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
之前他就一直想要挖出这个总是暗中偷窥的人到底是谁,但是碍于徐辞年总是说这人应该没有恶意,他就没再计较,可是今天不一样,孔雀和他两个孩子都在这里,这个背后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突然出现,一定别有用心,他不能拿辞年和孩子的安全开一丁点玩笑。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对着角落的位置做了一个完全引不起其他人关注的手势,隐藏在暗处一直当保镖的阿四此刻已经不需要他的指示,转身快速消失在胡同里。
瞿城转身追上已经走远的徐辞年,脸上带着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而阿四早就盯上了那股暗中偷窥的实现,只是没有命令不能行动,如今一旦得令,便如豹子一样迅速出手,快如闪电,冲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快速追了上去,没一会儿就抓到了行踪。
那人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可是阿四速度快的可怕,几乎在他加速的时候就已经近在咫尺。
他这时也不管不顾了,疯了似的往前跑,可是他的双腿似乎有点伤,速度并不快,哪怕已经用尽全力,仍然被阿四一点一点的追上来。
阿四简直像猫捉老鼠一样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但是盯着这人的瘦削的背影,他心里涌起疑惑。
这是个个头不高的男人,身影枯瘦,简直是骨瘦如柴,破旧肮脏的衣服上好几个洞,在咧咧的隆冬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可怜,看着这人的背影,阿四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雪后的胡同异常狭窄湿滑,男人气喘吁吁的往前跑,出过车祸的腿有风湿,此时受了寒风剧痛无比,脚下一软,竟然滑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此时阿四已经扑了上来,一个反手擒拿猛地反剪住他的胳膊。
“呃!”那人闷哼一声,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能听得出来音质很清亮,应该是个年轻人。
“说,谁派你来的!?”阿四手上没有丝毫松懈,一下子擒住这人的领子,把他翻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四周被白莹莹的雪衬得发亮,男人面色冷硬阴沉,看装束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但是神情却无比的坚定冷傲。
阿四呼吸陡然一窒,手上的动作一下子松了几分,“怎么是你?”
昏暗的巷子口处,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个人影,聚集在这贫民窟里的一群乞丐拉远远的看到他,忍不住嘲笑起来。
“哟,咱们的‘交际花’回来了?今天为了吃上口饭,被几个人摸了屁股啊?”
一群粗鄙满脸脏污的男人蹲坐在地上,听了这话哄堂大笑,其中一个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瞧瞧,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上次你为了抢我一口盒饭,硬生生捅我一刀子,现在换你遇到车祸,那开车的有钱人怎么就没把你这祸害一下子撞死?”
“祸害遗千年,死不了成了现在这副半残废德行,也是你他妈自找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把昏暗狭窄的巷子堵的严严实实,男人一声没坑,冷着一张脸找到最靠外,风雪最大的位置缩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格子手帕和一把生锈的刀子,仔细的开始雕琢着手里一块木头。
木雕已经颇具雏形,能够看的出来是一把削铅笔常用的小刀造型。
“李平实,跟你说话呢!你他妈聋了!?”乞丐里的一个小头目站起来狠狠踹了他一下,“就他妈看不惯你这副死鱼脸,以前你为了吃上口肉就能撅起屁股喊老子一声‘爸爸’,现在出了一次车祸,住了一次高档医院就他妈性情大变,以为自己牛逼了是吧?”
叫李平实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张脸阴森森的,嘴角绷紧,把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衬托的更加阴郁。
这群聚集在城市最底层最边缘的乞丐,内部照样等级森严,小头目一看李平实不搭理他,破口大駡,猛地夺走他手里的手帕和生锈小刀,伸手就要扇他一记耳光。
这时候李平实倏地抬起头来,一把攥住头目的胳膊,摇晃着站起来,一使劲把他惯倒在地。
“把东西还给我!”
“草他妈的你还敢还手!?”头目怒了,抄起家伙,“兄弟们给我上!弄不死这瘪犊子!”
十几个乞丐群起而攻之,李平实受伤的腿一用力,骨节就嘎吱作响,但是他并不在意,即便是身手不好,也玩命一样跟他们厮打在一起。
一根木棍狠狠地抡过来,李平实抬手一挡,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他一口咬下那人一块肉,抢过他手里的小刀子,疯了似的往这人身上紮。
头目惨叫一声,周围的乞丐全都扑上来,李平实身上被打伤了好几处,受伤的腿流了一地血,可他仍然不停地攻击,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负隅顽抗,像个被围困的小兽一样,眼神凶狠泼辣却死不认输。
周围的乞丐被他狠辣的样子吓到了,谁都没想到平时诡言巧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李平实,竟然会因为一场车祸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群乞丐扔下他的东西,落荒而逃。
一时间巷子里只剩下李平实一个人,他看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拐角,再也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紧紧的攥着生锈的小刀子,哪怕这只是一把小学生最常用的那种塑胶把的折叠小刀,现在的孩子都已经改换削笔刀,没人会再用这么陈旧的东西,他也毫不在意,仍然像珍宝似的把刀子细心收藏。
它是这世上唯一完全属於自己的东西了,当年这把刀子让他得到了一个少年的信任,那少年身手了得,穿着一身名牌,一看就家世显赫却像个英雄一样帮他赶走那些混混,带着自信的笑容对他说,“下次遇到这种人就要像刚才那样,他狠你比他还狠,这样他们才会害怕的再也不敢来招惹你。”
耳边似乎还能忆起那少年说话时清亮干净的声音,可是一转眼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李平实,你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男人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一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苦笑一声。
原来他已经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李平实,却忘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徐新年。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距离那个拔刀相助的少年出现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他独自走在熟悉的放学路上,一切如常,没人愿意主动靠近他这个“私生子”,他也从来没有享受过家人接送的滋味,母亲一腔热恋也没换来正妻的位置,容貌憔悴,整日缠绵病榻,家里一贫如洗,也不见那个狗娘养的有钱男人出现过一次,更不用说来接自己放学。
心里虽然不屑,但他仍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仔细的盘算着,五块、一块、五毛……零零碎碎凑在一起,看起来厚厚一遝,可是却只有五十块。
五十块够买一只鸡和一点野山菌了,虽然山菌贵了点,但是对母亲的病有好处,对了,还要买一点桔子,多吃维生素身体才会恢复得快。
徐新年精打细算,把需要买的东西记在心里,把钱仔细的卷起来,刚要塞进裤子口袋里,身边却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一把抢走了他手里所有钱。
小乞丐抢了钱就跑,甚至抢到钱的一刹那,还恶劣的用刀子划破了徐新年的手背。
“你别跑!”
徐新年急忙追上去,心里又恨又急,这些钱是他一个星期全部的生活费了,如果丢了他跟母亲就要一起饿肚子了!
小乞丐见钱眼开,疯了似的往前跑,徐新年穷追不舍,死咬着不放。
周围的人全都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小乞丐看没人拦他,更加嚣张,回过头冲着徐新年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徐新年猛地扑上来,冷着一张脸死死地扯住小乞丐的衣服,“把钱还给我!”
两个人撕扯在一起,徐新年一脚踹在小乞丐肚子上,小乞丐闷哼一声,整个人飞出去,却仍然不忘死死的攥住徐新年那只攥着钱的胳膊。
徐新年和小乞丐同时跌倒在地,滚了几圈恰好摔在了马路中间,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卡车冲着他们飞驰而来……
“砰”
一声巨响从耳边传来,徐辞年猛地闭上眼睛,回到了现实,可四周的寒风依然凛冽。
他打了个寒战,低下头看着车祸之后留下来的废腿和刚才打架时撕裂冒血的伤口,觉得这个冬天似乎再也没有熬过去的一天。
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
他变成了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一身脏污,脸上藏污纳垢,指甲缝里还塞着黑漆漆的污泥,而他原本的身体里如今却装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传说中那个有钱的徐姓父亲终於出现,像喜获至宝一样,一把搂住“自己”说,“新年,跟爸爸回家,是爸爸来晚了,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
等了这么多年,他终於看到了亲生父亲,可是却听到别人喜极而泣地叫了一声“爸爸”,看了一场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认大戏。
他是从来不哭的,可是那一天却鼻腔酸涩的留下了眼泪,他很想告诉别人,他才是徐新年,可是他的嘴太笨,说了估计也没人相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人硬生生的夺走。
母亲说他是个扫把星,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命里带衰,果然,自己一离开徐新年那副壳子,小乞丐就立刻飞上了枝头,成了有钱人的少爷,而他此刻却不得不面对没钱出医疗费,被医生赶出医院的窘境。
救死扶伤的医院在某些程度上不亚於榨人精|血的冷漠地狱,只要你没有钱,很抱歉,没人会理会你的死活。
他的腿伤的很厉害,从医院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流血,他拿着自己仅剩的一把小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屋外的阳光正好,他蹲坐在医院的花园里面,疲惫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世界那么大,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容身的地方。
“你还好吗?你流了好多血……”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带着暖洋洋的关怀,干净清亮的声音,让徐新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慢慢的抬起头,头顶的太阳太烈,那人站在阳光里,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样,用那双狭长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哦,又是那个多管闲事的男孩。
徐新年在心里忍不住笑了笑,一时间百转千回,兜兜转转,换了一个身体,他竟然还能再遇到这个少年。
他没有说话,使劲摇了摇头。
少年盯着他受伤的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过来,手帕是经典的巴宝莉格子花纹,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你拿这个包紮一下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受的伤,不过总是流血也不是个办法。”
他的动作自然潇洒,并没有因为小乞丐跟他悬殊的身份就有任何的嫌弃。
徐新年冲疑了一下,接过了手帕,但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是饿了吗?”少年轻声问他,似乎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一样补充道,“我不是故意看你哭,只是在这里躲一会儿碰巧遇上了你,你别介意。”
“我这里有面包,你吃不吃?”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不由分说的塞进徐新年手里,徐新年愣了很久,盯着少年英俊的侧脸和略带伤感的视线,突然很想跟他说说话,“你,不高兴?”
少年愣了一下,接着自嘲的勾起嘴角,“很明显?”
徐新年点了点头,少年望着远处的停车场,半响才开口,“我爸从小就不喜欢我,现在有了我弟,估计以后就更讨厌我了,不过我弟弟人应该不错,我以前见过他的,虽然脾气臭了一点,不过我还挺喜欢那小子,今天听说他出了车祸就想偷偷来看看,可是我爸从来没这么对我笑过,我心里……有点难受。”
人总是喜欢跟陌生人分享秘密,因为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少年的话说的很混乱,似乎并不指望眼前的小乞丐能听懂,只是需要一个人能听他说说话。
可是徐新年却听懂了,默不作声的抬起头,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到了停车场里被前簇后拥的“小乞丐”,还有一直抓着他手的徐建国。父子二人相携离开,一排排豪华轿车紧随其后,好大的排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他猛地抬起头看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少年,一张嘴声音都沙哑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好把手帕洗干净还给你。”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算了,手帕送给你,你要好好养伤,我住在xx路上的徐家老宅,你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今天谢谢你听我说话,对了,我叫徐辞年。”
他拿出口袋里所有钱,好多好多钱,全都塞给了徐新年,自己笑着转身走了。
徐新年张了张嘴,想要把他叫回来,可是一张嘴眼泪都掉了下来。
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对他好的人,无关自己是谁,也无关他的样貌和私生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而这个人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巷口的风越来越急,夹杂着细小的冰淩往脸上砸,拍醒了他的回忆。
徐新年眼眶有些发红,把那条褪了色的巴宝莉手帕和小刀仔细的收好,却听到了不远处凶神恶煞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他踉跄着站起来,受寒的腿隐隐作痛,顺手抄起旁边一根钢管,死死地盯着远处黑压压的人影。
他知道,那群被他打跑的乞丐们肯定带了更多帮手来报仇了。
果然,片刻功夫,这些人已经抄着刀枪棍棒,气势汹汹的向他跑来。
徐新年拖着一条残腿,没有丝毫退却,奋力迎击,像一只视死如归的猛兽,低吼一声跟这群欺人太甚的乞丐再次厮打在一起。
他根本就不怕死,有时候觉得死其实是一种解脱,他跟李平实互换了人生,承受一切不公平的命运,无依无靠,随时随地可能冻死饿死,他早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以畏惧?
一棍子狠狠地砸下来,徐新年感觉脑袋剧痛,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他踉跄一下,拿着抢来的钢管冲着打自己的人脑袋上就扔了过去,那人被击中吐了一口血,一下子就爬不起来了。
一个人见红,更多的人杀红了眼睛,变成了一场疯狂的大混战,乞丐们早就看李平实这小子不顺眼,原本不过是个耍心机不择手段抢钱抢饭,为达目的磕头跪地都在所不惜的小贱货,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横?
越来越多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徐新年满身是血,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肉,力气在迅速抽干,他突然笑了笑,觉得自己终於快死了。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帕被人扯了出来,有人认出来这是几年前巴宝莉的限量款,“操!你还有这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东西卖掉能换不少钱呢!”
乞丐们一听这个开始哄抢,徐新年扑上去咬住那人的胳膊,扯下一块肉“给我!把它还给我!!”
在金钱面前,所有的乞儿都是疯子,小头目一下子把徐新年甩出去,拿着手帕连人都不打了,哈哈大笑着往回走。
瘫倒在地,体力不支的徐新年一把抱住他的腿,张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肉,被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说什么也不让这些人把徐辞年送给他的东西拿走。
“草他妈的!”一群人破口大駡,为首的头目使劲的扯了扯腿没发动弹,抬起另一只脚,冲着徐新年的脑袋就要狠狠地跺下来……
“砰!”
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猛烈的动作震了震。
乞丐头目被人一脚踹出去,一口血吐了出来,再要起身就一阵剧痛,恐怕肋骨都断了几根。
徐新年紧紧地闭着眼睛,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他被一只手扶了起来,藏在了身后。
其他乞丐一见这架势都怒了,抄着家伙又一次扑了上来,那人动作迅猛淩厉,像一只凶悍的狼一样,招招致命,一击即中,一个跃起,两腿一剪,扔出去一个乞丐,撞翻后面一群人,所有乞丐都瘫倒在地,连连哀叫,一时间整个巷子口只剩下了男人和徐新年两个还站着。
“我他妈最看不惯以多欺少,在青龙帮的地盘上你们也敢闹事儿,是不是嫌自己死的太快了?”
阿四眉目阴沉,一张五官硬朗阳光的脸,此刻却带着凛冽的霸气,一身黑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没有,看起来是个非常斯文的人,但是下手却极其狠辣,一看就是道上人才有的身手。
一群乞丐谁不知道青龙帮的大名,一看这架势早就不管不顾,扔下巴宝莉手帕,屁滚尿流的逃了。
阿四回过头来,看着满身是血的徐新年问道,“你没事儿吧?对付这种人,他狠你比他还狠,这样他们才会害怕的再也不敢来招惹你。”
一模一样的话,跟当年的景象奇迹般重叠在一起。
徐新年看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他不想说,刚才那个刹那,他真的以为天神降临了。
徐新年弯下腰捡起手帕,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低声说了一声“谢谢”,接着一瘸一拐的转身就走。
“等一下。”阿四在身后叫住他,“你全身都是伤,要去医院包紮一下。”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徐新年在心里嗤笑一声,不想多说什么。
实际上,像这样的挨打他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次,在等级森严的乞丐帮里,仗势欺人恃强淩弱的事情太平常了,他既没有李平实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又不肯乖乖屈服,受伤流血便成了家庭便饭。
他冷着一张脸,没有说一个字,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伤的这么重,要是不止血随时会死,你不要命了?”
阿四快步绕到他跟前,眉目冷硬,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像今天这种打架斗殴,要不是因为看这小乞丐一身骨气铮铮,他也不会随便出手,但现在人都已经救了,偏偏还一根筋到底,未免让他有些不悦。
徐新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你这样爱管闲事的人,是死是活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真的是巴不得早一点去见阎王,也好过在这万丈红尘中苦苦挣扎。
阿四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脸色黑了半边,他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要是平时他肯定立刻甩袖走人,可当对上小乞丐那双铮铮倔强的眼神,他二话没说,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徐新年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把他往巷子外拉,“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徐新年被这么一扯,全身剧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顿时凶狠的抬起头,“你有病吗!别以为刚才救了我,我就要听你的,你以为自己是圣母救世主啊!”
他奋力的挣扎,但是阿四的胳膊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纹丝不动,冷哼一声,“没错,刚才我要是不出手,你的脑浆早被人踹出来了,还有功夫跟我耍横?我告诉你,小叫花子,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就得听我的去医院,我他妈最恨拿生死当儿戏的人!”
既然有机会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珍惜?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当年在他父母双亡被债主追杀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瞿城救了他,告诉他这句话,他一直铭记在心,好好地活到现在,於是这辈子他最看不惯随便要死要活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去医院!我没有钱!”
徐新年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冲着阿四吼了一句,心里一片荒凉。
阿四手指一顿,看着骨瘦如柴、全身破烂脏污的徐新年,动作不由得放缓了几分,“没钱不是理由,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了,也他妈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死在医院,别大冬天的死在路上,喂了那些饿死的野狗。”
说着他不由分说架起负伤的徐新年,往巷子口外走去。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一样敲在徐新年脑袋上,他环顾四周,陡然间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是啊,就算他的人生被人偷走,变成现在这样不堪入目的样子,也应该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要死要活,只要人活着,他不相信老天会对他这么不公平。
再也没有挣扎,徐新年任凭阿四抓着他往前走,两条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死死的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痛呼,可一张脸已经惨白一片。
这时候阿四突然停下脚步,在徐新年面前蹲了下来,扬了扬下巴说,“上来,我背你走。”
徐新年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月光下,阿四回过头看他,一张笔挺有型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坏笑,“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放心,我不会把你拐卖了的,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卖肉都没有二两沉。”
“闭嘴。”徐新年硬着一张脸撇过头,十分不习惯这人突然的痞态。
这时一个大力突然把抓住他两条胳膊,往上一驮,接着他整个人都被阿四一下子背起来。
“放我下来!”
徐新年瞬间惊慌,伸腿就要跳下去,阿四去一把抓住他的两条大腿,快速往前走,声音已经愉快了很多,“等你磨磨蹭蹭天都亮了,老子今天就当学雷锋了,走着。”
徐新年从小到大都没有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连妈妈在小时候都不抱他,可如今他竟然被这个突然出现多管闲事的怪人给整个背了起来。
“我自己会走,松手!”
他冷硬开口,结果最后一个尾音刚落地,阿四就往上一颠,接着两只手顺势托住他的屁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徐新年的脸当即就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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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伤,但是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徐新年就已经发起高烧,陷入昏迷。
他对自己怎么去的医院,伤口如何包紮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朦胧中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又拼起来一样,硬生生的把他疼醒。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盏暖黄色的吊灯,空气中有大米粥的味道。
这里绝对不会是医院,也不可能是他蜗居的那个露天巷子口,到底是哪里?
“你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眉目阳光舒展的男人。
又是这个多管闲事的烂好人……
“这里……是哪里?”他支起身子想要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又跌回床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几乎都被纱布缠满了,右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吊在高出,显得十分笨重。
“你别动了,再动就真散架了。”阿四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起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这里是我家,最近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吧。”
徐新年愣了一下,接着强撑着就要下床,“多谢你,去医院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又想回你那巷子口被人打?”阿四冷着一张脸把他按在床上,“你知不知道自己伤的多严重,说起来我他妈还挺佩服你,我打架都没你狠,医生说你要是再晚一点去医院,估计小命都保不住了。”
徐新年冷淡的拍掉他的手,抿着嘴唇,“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点伤死不了人。”
“死不了人?你右腿里面有没取出来的碎骨头渣子,胳膊断了一条,全身软组织挫伤,特别是你这条腿,伤口化脓溃烂,再不好好养着轻则截肢重则丧命。”
徐新年不为所动,低着头不说话,似乎仍然不觉得伤成这样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听医生说你以前出过车祸,因为没有及时治疗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阿四看他不说话,端过一碗大米粥,吹去热气之后递到徐新年手里,硬朗的眉宇带着关切。
徐新年面色一冷,没有去接那碗粥,“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你到底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凭什么问我的私事?难不成你就是烂好心,看到任何一个乞丐都要做到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开福利院?”
被戳到了最痛楚的回忆,他的口气变得像佩刀一样锋利。
阿四却并没有生气,顺手把桌子上的大米粥倒进垃圾箱里,“既然不想吃就别吃了。你说了这么多话无非就是想知道我叫什么,直接开口问会死吗?看不出你这小叫花子说话还真迂回。”
他啧啧两声,脸上带着那副油腔滑调的笑,“我叫阿四,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四哥,我不介意的。”
徐新年见他牵驴下坡,完全顾左右而言他,一张脸阴沉下来,目光更加冷硬,掀开被子不顾阻拦翻身把一只脚落在了地上。
“我会记下这个位址,也会记得是我欠你的,钱和人情我这辈子一定会还,至於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兴趣知道,你这房子太干净,我这个乞丐玷污不起。”
说着他咬着牙就往门口走,阿四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把碗“哐啷”一扔,堵住徐新年去路。
他其实还真不是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人,更不会随便就把阿猫阿狗往家里领,但是一遇上这个小叫花子,事情就有点脱离掌控。
之前在医院里,看他枯瘦矮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哪怕昏迷也死死地攥着一块格子手帕,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些软了。
听到医生埋怨他没有在小叫花子车祸后及时带他来就医,搞成现在的半残废,他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更没有说其实两个人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还是陌生人。
包紮完伤口,小叫花子仍然昏迷,医生的叮嘱犹在耳畔,他没法想像这家伙要是再回到巷子里,会不会直接被那群嚣张的乞丐给活活弄死。
一想到这样一个人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冷血而送命,鬼使神差的就把他接回了自己家,等到反应过来,他甚至已经帮这小乞丐连身体都清洗过了,当即心里都惊出一身白毛汗。
他一个黑社会爱心泛滥捡回一个小乞丐,还苦逼兮兮的送吃送喝,说出去有人信吗?要是被城哥跟帮里那帮兄弟知道,还不得被他们活活嘲笑死?
阿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都已经捡回家了,怎么说也要先把他照顾好。
徐新年看这男人神色不定,目光看着他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怜悯,不由得让他更加难堪,伸手把他推开就要去抓门把手。
阿四一看他这副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的样子,心里就窝火,一把扯住他,“你不能走,我就当日行一善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养着,什么时候伤好了再说。”
“日行一善”这个词戳痛了徐新年,他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也不愿意被任何人可怜。
一张脸冷若冰霜,他嘴笨说不过阿四,所以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干脆动手打人,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走出这个大门,离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远一点。
阿四的身手比他好太多,又人高马大,反剪住徐新年的双手,一下子按在门上。
徐新年脾气又臭又硬,不顾伤口撕裂的痛楚,跟他抗争到底,阿四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制服他,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胸膛压着胸膛,把房门撞的砰砰作响。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就听有人说,“操,大白天的就干上了,都进屋了就等不到上床,非得在门口来一发吗?”
另一个人闷声笑,“你不知道这里面住了个单身小伙儿么,估计是找到对象一时忍不住就……哈哈,你懂的。”
脚步声渐远,两人的话一丝不漏的都传进了屋内两人的耳朵里,阿四尴尬的不停咳嗽,徐新年气的抬腿就往他裆里踹。
恰是这个时候,阿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躲过一击,一只手连忙捂住徐新年的嘴巴,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的身形一顿,“你说哪个徐经理?徐辞年,还是徐新年?”
听到熟悉的名字,徐新年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刹那间连挣扎和反击都忘了。
“豪庭那边先拖着,那个徐新年愿意等就让他等,别让他来骚扰城哥。”
“可不,人家可是徐家小少爷呢,手里能没钱么?不过他上赶着勾搭城哥,也不看城哥心里早就有了徐大哥,还能再多看他一眼。”
“嗯,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按我说的做。对了,你把嘴巴封严实点,别让徐大哥知道,否则不用城哥动手,我第一个先敲了你这家伙的腿。”
电话挂断,阿四收起手机就看到站在跟前的小叫花子用震惊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一张很普通的脸配上这个表情竟然让他觉得有几分可爱,不由得笑了一声,“怎么这会儿这么老实,不跟我闹腾了?”
徐新年这会儿连发疼的伤口都顾不上了,靠着门板垂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阿四有些奇怪,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他突然低声开口,“你……认识徐辞年和徐、徐新年?”
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徐新年觉得发音都有些艰难,索性阿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奇怪,笑着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徐新年赶紧摇头,编了个借口,“不不,是徐氏餐厅太有名,我……我经常去那里捡剩饭吃,所以知道一点,没想到你会认识这样身份的人。”
阿四见他主动跟自己攀谈,不再是刚才茅坑石头的死鱼样子,心里有些高兴,笑着说,“徐新年就不提了,那是个祸害,也就靠着徐家有钱坐吃山空,算不上什么有身份的人。徐大哥,哦也就是你说的徐辞年,他跟我大哥在谈恋爱啊,人好着呢,一点架子也没有,你要是想认识他,我可以带你去。”
徐新年抿着嘴没有说话,脸上面无表情,可是已经心动了。
他没想过会再跟徐家扯上关系,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见到徐辞年,阿四刚才电话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一遍遍响起,他明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徐新年,本应该安分守己的活着,不要再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