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给你们最后一炷香的时间。”阿歆将香插在地上,依旧站在门边,在等待着下一批离开之人。
一炷香很快就烧完了,再没人走。
“好,关门。”
重重的城门被关上,阿歆看着剩下的人,在他们的眼中藏着疑惑、麻木、不知所措。她一一和他们对视:“既然你们没走,说明在你们心中还是有些血性的,是想要给胡子们一些厉害看看的。也或许你们并没有什么血性,你们甚至并不想要向嚣张的冲晋人寻仇,可是你们是聪明人,知道留在这儿可能会死,多少还有些胜利的希望。但逃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穷死、饿死、做个任人宰割的亡国奴而死!就算九死一生逃过一劫,却要永远背负逃兵之名!这是你们想要的吗?连我这个你们口中的小娘子都能杀上前线和冲晋胡子拚个你死我活,你们这些男人在怕什么!可是不如我这小娘子吗!”
阿歆在人群中穿梭,一一和他们对视、质问着,仿佛一个人在和几万人吵架。
方才笑话她的男人们全都没走,被阿歆说得眼皮一个劲地跳。
“都是男人。”阿歆拽着刚才说“都是老爷们冲在最前面”的男人的衣襟道,“你们怎么比不过冲晋的男人?是不是没种?”
那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拳头攥得比石头还硬。
“其实谁不怕死?大家都怕,我也怕。”阿歆放开他,坐到了路旁的石阶上。甄文君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全都在听她会继续说什么。
“人这辈子如白马过隙转眼即逝。我怕死,但更怕这辈子什么也没干就死了,什么也没享受过就入土,变成虫蚁的口粮!战争固然残酷,可你们一定会死吗?不,但是你们一定会因为打仗得到封赏!”阿歆指着县城东边一处朱红色屋瓦的府邸,“我们大聿的天子就在那儿!你们今日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中!打跑了冲晋人难道还愁没有奖赏吗!有多少人穷极一生想要往高处爬都没有机会。多少人盼望着能够打仗,能有争功契机,如今这个契机就在你们手中。用命拚个一世富贵,告诉我,亏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若是你们做不到将天下兴亡挂在心上,至少也要为自己这一生谋求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入黄土,你们为什么来人世一遭!”
阿歆终於说到最重要的点上,甄文君见这帮穷了一辈子穷怕了的人脸庞上,由愤怒中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期待和希望。
“搬上来!”阿歆站起一喊,私兵们扛上来十多个大箱子。
众人好奇地伸长了脑袋,低声议论着。
甄文君也很兴奋,阿歆说再多也比不上最后这一下来得精彩,来得蛊惑人心!
箱盖被齐刷刷地打开,随着响成一片的声音,箱中满满的黄金令人怎舌。这帮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金子即便在阴天都很醒目,让众人瞪圆的眼睛完全移不开,垂涎三尺。
“除了天子的奖赏外,谁打先锋谁冲在最前面,这些黄金我任他拿!能拿多少统统拿走!”
若是说天子的赏赐还有些远在天边的意味,眼前成山的黄金却是实打实的。而且这个谢氏阿歆居然说随便拿?
几个男人冲上来指着她:“你说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阿歆随手将腰间的玉佩和扯下来,丢给他,“若是不信,此物押给你。”
他们几个都是杀猪宰羊的屠夫,哪会识别什么是好玉。可这玉通体润滑触手生温,看上去就能卖个好价钱。
大家看这女人一点都不扭捏,居然将随身玉佩押了出去,对她所说的话更加相信了。
“金银可以都给你们,你们拿了我的钱,以后就是我的兵。有一点我要说明白。”阿歆抽出身后从未离身的长剑,指着众人,“若你们临阵退缩的话军法处置,我绝不客气。”
甄文君明白,阿歆所用的乃是所有将领都会用上的计策。《六韬》所说“赏如高山,罚如深溪”,赏罚分明乃是根本。奖赏须重才能激励士兵情绪,惩戒也明才可剔除不良之气,让军心稳定。
阿歆果然是一个有经验的将领,很快就让涣散的人心重新聚拢在一块儿,有兵可用,又提升了她的威信,甚至连孟梁、解县的百姓都纷纷踊跃要参军。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看上去还不到及笄之年,也跑到阿歆面前道:
“姐姐姐姐,我也想参军打胡子,我也想要大金锭!可以吗?”
阿歆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当然可以,别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可以杀胡贼,也可以有大金锭。”
“我叫阿稳。”小姑娘道,“我阿父阿母给我起这名字就想要我一辈子稳稳当当地度过,别有病有灾,更不许我抛头露面。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安稳,我喜欢打战,打战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了。我自小就熟读兵书,能够当你的副将!姐姐,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觉得你好厉害。”
“阿稳,打仗并不好玩。”阿歆并不因为她年龄小就随意敷衍她,而是正色道,“打仗是不得已为之,是所有人在刀锋上行走。如果你真的想要参军的话,首先要学会如何才能不让战事发生如何保下一方平安,再学如何杀人,这才是正确的顺序。”
阿稳眼中是满满的崇拜,认真倾听着,想要将她说的所有话都记在心中。
甄文君看着阿稳和阿歆坐在一块儿的模样,想起了卫庭煦。
是不是在别人眼中她和卫庭煦挨在一起时也是这样?
望着飘雪的天际,空气中除了寒冷之外似乎还有一些血腥之气。
不知她惦记之人今日饭否,可有小暖炉在怀?
从孟梁之难的残部、百姓、解县的百姓和守军、私兵中一共征集了四万六千壮士,阿歆又在解县附近继续募集勇士,不问出身不问性别,只要能够开弓四钧、引弩九车者皆入选。此番又凑齐了四千多人。
五万大军整装待发,甄文君攻城的秘密武器也制成,水攻准备就绪。
如今只等一件事。
等步阶开口。
步阶可观天象,能够通过夜晚气象判断明日天气。
他们需要步阶确定最佳攻击的时间。
等待多日,蠢蠢欲动的士兵们终於接到了号令——明日发起进攻!众志成城夺回孟梁!
想着财富显贵,他们兴奋难抑!
呼尔击接到一封归降书,此书来自官仰太守。
呼尔击让林坚来读归降书,书中将呼尔击大赞一番,说他乃是项羽再世,说官仰全城上下愿意归顺冲晋,做乌拉尔的子民。
乌拉尔乃是冲晋之神,呼尔击当然知道,可是项羽是谁他心里没数。林坚将几百年前的楚汉之争笼统地告知,呼尔击听得很过瘾。
“你们中原人,当真狡猾。”
呼尔击当然不会被一封不知真伪的降书乱了阵脚,他派出一千轻骑前往官仰探查情况。
这一千轻骑刚奔到参三峰之下就被甄文君布下的陷阱挑下马,一瞬间就被赛麻沸给麻痹得无法动弹。阿歆让人将他们的衣服都扒了,换上他们的服饰,想骑他们的马乔装成冲晋士兵潜入城中,里应外合。
冲晋士兵所乘的马十分刚烈,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立即狂野起来。步阶乃是驯马高手,让大家别慌,告诉他们驯马之术的要义所在。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烈马都被驯服,只有两匹死活不肯顺从,被步阶当即打死。
左堃达自小就是传信兵,爱马成痴,明白这些不肯降服的马乃是最最忠诚的马。看见马被活活打死,忍不住大哭。
步阶告诉他这些忠马若是现在不杀,回头它们也会绝食而死。不若帮它们走得轻松一些。
算好了往返的时间,步阶也预测到了近日冰点落在哪一日。那日大雾之后必定大大降温。
待他确定了日子,扮成冲晋骑兵的大聿兵马趁着浓雾还未完全散去之时渐渐靠近孟梁城门。
守在城墙之上的守卫看不太清来者的面目,依稀像是将军派出去的轻骑,正打算开门,副将布尔秃阻止道:
“不可!这些人乃是大聿人假扮的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