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文君非常真诚地看着卫庭煦,将她的手背压在自己的唇边,唇珠轻轻触在她的指骨上。
卫庭煦低垂着睫毛,看着眼前温柔又乖顺的甄文君,抬起另一只手从她的鬓角摸向耳尖,在她耳尖上的痣上点了点,笑道:“据说耳尖上长痣的人特别听话。”
“对,听话。不过不是谁的话都听。”
“哦?”
“我只听姐姐的话。”甄文君嘿嘿笑,膝盖跪得有些疼又很凉,可她一点儿都不想起来,特别享受卫庭煦抚摸她时的感觉,仿佛置身云端,被白云撩动,心底里有一丝微妙的快乐在不断被撩拨着。
卫庭煦指尖在她脸上一点,将她从柔软的云层中拉了回来。
“我并不回避攘川发生的一切,至今记得所有的细节。即便我不想记得,身上的伤口也会让我无法忘记。与其逃避不如接受它,接受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之所以成为我所必须要经历的一切。除了体质太弱之外,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比起待在深闺只知道琴棋书画相夫教子,我明白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且有能力做好。对於这点你不必担心,先前我让你看身上的伤痕只是想让你明白咱们的敌人人皮兽心,最擅长蛊惑人心。我不希望你被他蛊惑。成就伟业自然重要,而我们卫家也是被一步一步逼到现今地步,我们别无选择。当然我明白你聪颖机灵能够自己辨别真伪,只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无论是二哥还是你。”
甄文君心中猛然一动,她好像听到了卫庭煦话中所藏着的重要讯息。甄文君望着卫庭煦,眉眼舒展犹如春光灿烂,嘴唇动了动就要开口,卫庭煦忽然道:
“但是千秋大业已在眼前,我们不能有任何怠慢。妹妹,这件事没人比你更适合。”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一声大叫划破了祥和的孟梁夜空。
甄文君头皮一紧迅速站了起来,她们俩都听出了叫声来自孟梁城南门。
忽然城楼上锺声大作,这是有敌攻城的信号!
还沉浸在首战告捷喜悦中的孟梁城上空浮着一层酒气,所有人庆功之后都要去睡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响起了紧急的锺声。
敲锺之人正是卫景安!
卫景安在帐篷内喝了些酒之后便没再继续,让大家好好开心,他则到了城墙上将值守的士兵换了下来。
“今夜有好酒好肉还有羊腿,切莫错过!你们快去吃点儿垫垫肚子,这儿就交给我吧!”将军一开口士兵们肚子立马齐声叫唤了起来,值守的士兵留了三十位下来和卫景安一块儿在城墙上巡视,其他人都回去填肚子了。
卫景安脑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越是开心的时候越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难安。或许是因为当年刚刚收到大哥死讯时十六岁的他正准备迎娶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过门,是春风得意之时。大哥的死讯一瞬间将卫家击垮,连带着他的人生也被彻底颠覆。在大哥去世后的一个月,他的青梅竹马也莫名染上了脑炎,很快便过世了。从那之后卫景安一直都对热闹欢腾的场合有恐惧之情,他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冲进来告诉他谁谁谁的死讯。
所以,方才的酒宴让他心情略有压抑,不想坏了好气氛,不如出来值守。
正因此,随时都有一颗严防之心的卫景安发现了异常。
他刚登上城墙不久,看见夜色之中似乎有些黑影在晃动。那些黑影就像是黑夜里涌向孟梁的蚁群,密密麻麻又极其安静,令人毛骨悚然。
“点探灯!”卫景安所有的神经都被揪紧,他大喝一声,士兵们立即将探灯点燃,送入空中。孟梁常年刮北风,只要是南面来的敌情,探灯都能照得一清二楚。
数千探灯被风吹向南面,将黑色的大地照得发亮。与此同时卫景安他们看见了,黑影乃是冲晋军的所有主力!他们竟没有骑马,趁夜狂奔,没有任何的声响,在不知不觉中杀到了孟梁城下!这一惊非同小可,卫景安立即撞响洪锺,让所有士兵备战!
甄文君和卫庭煦也听到了锺声,甄文君立即推着四轮车往回奔。还未跑出十步,“轰轰轰”几声诡异的声响从头顶响起,似乎有什么极其庞大而有力的东西冲上了天空。她们抬头看去,见数十枚火油弹从城墙之外发射入空,将夜空映得通红,即将要朝着城中坠落。
城内立即被一片惊叫声淹没,甄文君周围的人群几乎在一瞬间就骚动了起来。
火油弹轰入孟梁城中,炸开了无数的火油,顷刻间孟梁城陷入一片火海,连搭在城内的军营都被火舌吞没。
甄文君头发被烧着,立即切断发梢,推着卫庭煦没命地跑。迎面撞上来的人、交错冲过的马、浑身着火哀嚎着的伤者让甄文君寸步难行。四轮车本就笨重,更不利於她们逃跑。眼见有个着火的男人大叫着对卫庭煦扑过来,甄文君一脚将他踢开抱起卫庭煦就跑。
一团团炸起的火油从天空落下,只要被沾上一点儿就会被烧伤。甄文君要顾着看路还要留意身后的火种,有些难以应付。一团火油就要砸中她的后脑杓,圈着她脖子的卫庭煦喊道:
“往左两步!”
甄文君想都没想本能地按照卫庭煦的指示立即左移了两步,躲开了火油。
“走!你负责看前方,我来看上面!”
“好!”
两人配合得极其默契,一路躲避很快冲到了地下水道的入口。如今火油弹杀伤力极大,城内所有房屋不是被轰烂就是被烧毁,在地面上根本没有生路,甄文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入地下水道。
将水道的盖子打开,平稳地将卫庭煦放了下去。孟梁的水道比汝宁的要浅多了,只比甄文君的头顶高一点点。
“姐姐,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了!”甄文君道,“我去将其他人救下来!”
卫庭煦见她就要走了,一把将她拉住。
甄文君回头望,在她眼中看见了清晰的不舍和担忧。
头顶上轰炸声还在继续,惨叫声不断,这些都是来自於她的同胞。她不想看着这些人枉死。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放心。”甄文君反握住她的手,心里生出万般柔情,“我一定会做到。庭煦,我……我要和你回汝宁,去看你为我种的徘徊花。”
卫庭煦只能看着她松开了自己的手,再次返回地面。
水道的盖子被重新盖上,卫庭煦想着方才甄文君的改口,一时竟有些出神。
谁也没想到冲晋会突袭,更没想到他们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孟梁,居然敢舍弃坐骑改成步行。最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们没有强攻,而是改用了火油弹,用大聿的攻城器来攻打大聿,这便是大聿叛徒的杰作。
这一场突袭让整个孟梁损失惨重,死伤无数。而几番较量之后冲晋人已经摸清了孟梁这座城池,知道南门乃是城中最脆弱之处,集中火力从此攻打胜算翻倍。
卫景安拚死抵抗,绝对不能让冲晋人杀进城中。
甄文君冲上城墙,和卫景安等人共同杀敌。
就在孟梁城摇摇欲坠之时,阿歆和郭枭突然杀到,从冲晋军背后突袭。卫景安和甄文君看准了机会倾城而出,双方大战到天明,屍首成山遍地狼烟,卫景安再次将哈尔茨击败,一枪贯穿了他的肩膀。哈尔茨忍痛逃跑。
卫景安要驾马狂追,甄文君将他劝下:“怕是冲晋诡计!将军不可穷追!守城要紧!”
“可是若是这次再不杀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追!”甄文君率兵猛追,卫景安留下镇守孟梁,和阿歆齐心协力将冲晋余部全部斩杀,而大聿的兵马也所剩无几。
此次大战来得突然,持续了一天一夜,终於将孟梁守住了。
冲晋元气大伤,总算退回了北方,大聿的边境暂时迎来了和平。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和平恐怕不会持续多久,等到冲晋恢复元气,他们必定卷土重来,周而复始边患难消,一直未变。
无论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起码暂告一段落了。
这本该是一件欣喜之事,可是卫庭煦和灵璧她们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悦。
因为甄文君消失了。
就在她率兵追击哈尔茨之后音信全无,仿佛人间蒸发。
卫庭煦派人寻遍了整个北方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就连屍首也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