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牛做马?”班主疲倦地嗤笑,有不屑的意味,却也不愿多加为难一个小姑娘,“难得你有这份儿心,我这儿并不缺丫鬟。咱们没有缘分,你且另寻个去处罢。”
小枝大着胆子去抚班主考究的衣袍:“求您!奴求求您了!”
班主道:“你也别为难我。酥骨庭若是什么都慈慈悲悲地请进来,也不用做生意了。”
小枝垂下了头,眼泪流在锁骨上,却没有哭出声音。班主倒也厚道,遣丫鬟当真给了她半两银子。小枝跪下磕了个头,便拖着瘦瘦小小的身影走出香艳靡丽的伎寮。小枝永远记得,当时,她从逾落夕阳间抬眼,酥骨庭浑然像一个醒来不久的迷梦,芙蓉壁,琉璃瓦,飞天檐,锦鲤画。画面的剪影像一幅刺绣画卷,活生生一针一线绣在小枝心头,绣得富丽堂皇,绣得情深刻骨,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的景象,想起母亲曾说,“南有仙岛,北映孤漠,谓之海市蜃楼”。
酥骨庭是她欲.望的海市蜃楼。
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忽见海中明月,非真。她的心中忽然繁衍出极致的另一重魂魄,或者是另一种行屍走肉,从前只求有一口饱饭,如今,她渴慕能留在这里。哪怕是个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服侍昙花杏花桃花一样的姑娘们。只要留下,只要留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庭外,魂魄已争先恐后地撞在画壁上,撞碎了,又分散着钻入檐垣缝隙。
只要留在这里。便是只能活三十年、不,十年,又有什么关系?
谪匣出门陪客时,丢了一只玉镯,她并不在意,丢了便丢了。三天后,谪匣都要将玉镯抛之脑后,说来也巧,谪匣带着丫鬟迈出酥骨庭时,又遇见了小枝。
小枝跪在地上,感激到痛哭流涕:“多谢姑娘!前儿我在巷口捡到了姑娘的翠玉镯子,不知怎么还给姑娘,等到今儿,终於见到姑娘了!”言罢从身上取出一只玉镯,动作小心翼翼,万分珍爱的模样。
谪匣点头道谢。可细细品味,便尝出这话不对来,若是她在酥骨庭,怎会不知道怎么还?
那翠玉镯成色甚好,当铺里能换十几两银子。她竟不贪,等着她,随即送还。又恍然想起,当日初见,她是因为偷金被赶。这却有些蹊跷。
春儿喜上眉梢,连忙拿出绢帕里包的点心赏给小枝。小枝怯生生的,并不敢要,一味摇头。春儿硬塞到小枝手中。她触碰到她的手时,心中微微一寒。小枝的手那样冷,不只是楚楚可怜的冷,而带着些许风刀霜剑的意味。明明是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触感,却无端让她想到,滑腻腻的鱼。后来春儿临死前亦回想起此时此刻。
谪匣道:“你起来罢,跪在石阶上岂不凉。前些日子不见你,你被分到哪个姑娘那里伺候了?可还安稳?”
小枝咬紧了唇,一言不发。恍若无意地摇了摇头。
谪匣又道:“镯子是从何处拾得的?亏我找了恁久,只是不见。”
小枝还是不出声,时不时抬眼看看水红罗裙的谪匣,上面用红丝线绣出来的昙花甚美,刺破了她的眼,又烙在她心头。
“怎么了,不说话。受委屈了?“
小枝心中激动,却作出隐忍的模样:“不,不是的,姑娘……”
“你家姑娘待你可好。”
谪匣身上昙花蕊犹如华美的缚网,在勃勃生长一段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