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小郎君看着那黧黑水缸,满满一缸,皆是鲤鱼泪,滴滴生莲。他微微一怔,随即晦涩道:“说来惭愧,儿对不住娘,更对不住祖宗。这乱慥慥的世道,能孑然一身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有闲钱娶妻生子!”
老妪拚命地摇头,仿佛要摆脱鬼魅:“不说这个,守儿,咱们不说这个!回来就好!只要能见着你,娘便是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啊。”
“儿不孝。儿陪着娘,永远陪着娘。”露出孩童痴态的白头翁叟抱住老妪。豆腐婆婆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鳞腥。
三日后。桂子镇小酒寮的豆腐婆婆寿殁。她死得很安静,仿佛这一世结束地正是时候,本该在杏花吐苞时归去。享年八十有二岁,亦是寿终正寝。
而蓦然归来的杜家小郎君,蓦然无踪无迹,他回来的这些时日,犹如一场大梦。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彼时,纵横和夜明珠,这才知晓温暖的谜底。夜明珠道,世事,当真是千回百转,甚是有趣。
清澈的溪涧中,游曳着一尾青如玉的鲤鱼。它已是人间水中俗物,再非灵兽。
纵横尚未来得及反应,只笑道:“哟!小鲤鱼,谁都寻不到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鲤鱼置若罔闻,摇尾离去。
夜明珠叹道:“百年之妖,不可幻化音容笑貌。若逆天幻化,必是要修为湮灭,从头来过。槐序如今只是一尾无知无识的青鲤鱼,他心甘情愿舍弃了百年道行。也罢,只要他觉得值得,那便值得。”
纵横道:“原来如此。你我助他知晓杜家小郎君五十年前便逝世,故永远不会回来。他为了让豆腐婆婆死前见一见小郎君,便逆天幻化成他的模样。”
山雾幽眇,泉流云止。
许久后,二人并肩坐在林泉边。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纵横枕着夜明珠的肩,若有所思:“小鲤鱼他当真重情重义。妖若动情,必情深刻骨,灰飞烟灭。”
夜明珠温柔道:“或许朝夕相伴,他早已将杜夫人视作母亲,杜夫人亦将他视作亲子。也是一番舐犊之情。”
“这样也好。小白。“
“小白?”
“小白便是你呀,美人儿。你不是一颗雪莹莹的夜明珠吗?“
“好。小白。你愿意唤小白,便唤罢。”
【卷三 黄粱录】
第十五折
海遥国。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纵横长长舒了一口气:“终於见人了。走,去买点儿吃食。”
夜明珠笑着揉揉她的额间:“怎何时都不忘口腹之欲?”
却说将至春闱,有不少外州赶来的举子投宿在荒郊野外。枕着诗书,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纵一遭少年风流意气。
夜明珠变作宝珠,被纵横握在掌心。纵横如此美艳英气,又至夜分,皆窃窃疑惑可是山鬼惑人?便互相私语,纷纷闲言这美貌佳人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