒出阿洛津的脑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他一堆小跟班溜下树,跑了。

阿洛津对新来的盛灵渊充满了好奇,又想跟他玩,又不会主动讨好——他是族长的独生子,被族人娇惯得不像话,从小众星捧月,族里的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面子,主动结交」的概念。他觉得自己在谁窗根底下走一圈,就已经算给了别人天大的面子了,盛灵渊理应受宠若惊地加入他们,谁知道这个人给脸不要。

阿洛津气坏了,但恼怒的同时,「越得不到越想要」的心理也见风就长,於是天天领着一帮熊孩子来纠缠盛灵渊,把大圣的小木屋闹腾得鸡犬不宁。小皇子的心性早就被磨出来了,不惊不怒,烦了就施展「告诉你爸爸」大招,百试不爽。

阿洛津挨揍的频率於是直线上升,单方面地对盛灵渊爱憎交织,咬牙切齿。

能下地之前,盛灵渊已经基本能用巫人族语简单交流了,甚至学起了巫人族的文字。

史书上说,武帝「通悟早慧」——这是废话,乱世里当皇帝是没有保险的高危行业,缺心眼肯定干不了——但史书没说,这位陛下学舌学得比鹦鹉还快。

宣玑一开始以为盛灵渊只是天生过耳不忘,就是天才,没办法,跟那帮背诵语法十多年,连英语都说不明白的大学生不是一个物种,直到这时,他才恍然,这只是为了生存。

九州混战的年代,没人有闲心去普及「普通话」,各族、各地的语言天差地别,有些甚至都不像一个语系,在这种乱世里颠沛流离,快速掌握一门方言,融入陌生环境,这是少年时的盛灵渊不得不会的,他得活命。

然而就算是这样,盛灵渊学起巫人族的文字还是很吃力,这里的文字是写在当地特产的一种树叶上的,乍一看,有点像古代埃及文,字形都是大圈套小圈,没有汉字的笔锋,跟他们的房子一样憨态可掬,但非常复杂,能看得出源远流长的文化积淀。

山顶居然还有个类似於现代图书馆的地方,里面有大量典藏,只要愿意,外族人也能随意进出,在现代人看来,这个古老的民族开放和文明程度有点惊人。

宣玑在这记忆中的东川里转了没几圈,已经颠覆了对巫人族的所有印象。

巫人族是寄生蝴蝶的发源地,这里的人还会各种匪夷所思的咒术,从『巫』这个名字开始,就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再加上之前还碰上那个神神叨叨的阿洛津,在宣玑的想像中,巫人族的形象应该就跟电影里的「黑巫师」差不多——人们都裹得跟阿拉伯妇女似的,昼伏夜出,没事就围着火堆开小会,从大袍袖里伸出枯槁的手指,投票表决明天去咒死谁。

可是恰恰相反,在盛灵渊的记忆里,东川一点也不阴森,这里的生活基调甚至是明快温馨的,人们都很懒散,牛羊放到一半,就被不知道跑去哪睡午觉的主人丢在一边,跑丢就跑丢,反正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族人帮着捡回来。小孩子五六岁就启蒙,全族都认识字,傍晚没什么事,大家就到山顶的广场消遣,族长和大圣也去,人们没尊没卑地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讲故事、闲扯淡,甚至会漫无边际地争论一些原始的哲学问题。

「我看这地方的文明程度跟雅典圣城有一拼,」宣玑问,「为什么要自称'巫人族'?听着怪吓人的。」

「他们自己的文字里,自称是'住在半山坡森林里的人',」盛灵渊说,「'巫人'是当时外人对他们的称呼,吓人吗?那可能是这么叫的人,自己心有畏惧吧。」

宣玑跟着年幼的盛灵渊在巫人族兜兜转转,看他跟度假一样,每天就是休养、读书、跟大圣请教问题,或者帮着侍候一下草药,最大的烦恼是熊孩子王老来骚扰。他本来以为会看见非常血腥的场面,没想到没完没了地在日常小事里兜圈子,记忆里的盛灵渊一直是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模样,没有一点长大的意思。

「等等,陛下,」宣玑说,「您刚才说有什么东西挥之不去的话,就会一直被困在一段记忆里转圈,那咱俩现在是不是就被困住了。」

盛灵渊看了他一眼,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宣玑发现,这个人越是心绪起伏,态度就越是疏离,好像被困在少年的美梦里不愿清醒的不是他一样。

他原来也会脆弱,也会自欺。

忽然之间,宣玑觉得浮在神坛上的武帝像个有血肉的人了。强者的脆弱和懦夫的勇敢一样惊心动魄,宣玑不由得心里一软,试着用和缓的语气说:「但咱俩还是得想办法出去,对吧,您看……」

不等他说完,盛灵渊就淡淡地一点头:「嗯,有理。」

宣玑:「……」

长篇大论的劝解都给卡住了。

「避重就轻是人之本能,我也不能免俗。」盛灵渊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那不如这样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试试能不能随着你的问题回忆,从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里跳出去。」

「陛下,」宣玑正色说,「凡是能困住你的,都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你有多少留恋都不算错。」

盛灵渊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像觉得宣玑这小妖多愁善感得无理取闹:「那你到底是要怎样?」

宣玑:「……」

行吧,就事论事到这种地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弱点撕下来研究,盛灵渊又不像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