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一寸相思 紫微流年 1988 字 3个月前

63、半山亭

刮了两日北风,笼罩多时的雾霭突然散了,视野空前的清明起来。

左卿辞所居的这幢别业依山而建,从地势较高处望去,层层碧瓦飞甍,可眺玄武湖千倾烟波,积雪拥晴川,浮影融天光,山河盛色尽入怀中。

左卿辞闲来无事,起兴让白陌在半山亭设了书案笔墨。边角置着暖炭,配上香茗果盘边绘边叙。画了一半或许是倦了,左卿辞收了笑,漫谈闲叙也歇了。

宅院凝雪未化,亭内炭火烧得极旺,甚至烘得人微微沁汗,苏云落将裘氅卸了,枕在美人靠上,取出双蝶古镜把玩。镜中的眼睫又长了,她看了一会,随手取过一把裁笺的细剪,正要修短,左卿辞倾身握住她的腕,拿开剪子丢在一旁,不轻不重道,「好端端的剪什么。」

他也在曲栏坐下,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手缓缓摩挲她的颈。俊颜仿佛在凝思,眉眼深遂,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苏云落觉得他与平日似有些不同,「你心情不好?」

「云落在关心?」他忽然挑了一下眉,「这可是头一遭。」

分不出他是调侃还是轻嘲,她想看他的神色,却被按住了后颈。他解开她的长辫,指尖恰到好处的揉捏,清悦的声音转开了话题,「喜欢这样?」

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以前从不知道,被人触抚的感觉是这样好,让她全身松散,不由自主的伏在他膝上贪求更多。

螓首斜斜的伏着,浓密的乌发披满薄窄的肩,一截小巧的耳垂从丝发中透出,白生生的惹人,左卿辞轻捻了一下,「过两日我们离开金陵,去琅琊赏游一番。」

她略有点诧异,冬日里谁都不爱在外奔波,他又是极讲究舒适的人,「那边有事要办?」

他的回答悠然闲散,「琅琊八景久有胜名,正好消冬,这个时节金陵无趣得紧。」

她想了一想,「你不想回去。」

显然这场出游是为了躲开年节必须回府的难题,左卿辞并不否认,「云落这般聪明,对我的事知到了几分?」

她冲疑的没有接下去,他心思多,既然从未言及,她也绝不会起意询问。

俊逸的脸庞半倾,左卿辞垂目一笑,「告诉你也无妨。」

理了一下思绪,他起了个头,「三十年前的靖安侯府并没有如今的声威,老侯爷昏匮无能,正妻无所出,养了一大堆庶子,军中的声望也泯灭无形。庶子间为争爵花样百出,流为市井笑谈。我父亲的生母身份低微,他不想再受欺淩,自请边关从军,在一场征战中受了伤,被我娘所救,两人在当地成婚,随后有了我。原以为一家人就此长居边关,没想到父亲军功越来越盛,将一众兄弟比得越发不堪,待祖父过世,圣上钦点父亲袭爵,将安华公主下嫁。」

话语到最后有点沉,他停了一刻才说下去,「尚了公主,不可能再留驻边关,父亲唯有携着家人回到金陵,母亲也由妻变成了妾,其实当年若是和离倒好了,可惜——」他的眉间漾起一丝薄诮,淡讽道,「有时过於情深反受其害,头一年还好,第二年边境不稳,父亲被迫出征疆场,虽然留了亲将守护,母亲还是在生产时出了意外,她痛了很久,那时我在门外——宫里的嬷嬷不让进。」

长眸暗而冷,轻缓的字句寒意侵人,看得她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了一下,气息稍缓,嘲讽的笑了笑,「半年后我也开始咯血,被诊为痨症。府中一切由公主掌控,她亲问饮食起居,若我真是生病,她必可得一个慈和之名。可惜我娘庇佑,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她的师兄鬼神医心血来潮,出谷探视师妹。一路从边关寻至金陵,发现她已亡故,又诊出我身中异毒,设法将我带离了侯府。父亲战事结束后返家,留守的亲将当堂自刎,第二日父亲入宫面圣,将小妹晴衣送与姑母淑妃娘娘抚养。此后父亲与安华公主日渐冷落,数年后她大概也绝了念,从宗族中择了倾怀过继。」

苏云落安静的听完,「你回来是想复仇?」

左卿辞一晒,「是为给晴衣诊病,她是我一母所出,被段衍伤了腰脊,没有父亲的协助,我无法入宫。另一则也是为段衍,他逃得太远,我需要一个身份召集合适的人。」

他不曾道明是否想对公主复仇,可他既非懦弱之人,又岂会忘却杀母之仇,然而安华公主是皇帝亲妹,连靖安侯亦无能为力——她想了很久,「你想做世子?」

左卿辞带着奇异的讽刺淡道,「安华公主不会容许,她是个极骄傲的人,靖安侯是她此生最大的挫败,作为报复,她会尽一切力量毁去我父亲在意的人或事。」

他又一次避过了正询,苏云落道,「是她授意涪州的一路袭杀?你想怎么应对?」

左卿辞沉默了一瞬,漫散的开口,「谈不上应对,我本也未——」

一句未完,忽然间白陌飞纵而至,气息急促,「公子,侯爷来了,下人不敢拦。」

左卿辞抬眼一望,院门边已经出现了几个身影。

靖安侯左天狼是一个传奇。

年少时不受重视,索性负枪北行,屍山血海里博命杀伐,将祖辈的声名重新竖起来,提起来谁都赞一句,又在声誉最盛时尚了公主。可惜娶了公主是荣耀,却未必宜家宅,纵然勇如左候也难有欢颜,未至中年已双鬓星白。患难之侣早亡,子女散落他方,夫妻多年不与言。换了另一个人,只怕已被各种磨折压垮,他却沉如山岳,不露半分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