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运气不错,大门开着,进进出出的都是人,像是要搬家似的。
她有点慌,这是要搬去哪里,走了是不是就见不着了。她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主院门口,也不说话。就这么固执的跪着。
林雨桐听到这信儿的时候就叫芳嬷嬷,「将人带进来吧。」
这个人还得用。
佟氏再进来,这才看到了这位夫人的真容貌。这不是个叫人一眼就惊艳的美人,可她就是随意的坐在哪里,就叫人自惭形秽。
她跪下:「奴婢给您请安。」
林雨桐没叫起,而是直言问道:「想进宫?」
佟氏脸一白:「奴婢不敢!」
林雨桐干脆将桌子上的盘子拉过来,剥瓜子出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改口的机会,是不是想进宫?」
佟氏心里一紧,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的点头:「是!」
林雨桐轻笑一声,「你很聪明,懂得以退为进。你也够狠辣,敢往前拚一拚。你是个没有后路可退的人,因此,你做事不讲究底线。你见过人世间最大的恶,你的命是挣扎着拚出来的。同为女子,我深知你的不容易。你的目的,就是活着。可有时候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佟氏的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是!活着太难了!自小不被父亲所喜,活的谨小慎微,家里的大小姐愣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后来,颠沛流离,一路逃亡到如今。真真是见识了什么是恶。在她眼里,日头再大,那光也是撒不到自己身上的。
林雨桐叹气,「你有心机,有手段……」她看向对方,「你老实告诉我,你杀了几人?」
佟氏浑身都抖了起来,抬头一脸愕然的看向林雨桐:「没……」这个字一出来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然后就说不下去了,对着这双眼睛,她不敢撒谎,「没杀无辜之人。死了的都是该死的,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林雨桐微微点头,连着剥了半碟子瓜子,这才开口说话,「……皇上想册立继后,宫里的那位太后想择娴妃而立,可那位万岁爷却想寻别家闺秀另娶。这其中的意思,你可明白?」
佟氏眼里闪过一丝迷蒙,一时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说起了这个话。
林雨桐看了她一眼,然后摆摆手,「回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
佟氏心里暗道,这是提点自己的话,只是压根想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温顺的退出来,一路走一路想,回了屋子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里琢磨这话的意思。
小桃就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说太后管着后宫的事。您要是进宫,光是那位皇帝答应还不行,还得太后答应。可姐姐的身份……」还有这年纪,太后又怎么会答应?
佟氏摇摇头:「不仅是如此?」
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佟氏低声道:「她是不是暗示我,试着走走娴妃的路子。」
可要走娴妃的路子,这也得先有机会接触娴妃呀!或者说,叫娴妃注意到她。
一个高高在上的妃嫔,一个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自己,天壤之别的两人,只怕匍匐在对方的脚下,人家也未必就将你放在眼里。
所以,要叫对方对自己关注,除非她在意的人关注自己。
那么,娴妃在意的人是谁呢?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怎么样才能见到皇帝?才能自然而然的引起皇帝的注意?说谎的人心是虚的,她不敢主动凑过去。
小桃迷迷糊糊的,但一个意思却领会了,「那个神医连这样路子都暗示给姐姐了,那是不是说……剩下的那些咱们圆不了的谎……她会帮咱们圆呀?」
佟氏眼眸一暗:是的!对方是这个意思。从头到尾,她都知道自己在撒谎。
也就是说,自己在她的眼里是透明的。
小桃低声道:「这个人很可怕。不知道是那位皇帝的什么人,好像很信任。可他们也算事救了天地会的人……如今天地会的人对他们也很信任。天地会……是知道咱们根底的。所以,她知道咱们的底细一点也不奇怪。」
佟氏的眼睛狠狠的闭上,露出几分苦笑来:「所以,从头到尾……不管再怎么挣扎,咱们这命还是没挣脱出去。」
小桃却不这么觉得,她低声道:「姐姐,若是咱们不要进宫……您说,她会不会让咱们在这里消停的过日子?」
嗯?
小桃搅动着手里的帕子,「我这几天在庄子上转,只要不出去,并没有人拦我。这里有不少像是我这样的丫头,我也听她们说话。她们在这里过的都挺好的。早起洗漱吃饭,吃了饭各干各的营生,不算是很累,就是正常的干干活,然后干的多拿的多,有一个养鸡的姐姐夏天的时候给急喂了防鸡瘟的药,就被东家奖了一百两银子,她用银子在镇上买了个带铺子的小院子……」
佟氏面色复杂,「小桃想过这样的日子?」
「有个小院子小铺子,做点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生意,然后再招赘个老实的男人,家里有个顶门立户的人就行……姐姐,之前你不是也觉得这日子挺好吗?哪怕没有铺子,有一个院子两间屋,三五亩地,咱们也能过日子的。」小桃凑到佟氏的跟前,低声道:「姐姐,要不,咱们就留在庄子里,在周围买个庄户院……」
「好啊!」佟氏展颜一笑,慢慢的垂下眼睑,「小桃既然这么想,那就这么办吧。我明儿就去讨要个庄户院,两亩地,好不好?」
小桃眼睛一亮,「这里安宁的很姐姐!这几天你没出去,出去了就知道了……这里是我见过的最安宁的地方。自打进了这里,我就没见过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姐姐不是常说世外桃源吗?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呀!我觉得是咱们的运道来了。」
佟氏的手又摸在了小桃的头上,揉了两下,「你说的对……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可能都是一种机缘。」
林雨桐再没见佟氏,她求见说要几亩地,那就给她在靠着外围的地方划了几亩地。那边看青苗盖的房舍还在,小巧的几间抱厦,不大的院子。她们不出庄子这一片的范围,那想去就去吧。
吃穿用度这些基本的东西,林雨桐都叫人给送过去了。
而此时,林雨桐跟四爷也搬家了。搬到十四在对面给盖的房舍里去了。前面是校舍,后面是个小院子。小小的四合院,正屋三间,两个耳房,东西厢房连带的厨房。唯一有用的便是都带着卫生间和洗浴间,铜管子一直延伸到院子外头的旱井里。
搬到这地方,吓到了好些人。弘历和弘昼都跑过来了,恨不能跪下问说,到底是哪里没伺候好。
哪里都伺候的挺好,「不过老这么住着,要不了多长时间,只怕连周围的百姓都会知道那里住的事谁。好吧!既然知道里面住的是谁,我就不住了。别人自然不会觉得我就是那个谁。住在这里,我就是金先生。平时我都在这里,你们若有事,不要来小院,还去原来的院子,伺候的人也一样,该怎么照管怎么照管。永璜如今基本常住,还有你十四叔家的几个孩子……但凡客人,都还是在里面安置,一切如之前。你们少来这里,少关注这里一点,我还轻松自在一点。」
都搬过来了,还说什么呢?
弘历想想,在这里附学的孩子里可以找几个机灵的帮着看着,也出了事。便也默许了这事。
弘昼动动鼻子,总觉得有什么香甜的味道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飘荡,「皇额娘做什么好吃的呢?」
正给弘晖烤蛋糕。
得!碰上了就吃点吧,一人一块,吃了就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厚重的院门关上,自成一体,弘晖一下子就自在了。他披着披风出来,抬头看看天,只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了。
太阳穿过云层照进来,小小的方桌摆在院子里,边上几丛野菊开的正好。阿玛和额娘蹲在一个奇怪的路子前面,带着厚厚的棉手套从里面取东西。
额娘说:「上一锅看着还行。这一锅得更好……鸡蛋我就放了十个……打蛋清打的我手腕疼……」
「回头给你弄个打蛋器。」阿玛这么说。
弘晖也忘了问啥叫打蛋器,只这蛋糕吃到嘴里,软糯香甜的……小时候是不是爱吃这一口他都忘了,但是年纪大了之后,倒是喜欢这种口感的东西。
於是,弘晖活了九十年都没有过的逍遥日子现在有了。
自打能下床之后,早起就该是晨练了。这个学堂有不少的孩子,这些孩子来了之后不是念书去,而去沿着庄子上的大路跑两圈。弘晖还跑不了,他就跟着阿玛在后面慢慢的走,走的不急,但一定得走出一身大汗来。
回来洗漱,洗漱完额娘把饭都做好了,这些日子了,几乎是没有重样的。若是有重样的,那一定是他说哪道菜特别好吃,才会在接下来几天的饭桌上接连看到。吃了早饭,阿玛去前面给学生上课去了。不过好像教的也不多,恍惚还看见张廷玉也在外面的空地上晃悠,但显眼,这位老臣也不认识年幼的弘晖。
阿玛一走,他就该吃药扎针了。扎了针,能好好的歇一觉。起来太阳就出来了,秋阳暖暖的,正适合躺在外面翻几页话本。然后一边翻话本一边吃额娘想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各种零嘴。之后是午饭,正儿八经的那种午饭。下午的时间,阿玛是在家的。
所以,下午的时间,他一般是阿玛一起消磨的。西厢是个木工屋,阿玛在里面做木工,说是要给自己做什么模型。现在还看不出来样子,只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木头块而已。但他并不觉得枯燥,时而帮阿玛递了东西,爷俩说说话。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阿玛在听。
晚上的时间,他一边陪额娘说话,一边帮着阿玛整理一些书稿。
这些书稿千奇百怪,大部分他还都看不懂。但这有什么关系,不懂……那就慢慢去懂。
这天晚上,弘晖正拿着几张图纸来回的看,外面的大门就被敲响了。四爷皱眉,不叫打搅的时候谁敢打搅,还这么着敲门。
他起身去开门,林雨桐本来想跟着过去的,结果想想弘晖在屋里呢,她又停下脚步。弘晖哭笑不得:「额娘,儿子不是真的孩子。」
但是你现在就是个得要人护着的孩子。
四爷开了门,外面是十二,他是拿着干隆的腰牌,一直闯到门前的。
一见四爷,十二就跪下:「四哥,救命。」
四爷抬眼看去,身后跟着几个嬷嬷,嬷嬷怀里抱着个东西。四爷就明白了,抱着的是孩子:「进来吧。」
正屋去也不合适,四爷将东厢门打开,指了指里面,「先在里面把孩子安顿好。」
说完,他直接去了里间,这才把桐桐换出去。桐桐没搭理十二,先去了西厢,给孩子号脉之后看十二:「怎么现在才把孩子给送来?」
十二沉默,不知道该怎么答?
林雨桐快速的下针,「你知不知道,这么下去消耗的是孩子的身体。他这样的,别说一两年调养不过来,三五年还不定如何呢。许是一辈子也离不了药!你若是能早十天,不叫恶化到这个程度,我还能保证,一两年之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子,现在,我可是什么保证都不敢给你了。」
十二一下子就跪下了,神色复杂,「四嫂,拜托了。一切罪孽,臣弟一个人担了。可孩子无辜!」
林雨桐冷笑一声:「是啊!只有你家的孩子无辜!」她手里拈着针不动了,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十二焦急,「四嫂……孩子……」别不动啊!
林雨桐将手伸过去给他看:「你觉得我这样能施针?」
十二就看到了一只抖的越来越厉害的手,「您这是?」
「看着年轻,可当真也不年轻了。」林雨桐看向十二:「你出去吧,我受不得气。一生气就浑身都哆嗦。看见你,我心里就不得劲!」
十二的嘴一张一合,恭敬的行一礼之后利索的从里面退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屋亮着的灯,他站在台阶下,「四哥,臣弟请见。」
四爷没搭理。
十二跪下,磕了三个头:「四哥,臣弟罪该万死。今儿臣弟请见……是转达弘时临走时说的话……」
「进来!」四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冰冷异常。
十二闭上眼,然后慢慢睁开,然后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踏进去之后,又重新跪下,「四哥……臣弟有罪。」
四爷轻笑一声:「如今才知道有罪了?」
十二将额头贴在地面上,「不!臣弟一直觉得有罪!要不然,臣弟这把岁数了,也不会眼看着就绝后了。」
「伤人必将伤己,害人也终将害己。这话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十二不敢反驳,只坚定的仰起头来:「四哥,只要四嫂救活孩子,刀山火海,臣弟不敢违逆!」
投诚吗?
当年都没有,如今来投诚?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