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缓缓地点点头。
「除非有人给过你提示,这个人不大像是费承宇,不可能是你家走马灯似的保姆,其他的外人……我觉得你可能也不会轻易相信,排除法看,加入真有人给过你提示,那只能是你妈,」骆闻舟说,「跟你那天梦里梦见的事对得上。」
费渡:「嗯。」
「那第二个问题,你方才说,你第一次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就感觉她在看着你,之后还掩护你跑出来,那第二次,她提示了你密码,更应该知道你偷溜进地下室了,为什么这次她没来得及掩护你?」
费渡双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抵着下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这里他的记忆越发模糊,实在想不起来。
「好吧,」骆闻舟等了片刻,「你被费承宇发现之前,在干什么?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电脑?」费渡思量良久,「应该是,他电脑密码和地下室一样。」
骆闻舟:「是在你翻看他电脑的时候,费承宇突然进来的吗?」
费渡的眉头拧得更紧,好一会,他才惜字如金地说:「……应该不是。」
应该不是──这个场景,光是听描述就已经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那费渡觉得自己以后打开型号类似的笔记本电脑时,都肯定会有所反应。
「肯定不是,」费渡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我觉得那之前我可能听见了什么,躲到哪去了。」
骆闻舟毕竟不是专业的,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地等着费渡慢慢想,他突然觉得费渡回忆费承宇的时候,不像是男孩畏惧父亲,甚至不像是在回忆一个家暴的人渣,他简直是在回忆一个怪物──噩梦里那种磨牙吮血的可怕怪物。
为什么?
费承宇真的从未对他这个「继承人」做过什么吗?
骆闻舟忽然捏紧了茶杯,茶杯底磕在桌上,发出几声轻响。
这时,费渡倏地盯住了他的茶杯:「瓷器……我听见杯盘瓷器碰撞声,费承宇说了句话……」
费承宇说了什么?
费渡太阳穴上好像有根刺,没完没了,越跳越快,简直快要炸开,
「『不用』。」费渡呓语似的低声说,「他说……『我们不用』。」
「他说『我们不用』,」骆闻舟立刻追问,「也就是说他带了客人,你妈给他们端了茶?客人是谁?」
费渡脑子里隐约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那人是谁,他就是想不起来,好像考试时候碰到的似是而非的知识点——分明看过,分明周围的每字每句都记得,就是当中那一点想不起来。
他不由得有点胸闷,喘不过气来似的呛咳起来。
又是这个反应,骆闻舟瞳孔一缩,沉声问:「费承宇对你做过什么?」
费渡没回答,冲他摆摆手。
骆闻舟一把握住他的肩:「费渡,你是专业的,你告诉我『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什么概念,会有什么症状?」
费渡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我没有……」
「没有什么?」
「创伤,」费渡察觉到了自己声音嘶哑,用力清了清嗓子,他说,「费承宇真的没有打过我,也没有对我造成过人身伤害,否则事后我不得去医院么?如果真的这么兴师动众过,我总不会连这个也不记得。」
骆闻舟一时有些诧异地看向费渡:「什么时候『创伤』特指身体创伤了,费渡同学,你说实话,期末考试及格了吗——没事,补考我不笑话你。」
「我不存在精神创伤的问题,」费渡略微往后一靠,轻轻一挑眉,「你应该感觉得到,我的共情能力很差,同理心和同情心几乎没有,缺乏羞惭感,恐惧感也比一般人冲钝,和焦虑有关的自主神经反应活动微弱——如果再加上高攻击性,那基本和费承宇没什么区别了,我并不太想像他,所以后来借助电击强行矫正了。」
骆闻舟感觉自己终於碰到了他的核心问题,一时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眉目清秀的青年。在此以前,他一直觉得费渡偶尔对自己的「恶劣评价」是怄气、是找碴,甚至是心情不良的时找不痛快的一种方式,可他没想到,原来在费渡这里,他说过的这些话并不是「恶劣评价」,而是彷佛陈述自己「姓名性别年龄民族」一样的客观说法。
「……不,」骆闻舟有些艰涩地说,「我没感觉到。」
费渡碰到他的目光,突然不知为什么,后悔起让骆闻舟帮他回忆这件事了,费渡倏地站起来:「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去问问他们追到那个司机没有,朗诵者既然已经浮出水面,总有迹可循,通过其他方式也是一……」
骆闻舟一把拉住他,与此同时,费渡的手机响了起来。
费渡:「等……」
骆闻舟把他扯了个踉跄,从身后箍住他的腰,按住他准备去接电话的手:「你说你第一次闯进费承宇地下室的时候,是你妈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趁机逃出去以后,为什么不敢看他是怎么对待她的?」
费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颤。
骆闻舟抬手按住他的胸口:「你没有救她,心里愧疚吗?难受吗?你一直难受到现在,对吗?所以从来不去想,几乎以为自己忘了。费渡,你是真忘了吗?」
费渡下意识地一挣:「我没有……」
「你不是说费承宇虐待她的时候曾经让你旁观过吗?」骆闻舟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你关上门,也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对不对?告诉我——」
费渡电话铃的歌声彷佛走了调,像那个周末,他从学校回家,看见她冰凉的屍体时听见的一样走调,一瞬间,他想起一个彷佛重复过很多次的梦境:女人一张窒息的脸,面色铁青地趴在地上,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无意识地剧烈挣紮起来,碰倒了茶几上的茶具,小瓷杯滚落在坚硬的地板上,连同热水一起碎了满地,那粉身碎骨的声音和他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他被从书柜下面的小橱子里一把拽了出来,然后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昂贵的瓷器碎了一地,费承宇揪着她的头发从满地的碎片中直接抆着地面拖过来,旁边有一个人漠然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下意识地把那个高大的客人当成一个掩体,往他身后躲去,那人低下头,居高临下地冲他笑了一下,甚至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说:「男孩子,光是躲可不行啊。」
费承宇彷佛注意到了他,充血的眼睛向他看过来,费渡觉得心跳彷佛中断了一下。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来,费承宇在他脖子上套上了那个金属环。
而这一次,另一端却不是他平时「训练」用的小猫小狗,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