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又蹲下,点了一个炮仗,站起来自言自语:“放炮多好玩儿,邻里的丫头们个个都喜欢,我巴巴儿地买来,偏她嫌弃。”
她被这炮仗引起了兴致,翘着嘴角看。
“啪”一声脆响,红纸纷飞,炸得院门口的鸡咯咯咯地飞蹿,阿音也被唬了一小下,往后一退,却未曾听见接下来的鞭炮声。
她的耳廓被一双手捂住,温柔得很,令她的身子骨水似的淌进了那人的怀里。
她咬住嘴唇同阿罗对视,将笑意调教得半褪不褪,手里的线香被远远儿地抛出去。
原来人是始终长不大的,好比说阿音总被不规律的响声激发出幸福感,比如幼时点的爆竹,比如此刻被掩住双耳时听见的身后人的心跳。
入夜,爆竹蹿去天上成了闪闪烁烁的星辰。春萍洗过澡,抆着头发下楼,却发觉厅里一片漆黑,四下无人,她有些慌,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下走。
“吱——”一声响,老旧的木板被压弯了腰,龇牙咧嘴地抗议起来。
春萍在这个动静里怔住,泛着光泽的眼珠子睁得顶大。她开始抖起来,当初被藏在水缸里时铺天盖地的恐惧同黑暗一齐到来,她沉着胸腔小心地吐纳气息,那时也是如此安静,小小的水缸将一切隔离,老鞋匠的媳妇见着了她未藏好的头发,当下便扔了个火过来燎了,而后拚命往相反方向跑去,一面跑一面骂,说——你们这群狗东西,追得上老娘算你们的本事!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旁“嗡”的一声,只能听见自己骨头因恐惧而震动的声音。
她不爱烟花,不爱炮仗,不爱一切轰然炸开带着硫磺味儿的东西。总令她想吐。
她捏紧扶手,正要回身,眼前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她转头,一幅幅光影自纱窗上飘过,在空旷的大厅里游走。身跨白马的少年将军,逐月点灯的神妃仙子,氤氲的山水,矫健的猛虎,通通成了被暖光裁剪成的影子,旋转着拓在冷清的屋子里。
她走了两步往下一瞧,厅堂的正中央放了一个走马灯,仙音烛令灯面上的图像活了起来,将她的双眼染得五光十色。
这是一幅绮丽而虚幻的画,似只发生在母亲嘴里的童话,能够将惧怕黑夜的孩童奇异地安抚,走入香甜的美梦。
浮光掠影中,她瞧见走马灯旁直起来一个颀长的影子,那人的剪影比任何一副图像都要精致,睫毛冷淡地垂着,手里架着方才点过仙音烛的火柴。
火柴在她手里一转,又是一转,倒比那走马灯更吸引人些。李十一这才转过来,在灯影中笑了笑,道:“若想玩,便过来。”
若不吃,便罢了;若想玩,便过来——她说话总是这么两句,连语序也未变过。但春萍总觉得,这位话不多的小姐总能恰如其分地击中自己心底的渴望,好似有手在她脊背处轻轻地推了一把。
她於是走过去,在走马灯旁蹲下,勾头瞧了一眼那烛火,又仰头望着被折射出的影子。
她头一回主动说话,她问:“老鞋匠的媳妇,会变作光吗,还是星子呢?”
寻常人讨安慰,得来的回答通常是肯定的,但李十一只低声道:“不晓得。”
甚至她并不晓得老鞋匠是哪一个。
春萍仰脸望了她一眼,稀疏的睫毛一眨一眨,眨至第五下时,她将抿着的嘴往两旁一拉,露出一个不大熟练的笑容。李十一低头看她,鼻息款动,亦还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春萍未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变幻的花灯,李十一将灯盏留给她,静悄悄往回走。
楼梯踏了几步,正至月影阑珊的转角,却忽闻一阵淡淡的冷香,微凉的指头拉住李十一的手腕,将她带到了拐角处的阴影里。
来人不由分说,将李十一抵在墙上,凹凸有致的身段贴上去,胸口顶着李十一的,将她的手腕一扣,而后径直咬上了她颈边的红痣。
身体、气味、甚至张嘴的胭脂味都熟悉得不行,李十一连惊讶也无,身体远比思想更迅速地判断了形势,抬起另一手按住宋十九的后脑杓。
宋十九的呼吸横冲直撞,咬她的力道也不轻,有酸酸的醋味儿自唇齿间隙里冒出来,似一只恼了的小兽。
小兽召唤犄角似的蹙起眉头,上下齿又将李十一的肌肤磨了磨,撒足了野,最后伸出舌尖儿安抚性地一勾,才将李十一发红的脖子放开。
李十一还未撩起眼皮,眉心又被宋十九的额头抵住,她不想让李十一瞧见她的表情,只将眼帘垂下去,抿住嘴角。
“怎么了?”李十一的言语比交缠的呼吸还要轻。
宋十九咬了咬嘴唇内壁,又来回轻蹭李十一的额头,一会子才将握住的手腕放开,轻声说:“这灯,你未曾给我做过。”
她的委屈来得十分幼稚,与她体面的教养相悖,她原本踟蹰了许久,最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一只神兽,神兽要什么教养呢?
她只要李十一。
她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配上娇艳欲滴的嘴唇,令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软了脾气,更何况李十一早就对她递了降书。
於是李十一温声道:“谁说走马灯是只给她看的呢?”
手圈住宋十九的腰肢,她将脖子退了退,拉开一个不大远的距离,以眼神暖住宋十九,而后将嘴唇印上面前饱满的胭脂。
“不过这个,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