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石洞│傅深三连
水声缭绕不绝,周遭又湿又冷,身上哪哪都疼。傅深在天旋地转里醒来,一睁眼,没等看清周围环境,先吐了一地。
有人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一片盛着水的叶子递到他嘴边:「漱口。」
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看人带着重影,四肢像刚被拆卸过,动弹一下都困难,被人强按着头喝了几口水,才慢慢缓过一口气,认出了他的难兄难弟。
「严大人,」傅深有气无力地说,「咱俩是不是命里犯冲啊……」
出乎意料,严宵寒没回嘴,只是盯着他看,那张昳丽面孔上带着水珠,森冷杀意像被洗去了,脸上的表情居然有点无措。
傅深被他琥珀一样的眼眸盯得脊背发毛,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怎么了,魔怔了?」
严宵寒轻轻按下他的手:「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傅深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诚恳吓得跳起来,狂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不用不用不用!我没事!你不用自责!」
「别乱动,」严宵寒无奈地又按下他的另一只手,「你后背有伤,当心。」
傅深惊悚地看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突然转性成温柔小白兔,怀疑磕到脑袋的人其实是他。
两人被野猪拱下悬崖,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天无绝人之路,崖底居然有一汪深潭。傅深头朝下扎进了水里,被巨大水压拍昏了过去,严宵寒比他幸运,在潭壁上碰了一下,好像断了一根肋骨,但好歹没晕。他拉扯着傅深从谭中游出来,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干燥山洞,将他暂时安置在此。
趁着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严宵寒出去捡了一堆干柴,用傅深怀里油纸包着的火折子生起一堆篝火。他估计两人今晚可能走不出这片峡谷,本来想多预备一些干柴,可惜天公不作美,没过多久,外面天色转阴,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傅深反手一摸,发觉后背被野猪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被人简单处理过,包着布条,他披着两层干燥外袍,中衣正放在火边烤。严宵寒则只穿着湿透的单衣,下摆缺了一块,后腰间洇开一大片血迹。
「你不冷么?」傅深撑着身子坐起来,要把严宵寒的外袍扯下来,被他一个眼神定住:「穿着。干柴不够,晚上会很冷。」
停了停,他又补充道:「我只有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别担心了。」
傅深不知道他骨头断了,见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便信以为真,重新靠回石壁上:「我现在可能走不了,今夜得在这儿将就一宿。你若有力气,等雨停了便可以动身,沿着山谷一直走,明早就能走出去。」
严宵寒用树枝拨弄火堆,头也不抬:「我会带你出去,不用害怕。」
傅深失笑:「我没害怕,宝岩山是傅家的地方,我有什么好怕的?明天肯定有人下来救我,跟你走反而会拖累你,你自己一个人脱身更快。」
「不是拖累,」严宵寒摇头,「我想留下来陪着你,不行吗?」
「啊?」傅深一愣,讪讪道,「啊,行……可以啊……」
严宵寒不说话了。
傅深就是个属泼猴的,受了伤也闲不住,好奇心浓重,按捺了半天没按捺住,终於小心地问:「那什么,严大人,你干吗……咳,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严宵寒以为他问了句废话,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我我我是说,」傅深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你结巴个什么劲,一边面红耳赤地结巴道,「我以为你、好像不太待见我?」
严宵寒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来,看着傅深说:「不用叫『大人』。」
「嗯?」
「我虚长你两岁,未曾取字,傅公子如果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兄长。」
傅深惊呆了:「你尚未加冠?刚十八?十八就能入飞龙卫?」
不怨他大惊小怪,实在是严宵寒过於老成持重,丝毫没有少年的莽撞青涩,而且官位太高,任凭谁想也不会猜他只有十八。
他惊讶的表情很有趣,眼睛瞪大时显得格外稚气,严宵寒低头掩去唇边笑意:「我确实尚未加冠。至於飞龙卫,我不是还有个好义父么?」
傅深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尴尬道:「严兄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以你的身手,无论在禁军还是飞龙卫,想必都不会居於人下。」
「我也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严宵寒往火堆添了一把柴,悠然道,「你救了我两次,我不会把你扔在这不管。」
傅深险些嘴贱问出「你们飞龙卫都这么知恩图报么」来,好悬刹住了,拘谨地说:「多谢。」
严宵寒:「该我谢你才是。」
雨越下越大,山间浓雾弥漫,不时有凉风灌进山洞,傅深失血过多,体温偏低,冻的嘴唇发白。严宵寒便把他往火堆旁挪了挪,自己坐在外侧,替他挡风。
傅深窝心的很。他是傅家小辈中的头一个,从小听着「孔融让梨」的故事长大,与朋友来往也是平辈论交,从未真正体会过有个哥哥罩着的感觉。然而在眼下的困境里,严宵寒却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这个位置。
抛开身份上的偏见,他稳重,冷静,体贴,对傅深的态度就像一个宽厚成熟的兄长。
既没有想像中朝廷鹰犬应有的「穷凶极恶」,也不像坊间传闻中甘认宦官为义父的谄媚卑下。
傅廷信一直教他看人要看表里,信什么都不能信传闻。傅深偷眼看严宵寒垂眸敛眉的侧脸,心说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禁卫,和为他遮风挡雨的年轻男人,到底哪个才是你真正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