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功德笔 ...
好一会,赵云澜才撤回了极具压迫力的眼神,垂下眼皮,半真半假地皱起眉,不慌不忙地问:「而且我觉得这事特别奇怪,为什么你们连镇魂令都不敢拿,却偏偏敢认我一个凡人为令主呢?我这人吧,吹牛扯淡的功夫一流,真本事半点也没有,属於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脑子也不好使,您看,别人一给我灌迷魂药我就傻。」
判官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久久不用的某个器官正一阵阵抽痛,只好僵硬地堆着笑脸:「哪里,哪里。」
赵云澜忽然往前一倾,凑近他问:「不会我祖上也跟崑仑有什么关系吧?那可牛逼大发了。」
判官心里暗暗叫苦。
然而赵云澜依然不肯放过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再说这半年,我就没消停过,又是轮回晷,又是山河锥,这回又来个功德笔,我看再来一个,都够凑成东南西北一把杠子了——哎您说,这四圣器都是打哪来的?功德笔这么看来,是跟崑仑有关系的了,轮回晷相传是三生石做的底,我听说当年女娲造人的时候,甩一个泥人落下一粒沙烁,到最后她抬头一看,发现沙子已经罗成了一个大漏斗似的柱子,快捅到天上去了,好像要吞噬三界,女娲赶紧把它收了,镇起来,那石头上面有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所以后来又被称为三生石,这样轮回晷也算是和女娲娘娘有关了。还有山河锥,大玄武属水,难道和当年的风氏伏羲有关?咱这里的水有点深吧?我听着可都觉得心惊胆颤。」
判官抆了抆汗:「小人才疏学浅,实在……」
「再说惊动了三十三天的大动静,到时候肯定有不少高人去吧,本来么,天地苍生,多大的功德啊,必须抢着立这个先进嘛。地府还联合了谁?妖族?各路密宗修道高人?神仙?斩魂使大人也是义不容辞,得赶去清理门户吧?」赵云澜说到这,话音一顿,扫了一眼判官的表情,「您说我这么个小鱼小虾,狗屁能耐没有,除了斩魂使谁也不认识,去了干什么?总不会……」
判官的心被他高高的一吊,只听赵云澜轻笑一声,缓缓地说:「是让我专门和那位大人打招呼、叙家常去吧?」
判官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面前依然是赵云澜那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脸。
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坐在对面的男人把自己看穿了,却又抓不到丝毫的端倪。
大庆的毛炸了起来,分外不友好地「喵」了一声,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不像猫叫,反而有些像是虎豹的咆哮了。它从赵云澜腿上站了起来,冲着判官露出了尖利的爪子,颈子间的铃铛微晃。
判官明显有些忌惮它,往椅子后缩了缩,忙抬眼去看赵云澜,眉开眼笑好言好语地说:「令主这话是怎么说的……」
赵云澜放松了全身,没型没款地往后椅子后面一靠:「我看这话咱们得好好说,大过年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凡人,被诸位卷进这么危险的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看不见明年春暖花开了,可怎么办?」
判官:「当然保证令主的安全。」
赵云澜嗤笑一声:「你们连个山都进不去,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判官:「这……」
赵云澜就坡下驴:「我要带我自己的人,不要紧吧?」
判官一愣。
随后,就见赵云澜这个大祸害又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判官见了,也不禁跟着他牙疼了起来,赵云澜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我人手不够啊,您看,我手下大多都是只能夜间行动的,充其量只能跑个腿,没什么大用,白天能调动的,总共就一条化形都化不利索的小蛇,一只还没有一尺长的小猫,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实习生,还有个自拍网瘾少年……」
判官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好容易有个屍王,还比较有本事,可是啊……唉!」
判官心里一转,楚恕之的事跟功德笔的事孰轻孰重,他只要不傻,自然就掂量得出,地府虽然占着这个拖延判期的便宜已经成了惯例,但是这个档口上,也不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赵云澜,於是善解人意地说:「楚先生的功德枷应该到期了,只是我们那边有些小手续没办完,这事既然令主提了,那我先拍板,就替他撤下去了。」
「哟,」赵云澜一听他这话音,立刻蹬鼻子上脸顺杆爬,表情和语气反而冷了下来,「您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是他功德不满,或者又背着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呢,这不,刚让我捆起来锁在隔壁反省了——这事闹的,我看您那边办事的效率也有点低吧,弄出这样的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地府故意拖延呢。」
判官哑然,简直想在赵云澜面前一头撞死,他不知道自己是何年何月得罪这位难缠的令主了,总觉得对方今天是在故意戏耍他,照着脑袋给他两棒子,再给个甜枣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休息片刻,还没等一口气倒上来,又「咣咣」两棒子。
赵云澜摆摆手,状似无奈地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信纸,又拿起笔开始写,边写边说:「算了吧,老楚那还跟我拧吧着呢,我现在也是实在腾不出手来,但是判官您说的是大事,不能耽搁在我手里,我背不起这个千古罪名——」
判官已经被他折磨出经验了,悬着一口气将松未松,感觉就好像恐怖片里一出现蓝天白云小清新,随后就必有妖孽一样,愈加紧张地看着赵云澜。
果然,赵云澜接着说:「我不方便去,你们也不敢拿镇魂令,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找个敢拿的人来,不就……」
判官顿生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艰难地辨认出了赵云澜那一手开药医生一样风中凌乱的字迹:「斩魂使大人,见信如唔。」
判官的屁股在椅子上一滑,差点侧漏出去。
地府当然不是不敢拿镇魂令,无非就是十殿中那几位商量了一番,认为四件圣器出世三件,轮回晷大约是落到鬼面手里了,可山河锥一直下落不明,斩魂使虽然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但也不缺心眼,当然不会主动拿出来。鬼面想做的事,谁能保证斩魂使不想做呢?万一他反水,这要找谁哭去?
眼下地府拿不出能搀和进那两位大神斗法的人才,又对斩魂使心存猜忌,这才动了用赵云澜牵制他的想法。
可那镇魂令主都鬼得快成了精,容嬷嬷都戳不出他那么多心眼,哪是那么好利用的?就这么一行字,判官就觉得,他们想的什么赵云澜都知道了,这是把他当王八蛋耍呢。
他不知道赵云澜到底知道多少事,有没有和斩魂使私下联系过,但自己那点城府却已经先兜不住了,不由沉下了脸来:「令主这是什么意思?」
赵云澜无辜地说:「没什么意思啊,大人觉得这么着不合适吗?」
判官冷冷地看着他。
赵云澜两手一摊,更加讶异地说:「嗯,怎么?难道斩魂使大人不是从你们幽冥混出头来的鬼仙吗?」
判官:「……」
赵云澜又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苦涩地沉默了片刻,判官终於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尤其这位还玩命地逮着不圆的地方戳。两人尴尬地相对无言了半分钟,判官才生硬地说:「那魔物生於黄泉下功德古木前,与斩魂使多少有些干系,他总是要避嫌的。」
「哦,」赵云澜脸上的坏笑收敛了下来,点了点头,「判官方才还跟我说什么不敢议论上仙的长短,那么虚伪干什么?不放心他就直接说呗,我又不是不能理解——那确实是我这事办得不对了。」
他说完,把信纸团成一团扔了出去:「我跟你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