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第21章 蛋羹

八月十五日夜,第一个团圆节,余锦年睡得天昏地暗,彷佛是要把前两天的缺眠一口气全部补回来。

醒来时,倒没听见后窗底下的鸡鸣,也没见有人急火燎燎地催他上菜,最重要的是,旁边也没人与他争抢床面了,他终於能四仰八叉地躺着,再舒服地伸个懒腰。等把自己晾舒坦了,才抬起头四处乱看。

“醒了?”

他以为房中没人,冷不丁听见说话声,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季鸿紧张地挺起腰背,见他没真的翻下去,才松了口气,继续伏案写字:“今日二娘吩咐,不开店,歇业一日。”

不用开业,太好了!余锦年没骨没架地在床边挂了片刻,长吁短叹一阵,才抬起头来笑吟吟道:“你起得这样早?”见昨日买的那盏莲花小灯竟然还活着,且就摆在书案上,季鸿的手边,他忙套上鞋袜跑过去看,确实是他那盏,奇道:“不是放在石桥上没拿回来麽?”

季鸿道:“见你喜欢,便带回来了。”

这祈福小灯,顺水流了才是吉祥的意思,不过余锦年也不在乎这个,拿回来就拿回来吧。

余锦年手指把玩着灯上纸糊的莲花瓣,低头看季鸿在写账,那一手字写得圆润整齐,像季鸿这个人一样美。他痴痴看着,忽然想到这桌案几百年没收拾过了,杂纸里还夹塞着自己不成体统的鬼画符,若叫季鸿看见,指不定怎麽嘲笑他呢。

季鸿看他手忙脚乱地收拢案上的闲碎东西,便知他是为了什麽,然而那些歪歪扭扭的大字他早就见识过了,此时才想起来遮掩,岂不是太晚,於是平静地道:“写得挺好。”

“……”这麽说,就是全都看见了?

那我瞎忙活这阵干啥呢,给你表演余氏太极?

余锦年抬起眼睛瞪了瞪他,腰一塌,绝望地道:“没意思!”

季鸿笑了笑,笔锋舔墨,重新铺纸,写下了几个字。这几个字有意思,余锦年总归也是认得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余锦年”,只不过这三个字儿让季鸿写来,骨气洞达,倒真有了点“锦绣华年”的贵意来。

看他瞧得认真,季鸿问:“想学字?”

这问题可矫情不得,余锦年早就觊觎季鸿的一身学识本事,立刻点点头。

季鸿说:“这不难,你若是想学,每天给你出五十个大字,写完且写好,才能睡觉。”

余锦年自然不服输,当即拿起笔照着描了几个,写时甚是满意,写罢提起来左看右看,顶多算是个板正,全然没有那样的灵气在里头,他又不由气馁。

“不必拘着。头要端正。”季鸿教少年姿势如何叫端正,还挑了他下巴。余锦年被迫抬了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但不知是发生了什麽,感觉季鸿好像愣了一下,手也不动弹了,捏着他下巴没完没了了。

紧接着气氛忽地尴尬起来。这场景,怎麽看都像是纨絝子弟调戏良家小媳妇,可问题是,他这个被调戏的还没怎麽样,怎麽那调戏人的反而红了脸。

季鸿被盯得缩回手,从案前起身:“你写罢,我去提盏热水。”

“哦。”余锦年干巴巴应着,目送他走出居室,又提着瓷茶壶走回来,眼下两坨比刚才还要红了,且红得不寻常,只衬得口唇更浅淡,“季鸿!”

季鸿懒洋洋掀起眼皮,瞧了他一下,又继续斟水。

余锦年朝他招手:“你过来我摸摸。”

“摸什麽?”季鸿以手握拳,掩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神色愈发倦怠,“字写完了?”

余锦年伸手拽他,季鸿也没用力反抗,两人顿时夹馅饼似的抱作一团,好半天才分扯开,余锦年摸了他的手和脸——手凉脸烫,身上也热,有点火炉的意思了。

季美人有着美人惯有的毛病——体寒,除了夜里睡觉时能捂得暖和一点,平日都是冒着凉气儿的,都说美人如玉,他倒真是跟玉一样润而不温了,所以余锦年老在心里吐槽他是冰块精。好端端的冰块若是突然升温了,那铁定只有一种可能。

——季鸿病了。

余锦年想到昨夜玩得那麽晚,季鸿只穿了件石青单袍四处行走,还陪他在石桥上吹风,没有回来立即病倒,还能坚持到早起做账,简直就是感动夏朝好帐房。

“好像是有些冷。”少年的手特别暖,季鸿垂着眼睛伸手握住,趁余锦年还未发作,趁机示弱,掐准了余锦年容易心软,不会张牙舞爪地回避一个病人。

果然余锦年没有抽出手,季鸿被裹上了一层外氅,余锦年又催他上床:“真是小瞧你了,竟然这样弱。”

季鸿道:“无妨,习惯了。”

余锦年嘟囔:“哪有人会生病生习惯的?”

身周是堆的厚实软和的棉被,被里尚且是暖和的,还有少年人未散去的体温,季鸿倚着迎枕,身骨彻底闲适下来,才感觉到肢体的疲惫和隐约的酸楚疼痛。

说生病生至习惯,真不是诳语妄言。

他生来体弱,本来就少了许多旁人该有的乐趣,而自二哥出事以后,他的状况更是大不如以前,常常是病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但即便是病了,也不会有什麽特殊的优待,婆子小厮照例有条不紊地请医延药,没什麽可慌乱的,大家都习惯了,也都知道,康和院的冷清不是它的小主子随便生一场病、流几滴血,就能轻松热闹起来的。

生病也不过是一碗药的事,哪里有余锦年表现得这样严重,还径直将他塞进被子里,裹得如熊罴一般。

但季鸿分外享受这样的照料……至少说明,少年是关心他的。

余锦年嫺熟地与他诊治,问诊看舌,舌色是淡的,舌面上又凝有薄薄一层白苔。他观得认真,眉头也轻轻地锁起,季鸿不好打扰,被翻来覆去地察看脉象,左手诊罢换右手,寸关尺各个仔细。

季鸿爱看余锦年给其他人治病诊脉的模样,认真严肃,一丝不苟,很有大医的作风,赏心悦目,只不过当病人轮到是自己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