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也认为自己是靠运气?」他问韩笑,如果这般不自信,那怎能做出战场上的那些事?
韩笑心里郁结,语气很冲的答:「我能治命救人就好,你管我靠的是什么。反正我不害人,不做亏心事。名号有什么有了不起,名声大又能怎么样?没良心的还是没良心,能救人的还是能救人。你们为这些残害良善,羞也不羞?神医先生是做得不对,可耻!而你当初若不是也贪虚名,也不会如此,你遭了不幸却又心狠再害别人,又与神医先生当年所为有何不同?可恨!」
他对她的怒骂不以为意,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我原以为聂明辰琢磨出是我所为后,很快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可是没想到,他却花费了许多时日教你医术,我一直在想,你有什么特别?」
韩笑不语,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聂承岩却是插了话:「我家老头现在何处?」
冲砚兴笑笑:「小子,你别紧张,不用岔开话题,我说了,我若有心,不会让你们安稳呆到现在。我并不想对你们不利。」
「可你不也说了,我现在这副样子,正是拜你所赐。」聂承岩可不信什么不会不利的鬼话,他既是有备而来,冲砚兴当然也是明白的。
冲砚兴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沉了沉:「你这副模样,确实是我所为,我大仇得报,原本该是兴高采烈,可我居然觉得并不足够,我依然睡不安稳,我想像着你的状况,我盼着聂明辰来找我。」他看了看韩笑,再看看聂承岩:「后来我知道有这个福星圣手的存在,我忽然觉得这世上之事真是玄妙。」
他顿了顿,似乎等着这两人问,可惜他们都不接话头,冲砚兴只好自己接下去道:「丫头,你就像我的前半生,有天赋,有热情,有颗只为治病救人的愚心,而聂城主,却像是我的后半生,残疾,有权势,可惜心有顽疾。」
「你错了,我们没人像你。」韩笑忍不住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为了争名号拿医术与人打赌,就算是遭遇不幸,我也不会把罪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阿岩虽然脚不能行,可是他也坚强乐观,他帮助了很多求医者。」
「我也救了很多人,这能说明什么?聂明辰也救了很多人,那又怎么样?救人的是医术,却不是心。我冥思苦想,我为何大仇得报却仍旧痛苦,直到我终於见到了聂明辰,我才明白了。」
「他究竟在何处?」聂承岩实在没兴趣听他这些废话,他隐隐觉得内心深处有些东西被挖了出来。
「他走了,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你撒谎。」
「我何必?」冲砚兴表现的并不心虚:「他确实找到了我,我却没有杀他的意思,我要报的仇已经报了。我想看看他要如何?」
「他做了什么?」聂承岩担心了,他遍寻老头寻不着,该不会他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量力的事,然后遭了毒手吧?
冲砚兴抿抿嘴:「我们一起呆了三天,说了很多话。」韩笑和聂承岩睁大眼不信,冲砚兴接着道:「他大概没料到会看到我坐着轮椅,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跟他一样,除了徒弟,身边再没有可亲近之人。他说他原本打算为了当年之事跟我道歉,然后再为了孙儿之仇将我了结。可是后来他放弃了。」
放弃了?聂承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老头居然会放弃报仇?那个又倔又狠又毒辣的老头,会放弃?
「他既不道歉,也不杀我。只在我那呆了三天,然后就走了。」说到云雾老人,冲砚兴表情复杂。不等聂承岩问,他又道:「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他只说云雾山那边他已经都托付好了,他说他可以像我一样,再无牵挂。」
「托付?」韩笑一呆,心里有些难过,难道神医先生不打算回去了吗?
聂承岩沉吟良久,问道:「如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今日来,不是为夏军讨防毒之法,又有何贵干?」
「我是习医之人,自然对旁人的高明之处有求知之心。当日夏王命我为夏军研制战场之用毒物,我琢磨了一个月,终於制成毒烟,这让夏军省了不少气力,要拿下烟魂关指日可待。青山谷的绿霜与蛊虫,倒是老把戏了,可眼看着夏国胜利在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福星妙手,非但将我的毒烟破解,还把老将军救活。不仅如此,竟然还能无声无息迷瞎夏军兵将的双眼……」冲砚兴看着韩笑:「我仔细诊了,居然看不出是你是用何手段。那些瞎眼兵将,三四日后竟然全都不药而癒。」 瞎个三四日,已经足够让穆家军击败夏军。事实上,那些兵将生怕自己瞎一辈子,在战场上纷纷主动投降求药。一些被救回的,送到边城这让冲砚兴诊治,他竟然找不出缘由来。
聂承岩有些诧异,他是知道韩笑在军中做了些大事,没料到却是如此神奇之事,让人不知不觉的中毒,再让人莫名其妙的解了毒,这是什么手段?这下连他都好奇了。
冲砚兴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我保证不会用於夏国与萧国之战,而且,我可护你们安全离开这里,以此交换答案。」
「我不会告诉你。」韩笑板着脸,斩钉截铁的答。
冲砚兴微眯起眼,沉吟片刻,手指习惯性的敲了敲轮椅扶手:「也对,我来的时候也想着不会轻易问到。那这样如何,我害了聂城主,如今你们是来报仇雪恨也是应当,说个法子出来,这仇是想如何报?我说过,我活到现在已经足够,聂明辰我也见到了,我的心结已了,你们要如何解恨都行,但希望在最后,可以告诉我那个迷眼之法的手段。我可不想到了地府还牵挂着这事。」
要怎样报仇都行?韩笑呆了呆,转头看着聂承岩,他显然也是惊讶。他想像过无数次见到冲砚兴的场景,他数不清多少回在脑子里翻转着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以及可能有的阴谋,他猜测过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他假想过他们会采取的行动,他预料他们会如何狡辩及掩盖事实真相。所以他小心又小心,一路上真可谓是步步为营,到了这里安顿也是巧思慎行,认真布署,他做了这么多的安排,到头来对方却轻巧的说心愿已了,任君处置。这软绵绵的温柔一拳一下把聂承岩的步调打乱了。
若是冲砚兴诡辩,聂承岩已准备好一步一步的揭穿他,若是冲砚兴囚了云雾老人,聂承岩也安排了探子和人手,准备查明事实便救人,若是老头子过了世,那没什么好再考虑的,聂承岩便会再无顾忌,血刃仇家。
可如今人家说随便你把我怎么办我都认了,聂承岩反而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冲砚兴原来不止被老头逼到大漠这么简单,孩子夭折,妻子惨死,自己的腿也断了。聂承岩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了他恐怕采取的报复手段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的情况不过是老头心狠手辣造成的悲剧,因为冲砚兴的复仇,完完整整的又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聂承岩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这就是他的亲人,而对面这个,是他的仇人,可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更可恨谁更可怜。
他看向韩笑,下意识的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