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说:“豆腐婆婆曾说,她打杜家小郎君的时候,其实恨不得打自己。”
纵横:“小鲤鱼你不是一直在水缸里,她怎么与你说?”
槐序微笑:“她一个人很寂寞,会对着水缸自言自语。有时也对着那一棵枯死的石榴花说心里话。”
第十二折
不过三日后,小郎君罢了晚课,他蹭啊蹭想跟那几个同窗套近乎儿,接过同窗们一哄而散,他一时不知改跟着谁。等他反应过来时,同窗们又聚在一起,都穿着青衿袍,像一簇柳枝,再也挤不进旁的柳叶。小郎君自己撑着伞,往家走去,并没有多难过,像是习以为常。
彼时藩镇割据,常常有叛军侵扰偃泽国边境。他们来掳走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少年壮年,甚至古稀翁叟也不放过。干不了活儿的,可当做炮灰,去送死。
整整七日,没有人发觉小郎君。又七日,亦没有。又七日,又七日,七日复七日。后来,薄暮采薇的姑娘发觉古道边有一柄染血的伞,也许雨夜里小郎君反抗的时候,被生生打得呕血。
夜明珠此时惋惜道:“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百姓为刍狗。”
纵横:“汪汪汪。”
槐序:“……”
杜媪哭得昏死过去。她拿起那毒打小郎君的木棒,狠戾十倍地毒打自己。一家三个,一个孤苦在酒寮,一个远去在沙场,一个早已安息在黄泉。
说来荒唐。从前杜家小郎君在的时候,同窗们只当不曾有这个人;此时他彻彻底底地消弭,同窗们当他无处不在。买冬瓜霜糖时,顾家二郎放在他那荒芜的书案上,说是给小郎君留的;吴家十七郎常常说,杜守儿会在何处呢,能不能吃上喝上,睡得安不安稳,想不想我等同窗;李家六郎还把他拉下的课业诗赋誊写得一字不差,说等他回来,不至於跟不上进学。
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两个月了。
我有枇杷留着给他。
我也有。我把月饼攒起来了。
他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这个神仙也不知道啊。也许明儿就从外头走回来了。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杜家小郎君再也、再也不会踏足桂子镇。桂子镇的每一个人,都在往昔的某一个瞬间见完了他的最后一眼。杜媪的最后一眼,是辰时背着书墨出门的背影;同窗们的最后一眼,是淅淅沥沥冷雨中他孤清的子衿。此后,岁月依旧推移,蜉蝣朝生暮死,世人数年光阴。同窗们娶妻生子,有的考取功名,有的病殁故里,有的儿孙满堂,有的孑然一身,他们会在某个瞬间想起那个消失的小郎君。他的腼腆、孤僻、敏感、骄傲、忧郁,都像是一面铜镜,正面是人间苦难,背面是贪嗔痴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