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训今夜正在诏狱, 听说卫庭煦来了也没什么惊讶,反而觉得这卫子卓算是沉得住气, 甄文君被押入诏狱这么多天了现在才来。
本以为卫庭煦是为了甄文君之事而来,关训带着人走到罗衣巷口, 看到被五花大绑的追月军中郎将时脚下一顿, 却也在须臾间领会了过来, 对着箫难身边马车上的卫庭煦道:
“秘书丞深夜造访诏狱有何事?”
卫庭煦从马车上下来, 还礼道:“下官奉了陛下密令秘密捉拿逆贼,唯恐抓捕有变才不得不漏夜而来, 深夜叨扰廷尉还望见谅。”
关训看了看被堵住嘴的萧难, 问道:“陛下之命?”
追月军乃是李延意的禁军,这位女帝登基之后将禁中的所有虎贲军都换成了女子,称为“追月”, 如今的追月军风头无二,便是他廷尉署也要稍避锋芒。萧难身居中郎将之职足见天子对其重视。
只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若今日是旁人押着她来说是逆贼关训必定掂量几分, 先向天子请示一番。可来的是天子近臣,是帮助天子立下赫赫功绩的卫庭煦,又得另当别论了。
“正是。”
卫庭煦将随身携带的天子诏令拿来递给关训:“追月军中郎将萧难,勾结逆党行刺天子, 极恶不赦。陛下命廷尉火速审理此案, 务必要让这逆贼吐出所有同党。关廷尉,陛下的安危便是大聿的安危, 切莫叫有心人得了可乘之机。”
进入诏武年间, 廷尉署也渐渐有了些改变, 李延意削弱了廷尉署单独办案其他各个机构无权干预的巨大权利。他们依旧可以上囚高官贵族下斩奸臣贼子,但若是天子有令,无论是捉拿、审理亦或者是重审,都有极大的优先权。天子所“诏”之人廷尉署没有直接处死或释放的权利,必须得通过天子审批方能作数。
如今卫庭煦拿着天子诏令关训只能听令,当即让人将萧难押进了诏狱内。
“既如此,关某立即开始审讯萧难,就不送秘书丞了。”
见卫庭煦没有要走的意思,关训疑惑道:“天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卫庭煦回道:“回廷尉,陛下要下官第一时间将审理结果回报。”
关训“哦”了一声道:“秘书丞的意思是要与关某共同审理此案?
卫庭煦:“下官只是在一旁观摩记录,具体鞫狱还是要劳烦廷尉。”
关训没有客气的笑也没有任何不耐烦:“诏狱常年不见阳光且死者众多,湿寒之气极重,秘书丞身子弱可要当心,不要沾染上晦气才是。”
卫庭煦淡笑:“多谢廷尉关心,下官虽然身子弱了一些,这点儿小小的干扰还是不碍事的。”
被堵了嘴的箫难呜咽个不停。她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一进去便再难出来。更何况听说关廷尉是人间阎罗,绝对的铁面无私狼猛蜂毒,谁落到他手里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居然对姓卫的客客气气……再者还有天子的诏令护航,箫难明白这回自己必定九死一生了。
天将放亮,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李延意已经起床,叫了人来询问卫庭煦可有回来,得知人还在诏狱时李延意点了点头,便去用早膳了。
刚用了一半有人来报,说秘书丞在外候着等待复命。
李延意把手里的粥碗放下道:“让她到御书房等寡人。”
卫庭煦入内行过礼之后,将萧难的供词递上后,直接跪下道:“臣万死,陛下遇刺一事,臣难辞其咎。”
“子卓这是何故?”李延意起身去搀她,卫庭煦却不肯起身,直道她罪该万死请天子降罪。
李延意又劝了几番后将手里的卷宗打开,一一看过后道:“这萧难竟是谢氏余党?她勾结国舅庚拜想要里应外合行刺寡人,将其护驾不利的罪名推到中军校尉甄文君身上,从而扳倒秘书丞,扳倒女官?”李延意默默地看了卫庭煦一眼,继续将卷宗往下念,“而庚釉趁机率私兵护驾,以夺护驾之功?”
卫庭煦回道:“臣也是今日才得知,这萧难是当年谢扶宸所收养的一批乞儿中的一人。此前在平苍以猎户的身份蛰伏近十年,其真实身份乃是谢家联络网中的一枚暗棋。谢扶宸伏法之后,这萧难为了‘复仇’便混入了追月军的招募中,潜心苦练直到升至中郎将。若非陛下此次遇险,臣也是万没想到追月军中竟潜入了谢氏所豢养的逆贼。陛下,此事牵涉到追月军,只怕朝中会有人以此做文章施压,从而制造更大的风波。当日追月军的招募虽非臣所负责,可归根究底此次行刺的幕后之人其目的在於要将臣拖下马。令陛下陷於危难之中乃臣之过,还请陛下降罪於臣,以平朝野之沸。”
李延意哀叹一声道:“此事是那萧难有心隐瞒,况且当日招募追月军一事并非子卓所负责,又岂能怪罪於子卓呢?寡人登基已有三载,谢氏余党却一直未能肃清。如今更是有那倒行逆施的蓝腕反贼妄想动摇大聿江山。重重艰难之下若不是子卓助我,寡人又怎么可能开辟这盛世呢?现下追月军中郎将出了事,寡人不用想也知道他日早朝之上只怕又会是铺天盖地的弹劾。子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寡人的盛世还等着你为先锋军为寡人去开辟,寡人不会让你有事的,快快起来!”
卫庭煦被李延意拉了起来,眼中噙着泪:“臣无能,令陛下难做了。”
李延意看着手里的卷宗,苦笑一声:“说回来,寡人这个舅舅啊,若说利欲熏心是有的,可作乱谋逆这等会让全族掉脑袋的大事儿他绝没有这个胆子去碰。更何况他是寡人的亲舅舅,他们庚家亦是大聿的半壁江山,若是寡人有个什么闪失对於他们庚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这箫难的供词别有深意,恐怕还是有人借了你与国舅之间的不睦,刻意陷害污蔑他。哎……这一趟可真是委屈了文君妹妹,子卓可要好好劝劝文君妹妹,向她说明白其中关窍,不可令她埋怨寡人才是啊。”
卫庭煦忙道:“甄文君一向忠厚仁善,又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当日不顾群臣反对硬将她保下,才是将她立於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众矢之的。文君必能明白陛下苦心,感念陛下的恩德,又岂会有半分怨言。”
李延意点头笑道:“知文君者子卓也。”
李延意指尖在卷宗上敲了敲,脸上的神色突然晦暗不明:“子卓,你记得去告诉关训,这份卷宗就到寡人这里为止了,寡人不希望有第三个知道此事。至於萧难,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处理,万不能因为她伤了追月军的根基。”
卫庭煦“喏”了一声,面对着李延意弯着腰往后走,正要告退之时李延意忽然丢出一句:“这暗中拽国舅爷蹚浑水的人脑子灵活得紧,此人的手法倒有几分子卓之风。”
李延意此话一出气氛骤然跌至冰点,让这一场君臣默契十足的谈话忽然转向了诡异的方向。
正在退出御书房的卫庭煦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李延意时两人冰冷的双眸对撞。
帝王从不忌惮对臣子的猜测,换句话说,帝王的对臣子的猜疑越明显,臣子便越要赶紧收敛,以免招惹杀身之祸。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卫庭煦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延意此时透露出的信息已经非常危险。
卫庭煦赶忙跪下,朗声道:“自臣十二岁追随陛下以来,从不敢忘陛下的知遇之恩。破脑刳心只为陛下的千秋帝业,绝无二心,还望陛下明鉴。”
李延意一挥手笑道:“寡人只是随口一言,倒叫子卓认真了。快快起来,你我君臣之间这些年的情谊旁人猜不透,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有些话不必说子卓也能明白的。不瞒你说,坐上天子之位寡人才明白高处之难,有多少人在盯着寡人,盯着寡人身边的人。寡人曾经一度为此苦恼,甚至有些后悔做这皇帝。可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了大聿女子之崛起,寡人唯有迎难而上顺天应命了。寡人这一世必定要为大聿子民开创一个平等温和的盛世,最最需要的是可以交心的人才。若这世上寡人连子卓都不敢再信任了,那寡人还能信任何人呢?子卓,大聿的子民还在等着咱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