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四)(1 / 2)

问棺GL 七小皇叔 2298 字 25天前

再小半月,春萍适应了许多,虽不爱说话,但偶然也笑一笑。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她与宋十九最为投契,时常跟在她不远处,静悄悄地坐着。

宋十九似找回了尾巴的小龙,将得意的嘴角翘得分外矜持。

日子久了,宋十九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门道。也不晓得春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只要出门儿见了生人,夜里保管起烧,但只烧一夜,第二日清晨便又生龙活虎。

说是精神好,但到底身子骨弱,宋十九不敢折腾她,便不再领她出门儿。所幸她也不大爱随处溜达,多半时辰趴在窗前看上下学的丫头小子们,时而笨拙地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瞧了半晌,宋十九过去一瞧,上头的字倒了个个儿,头往下底朝天。

於是自她手里轻轻抽出来,问她:“不识字?”

春萍的脖子根儿有些红,轻轻嗯一声。

“想念书?”宋十九随手翻了两页。

春萍想了想,道:“我娘说——我娘从前说,读了书,往后就不挨打了。”

这是什么道理?宋十九有些啼笑皆非,将书合上,搁到桌面上,又替她理了理衣裳下摆,道:“要念书还不简单,咱们屋里头有个书袋子,你找她去,让她教你认字。”

说起“书袋子”时她眼角有不张扬的笑意,春萍歪头瞧了一瞧,暖苏苏的,在这样的神情里,“李十一”三个字是不必指明的。

春萍点头,依言去寻李十一,正要往楼上去,却听见院子里头有动静,便先探头出去瞧。阿音坐在新移的梅花树下,二郎腿一悠一悠的,同阿罗对坐嗑瓜子。

冬日冻得鬼都哆嗦,偏生这位奶奶不爱在屋里窝着,旗袍下还露着一截发粉的脚腕子,一片胭脂似的梅瓣自金线旗袍上滚下去,沾到脚踝窝里,三两下又抖了下来。

春萍盯着她抖下来的花瓣,又瞧了一眼她粉面含春的脸,欲言又止地立着。

阿音呸一口瓜子,同她说:“有话便说。”

春萍却另择了话头,朝桌上一瞟:“这是什么?”

阿音转头,将信纸拎起来:“涂老么来的信。噢,涂老么你不认得,你该喊涂老叔。说是再不回去,要动身来寻咱们了。”

“回去?”春萍一愣。

“咱们自上海过来的。”阿音上下牙一合,舌尖卷了新鲜的瓜子仁儿,三两下嚼了,又问她:“上海,你晓得不晓得?”

“我晓得。”春萍点头,一会子又皱起了眉头。

“听你讲话,不是本地人,却未问过你自哪里来的?”阿音手心儿将沾着口脂的瓜子壳兜了,端在胸前问她。

春萍看一看她红艳艳的蔻丹,一会子才道:“自南京来的。”

走了许久的路,颠了许久的牛车,还有幸碰着一伙赶路的陆兵,这才安生到了重庆。一来便逢着阴雨,在城外的山神庙里晕了好几日,睁眼摸黑进了城,七拐八拐的,便寻到了这方院落。

“怪道晓得上海呢。”阿音笑盈盈的,将瓜子壳拍在绢子里。

春萍点头,梅瓣落到她颈后,软绵绵的,她动了动脖子,一会子才道:“果真要回上海么?”

阿音偏头看她,噗一声笑了:“你这小人儿,怎的跟癞子狗似的,总皱着面皮做什么?咱们走是走,总不致撂下你。你见着你涂老叔便晓得,泼皮无赖咱们都没嫌弃,更何况细皮嫩肉小丫头呢?你安生将心揣肚子里。”

春萍幼嫩的眉头略微动了动,嫩芽儿破土似的,面上却没了旁的动静,暗想了想,才转身提步往屋子走,才走了三两步,她又停下来,盯着阿音的脚腕子,小声道:“若要赶路,你这么穿不成。”

阿音挑眉,阿罗抬起眼,在春萍沉静的瞳孔里瞧见了压抑得厉害的伤痕,最后她绷直下巴抿着嘴唇,再没说一句便扭头进了屋。

“神神叨叨的。”阿音下巴沾着一块瓜子皮,懒怠怠地扶起腰身。

进了屋子,她定了定心神,提步往楼上去,李十一果真在书房里,燃了一炉白豆蔻和甘松混的杂香,挽着袖子写字。她今日散着头发,一身白色的长旗袍,略宽大些,不似阿音同十九那样婀娜有致,腰部空荡荡的,前襟也不大突兀,配着她精巧的腕骨同颈边的小痣,将旗袍穿出了别样的禁欲感。

她抬眼看向春萍,她的眼神像抚琴,将方才被挑得紧绷的弦慢悠悠地按下来,再以指腹一揉。

春萍在这个眼神里瞧出了与前几日李十一不同的地方,似身体里沉睡的人慵懒地伸手将困倦的鼻端抵住,而后以将醒未醒的眼神眷顾你。

但这样的眼神只是一瞬,李十一又低下了头,语气淡淡的:“要学字?”

春萍不意外她是如何听见的,只点点头,走过去靠在书桌边。

她不开口,李十一也未有主动教学的心思,只放任她认真瞧。

李十一今日练的是瘦金体,狼毫格在指间,游走时把持着细瘦的分寸感。

“挑支笔。”一幅字写完,李十一停下来,示意她看向桌面上的笔筒。

春萍颔首,屏气凝神左右瞧,仿佛在做一件十分有仪式感的事,李十一笑了笑,替她拣了一支兔肩紫毫的,又抬手添了两回墨,亲试了几笔。

她的侧脸格外好看,哪怕视线清冷,起落的呼吸却暖似春风。

香炉上方是歪歪曲曲的烟雾,窗棂隔断的是歪歪曲曲的朝阳,春萍歪歪曲曲地伏在案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十一中正至极的身骨。

她没有抬脸,只盯着李十一写字的手,忽然问:“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呢?”

她停了片刻,又低声追一句:“我不认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