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宁拿出端宁放在她包里的盒子,里面是几幅精巧的九连环,想必是那个傻哥哥怕她路上寂寞,特意弄来的。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难过,对着岸上的热闹景象,都没有了观光的兴致。她原本还打算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可是端宁不在,却让她提不起兴趣来。即便发现什么有趣的景致,一转头想要叫人来看,身边却只有春杏,实在让她郁闷不已。
从小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但分开,还真叫人不习惯呢。
佟氏更是思念儿子,几乎是船一开动,她就开始想了。不过当着刘氏姐妹的面,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耐着性子陪她们聊天,时间一长,倒也平静下来。
那沈家的妾大刘氏,果然是个说话做事都极爽利的妇人,极有自己的主意。佟氏这时倒有些相信她是真的自行求去,而不是被大妇赶走的了。
她的妹妹小刘氏,性情却很老实温柔。她穿着极素的蓝色衣裳,眉目很是秀气,只是带着些哀愁。佟氏跟她谈起,才知道她死了几年的丈夫原是某个王府的低等侍卫,成亲才一年多就忽得急病死了,只留下她和刚满月的儿子。公公婆婆责备说是她把丈夫克死的,便抢了孙子去养,将她赶出了家门。她无奈跟着姐姐过活,只能偶尔从以前的邻居那里打听儿子的消息。但如今姐姐要去千里之外投奔叔叔,她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无奈自己没法在京中谋生,只好跟着走了。
她说起自己的儿子时,脸上都在发光,但一说到以后就要跟儿子分隔千里,便又忍不住红了眼。大刘氏见妹妹这样,便说她:「瞧你这样整日哭哭啼啼地做什么?没得叫人家笑话。」
佟氏忙说道:「怎么会笑话呢?我也是要跟儿子分开的人,哪会不明白做母亲的心?」她被小刘氏挑起对儿子的思念,也忍不住伤心起来。倒是素云在一旁劝她道:「太太也别难过了,对您肚里的孩子不好呢。」佟氏这才收了泪。
她想想,小刘氏在儿子满月后就跟他分离,数年来都难得见面,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相比起来,觉得自己虽然要跟儿子分开三年,但好歹是从小养了他这么大,这三年也能通信,过后还能再见的,自己的情形实在要比小刘氏好得多了。
从此佟氏便与小刘氏亲近起来,旅途无聊,有了刘氏姐妹的陪伴,她心情也好过些了。
途中淑宁无事可做,想起跟端宁的约定,便找齐了笔墨纸砚,当真把路上看到的景色,选了些简单的画了下来。不过她没有学过人物画,所以一画起岸上很多行人,便一律用圆圈当成人头,略略几笔当成四肢,就算是一个人了。倒是房舍店舖之类的有些样子。
大刘氏偶然过来瞧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稍稍指点了她几句。原来她在书香人家做妾久了,也沾染了些雅气。淑宁谢过她,之后果然画得好些。
船停过几晚,每当这时陈老太医便会过来给佟氏把脉,还给她开方子,预防晕船,也能顺便安胎。倒是小刘氏被他诊出气血不足,心绪过虑。老太医也给她开了个方子,一起在附近的药铺里抓了,嘱咐她要记得吃药,还要把心放宽些。刘氏姐妹自是千恩万谢。
到杭州的时候,本来也有计划要去游西湖的,但佟氏和淑宁都没心情,张保便只是陪着陈太老医去逛了一日,然后休整了一天,换了两艘大了一倍有多的海船出港了。
他们一行都只在看得见岸边的近海行驶,并不曾离得远了。原本那船夫也曾把船开得离岸远些,图个海路宽广,不会与别的船挤在一处。但某天靠岸时,长福从补给的小镇上听说外海有海盗出没,回来报了张保,当下便叫那船夫只沿着海岸行驶了,宁可慢些,也要求个稳妥。
淑宁自然不会知道发生在前头船上的事,反而觉得能看到岸边的人家和景色更好。她已经调出最接近海洋颜色的蓝色,画了好几幅一望无际的海洋图,晾干了收起来,等送信回京时拿给哥哥看。
在船上过了一个月多,再有趣的行程都会变得无聊的,而且海与岸边的景色其实是大同小异,渐渐地,淑宁也开始烦闷起来,听了几个仆役家的孩子在船上跑闹的声音和他们父母的喝斥声,就更烦了。原本已经有了些秋日凉意的天气,竟慢慢地又变热起来,尤其中午的时候,船仓外壳被晒得极烫,几乎能把生鸡蛋煮熟了。
这时,船夫便来回报说,差不多到珠江口了。
自从前两日开始,佟氏有些不适,陈老太医便移到她们船上的舱房里以防万一。船夫来报时,他正在房间里一个人打着棋谱。听到说快要到珠江口了,他忙起身走出船仓,望向远处的江海,叹息一声。
淑宁就站在他边上,分明听到他在低声说:「几十年了,总算是回来了。」
她听了有些心酸,这位老人家孑然一身,只带了几个老家人和一个中年的仆从,就这样从千里之外的京城回到家乡。他没有家眷,在乡中也只剩族人了,但他还是决定回到这里,是因为觉得家乡始终是最好的吧?
淑宁想到了自己,她的家乡又在哪里呢?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遥远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