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
为娼馆里的女子治病的事,在聂承岩的安排下开始了,出於保护韩笑的目的,聂承岩并没有让她进入娼馆,而是象上次一样,在娼馆附近找了个小院,让病人自己上门来。他给韩笑配了助手,调了数个护卫,又专门为她拨了好些药材,韩乐跑前跑后,为这事组织张罗。
有神医给娼女治病一事,果然很快在娼女之间传开了。如聂承岩所料,京城里娼馆不少,听得消息纷纷奔走相告,竟然短短时间就有人打听上门求医。韩笑正式给娼女治病那天,正是五月十五,是御医们在百福寺给百姓们义诊的日子。韩笑错过了她来京城最想看的盛事,但却一点都不遗憾。
上门来求医的女子越来越多,韩笑忙得吃饭喝水都没顾上。但好心未必有好结果,在诊病的第五天,一位嬷嬷找上门来,让韩笑搬到她的娼馆里给姑娘们治病,韩笑不从,那嬷嬷欺她外地来的,竟然撒泼,自然是被护卫们赶了出去。但这般一闹,左邻右里们看了个清楚,於是韩笑给娼女治病之事便在百姓中传开了。
娼女见不得光,娼女有病更是忌讳之事,别管她得的是风寒还是只摔了腿,总之只要有不舒坦了,被寻常人知道便会往暗里想,更何况来诊病的大多数也确是不好启齿的毛病。於是韩笑的那个小院被嫌弃了,许多人路过都得绕着道走,大有连她门前都是脏的下不了脚之意。
韩笑的进出遭到了指指点点,韩乐对此相当气愤,但又阻止不了人们的想法,他心疼姐姐之余,不禁责怪韩笑太过任性,又嫌聂承岩对韩笑太过纵容。
韩乐劝姐姐去小院时戴个面纱,遭到了韩笑的拒绝:「我又没有做坏事,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心虚。」她虽然这般说,但一路遭人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瞧,心里自然也是不舒坦的。韩乐又建议以后都坐马车去,韩笑点了头,但仍开心不起来。
当天韩笑回到客栈,聂承岩便察觉她情绪不对,他问:「有病人治不好?」韩笑闷闷的摇头,闷头捣鼓手上的杂物。聂承岩看她半晌,伸了胳膊向她:「笑笑,到我这来。」
韩笑扭头看他,咬咬唇,终是掩不住难过扑进他怀里诉苦:「主子,明明只是治病救人的事,为什么他们也要看不起。」
聂承岩明白过来,亲亲她发顶:「这样的情景你在做这事之前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可是真的发生,心里还是会难受。」她撇撇嘴,像个孩子:「我当然不是在乎,就是会觉得不舒坦。」
聂承岩笑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乐乐让我以后都坐马车去,不让他们指来指去的。」
「嗯。」聂承岩应着,抚她的发:「那就坐马车去。」
可是第二天韩笑回来,还是不太开心:「他们对着我的马车指指点点的,今天病人还少了,会不会被他们扰的,最后病人也不敢来了?」
聂承岩没说什么,第二天竟然让韩笑弃了马车,而他陪着她一路走着去诊病的小院。路边的小贩,铺面里的商家,宅院的门房或是巷道街边的百姓,有不少在偷偷打量他们,而后窃窃私语几句。
韩笑道:「主子,你不必陪我受这些,我没事,我才不怕这个,我只是心里会不舒服,也担心病人受影响。」她是心疼他的,他原本坐轮椅就易遭人指点,如今陪她一块,怕是更惹非议了。
聂承岩却问道:「笑笑,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不愿坐这椅子出去见人,而你在药房大院那惹了麻烦,我没了法子,只得去找你,那时候你很高兴,你推着我回岩筑,路上对我说的什么话?」
韩笑想了想,这事她当然记得,聂承岩那时初初伤癒,对外貌穿着异常讲究,破天荒的坐了椅子出来见人,她想起来了:「主子,你今日精神不错,发式衣裳均大好,很是潇洒倜傥。」
聂承岩听了哈哈大笑,惹得韩笑也禁不住跟着傻笑起来。聂承岩爽朗的笑声招得路人更是侧目,他却是一指这些人,对着韩笑说:「笑笑,看,一群呆头鹅。」
听得这话,两位妇人撇个白眼进屋去了,「啪」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韩笑看着她们,想起自己当初确是暗讽云雾山上那些盯着聂承岩瘸腿瞧的人,如今他却用来鼓励她。韩笑也大笑起来,推着椅子的步伐轻盈起来。
可他们是想开了,病人们有些还无法释怀,一些原本托姐妹跟韩笑约好要来看诊的没来了,重症该复诊的有两个也没来,韩笑暗暗着急,聂承岩却不同意她上门去找,他道:「自己的命自己不着急,有什么事那是她们自己该的。连这点承担都没有,你上得门一趟,又有何用?」
韩笑没了办法,只得用心医治那些愿意来求医的女子。聂承岩每天陪着她从客栈走到诊病的小院,下午再接她,从小院走回客栈。
走到第五天,一大早客栈门口却来了客,是凤宁和龙三,还带着两个孩子。凤宁笑嘻嘻的道:「听说每天早晨有人走路活动筋骨,我们也想参加参加。」於是这一家子当真跟着韩笑和聂承岩走了一路。
这天路两旁的人们表情很精彩,他们没想到京城鼎鼎有名的龙家人也会跟这两个怪异的异乡人有说有笑的走一路,还一起进了那个治脏病的小院。
凤宁和龙三带着孩子陪着走到第三天,来诊病的病人多了起来,韩笑一人忙不过来,龙府还调派了人手支援。龙二虽被凤宁说是小气巴拉,但还是拨了药材过来以示支持。
这天下午韩笑正准备回客栈,却是来有一位贵客。
「如意公主?」韩笑这回是真的惊讶,看着身边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如意嘻嘻的笑着,这二年未见,她似完全恢复了尊贵气派和神采,看着韩笑想跟着行礼,赶紧托着她:「你认得我这许久了,从前从未这般施礼,这会子倒落了俗了。」
韩笑也笑了,问:「公主前来是何事?」
「听说你这里好玩,我也凑热闹。」所以带着好几个公公、宫女、护卫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公主驾到。
韩笑一听这话,又看这架式,明白了几分。稍后聂承岩到了,看见公主略有不悦,但听晓她的来意,倒也不再说什么。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往客栈走,如意特意让随从们远远跟在后头,她不过是要个气势而已,不必跟太近,而自己却是拉着韩笑说说笑笑,沿路百姓这次是真吓到了,那个给人治脏病的,竟是这么大的来头?
大家正偷在屋子里偷偷看,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坐着的,是个独臂俊朗的年轻人,众人又再吸一口凉气,这可是独臂将军穆远?
穆远来到近旁,跳下马来打招呼:「韩姑娘、聂城主。」韩笑开心的点头应了,聂承岩的眉头却皱得死紧,今天这两天不请自来的人,他都不喜欢。
穆远对聂承岩的态度不在意,只转头也对如意公主招呼了声:「公主。」如意皱皱鼻子,问道:「你怎么会来?」
「有人报你带着好些人跑到市街里,我来看看。」穆远一点也没掩饰担心公主闯祸的意思。如意嘟了嘴,伸手温柔的抚了抚穆远的马脖子:「我可没捣乱。」马儿似乎对公主颇熟悉,扭着头一副受用的表情。穆远笑笑,没再说话,只牵着马伴在她身旁,也一路跟着韩笑他们走。
公主和将军的出现不需多,一次足矣。韩笑发现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但是谁的地盘谁管事,而且权势当头,比你辩百句都强,这些事她原本就是知道,不过真发生后体会更深。
市井中的传言越发多了,每个版本都不一样。有说聂承岩他们来自全天下最厉害的医城百桥城,韩姑娘是福星妙手,所以到哪都是横着走,连皇亲贵族都要给面子。还有说神医韩姑娘根本就是皇亲,流落在外学得一身医术,女子不得参与初一十五的百福寺义诊,所以换了个方法为国集福。还有说韩姑娘是龙三夫人的亲妹妹,龙家想更深的集权,入宫为医,垄断药材生意,所以让她在市井中为女子治病出出风头。总之越传越邪乎,每个说法都有人深信不已。
但对韩笑来说,怎么传的都无所谓,最重要病人们敢上门求医了,甚至有些寻常百姓也上门问诊,韩笑每天都充实忙碌,心里头甚是高兴。
时间很快过去,聂承岩盘算着在京城的事务打点的差不多,韩笑看病人也看了不少,他想带她回百桥城去了。回去韩笑没什么意见,但对要把韩乐和几名护卫留在京城里不满。
「我跟乐乐不要分开,他跟我一起回去。」
「笑笑,不是跟你解释了吗?我在京城这边的生意后续得有人打点,难得乐乐这一段是一路跟到尾的,他了解明白,他是我教出来的,事情能办得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又是自家人,交给他我放心。我留子明和叶竹他们跟乐乐一块,他的安全你不必担心。龙三那边我也说好了,乐乐在京城里,就住他们那,凡事都有个照应。」
那句自家人让韩笑脸红了红,可她还是舍不得:「可是乐乐从来没有一个人留在异乡。」
「笑笑,乐乐是大人了,他也该立业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韩笑说不得什么反驳的来,她有些伤心的去找了韩乐,韩乐其实是很高兴能有机会独挡一面,对姐姐的只有一个担心:「你这次是真的决心跟城主在一块了吗?」
韩笑点点头,韩乐道:「那就跟他回去吧,等你们办喜事的时候,我定会回去送你出阁。再说了,你往好处想,我在这边努力挣钱,若是你有不开心或是不想跟他过了,我们到时有大把的银子可以逃跑。」
韩笑被逗乐了,可冷不防身后传来咳声,姐弟俩回身一看,竟是聂承岩。聂承岩对着皮皮的韩乐没了办法,无奈的道:「乐乐,我这当姐夫的可得怎么防着你点好。」难道放到京城了还不行?
他孩子气的表情惹得姐弟俩都笑了,忽得想起当年,两人竟齐齐一扑,大叫着扑到聂承岩怀里。聂承岩哇哇大叫:「哎,别撞翻了,你们俩都不是小孩子了,闹什么闹,这椅子挤不下,乐乐,你一边去,我抱笑笑就好……」
可韩乐不干:「你以为姐夫是这么好当的?」他偏要闹,韩笑哈哈大笑,差点被挤得摔下去,被聂承岩急急捞回来抱好。韩笑一直笑一直笑,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可在回百桥城之前,却还发生了一个变故。那日韩笑最后一天去小院给病人诊病,放多病患得知她要回乡,不再看诊,竟然纷纷来访,送礼的送礼,叩谢的叩谢,还有许多是赶着这最后的时候来求诊的,长队一路排到了街尾。
而在客栈这边,聂承岩也有访客。来者是宫中御医官程亮程大人,他与百桥城素来交情不错,百桥城的许多进宫药材就是经他的手进行的买办。宫中御医势力分两股,一派跟着皇上,是程大人这系,别一派则是倾向太后的。程亮的来访,让聂承岩很慎重,可他万没料到他此行竟是来挖他的心头肉的。
程亮先是说他研究多年的续筋接骨通脉的诊治方法和用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两年已经治好了不少手脚筋脉断裂或是骨伤致残的病人。聂承岩起初没会意,他只是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个大商机,脑中正飞快的盘算着百桥城如何能介入并从这事里获利,却听得程亮接着道:「这样的伤病,用老夫的药和方法来治,只要是受伤七八年之内的,老夫都有把握可以治好。」
聂承岩的脑子里一顿,忽然了悟了这话后面的意义,他慢慢的对上了程亮的眼睛:「程大人的意思,七年之内的旧伤都有把握?」
程亮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卷宗,上面记录了他治癒的伤例以及医理用药之道,其法虽未详细解释,但聂承岩暗谙医道,所以一看之下,竟也明白了几分,这法子虽是奇难,但绝不能否认它的可能性。聂承岩看着,内心一阵激动,手都不禁有些抖了,难道说,他还有能重新站起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