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炒青鱼片
信安县伴水而生,城外有江河环过,城中也穿插着几条河道,河道时窄时宽,细处仅能容两顶摇橹船交错而过,有些沿着江河水道来的走商船客便将大船停在城外码头上,再摇个橹船进城来卖货,他们在宽敞处泊船,在船头立上彩色幡子,以船为摊,开始叫卖。
有的会待上三两日,有的卖上一日便走了,每日船只熙来攘往,今日的船客明日未必能再见到,因此河边每天的河货皆有不同,不过因为停留短暂,这些货也是真真假假说不清楚,全靠自个儿眼尖去淘,指不定还真能淘出些好东西来,当然,若是今儿个被骗了,明日诉苦也没地儿说。
某些地方小船聚得多了,一些摇橹船为了方便,之间又会架上木板供客人穿梭行走,渐渐地还真有些河上市集的感觉,因着行人走在船上摇摇晃晃,似浮在云端一般,又因这市集时聚时散,因此时人又称这样的河上集市为“浮市”。信安县城中便有三四处这样的浮市,每至月初月中都热闹非凡。
河边泊船设摊不收租子,所以价格上还实惠些,即便有些黑心商客藏在里头鱼目混珠,平民百姓们也仍喜欢来逛,船上卖的五花八门,有东边儿过来的水产,时常也有些河鲜,还有便宜的胭脂水粉小珠钗,西南来的花布香料,南北诸方的糖果小脯……
河道两旁白墙黑瓦,青天碧水,浣衣女娘错落有致地拍打衣布,贩冬枣冬桔的船郎隔水调笑两声,女娘们也不羞,拿手边皂角狠狠地丢过去,对方也不恼,反大笑着掷回几个枣儿桔儿来示好。
余锦年与季鸿走了不过百步,一转出胡同,便见着河道边上连起了一个浮市,已聚起了不少人。他之前被泼了一身泔水,那家妇人心里过意不去,提了桶水与布巾来与他抆一抆衣服,余锦年虽已将身上秽物抖落干净,但一身的泔水味却是挥之不去。
季鸿因帮他清理的缘故,身上少不免也沾了些味道,两人本想赶快回家洗澡,可余锦年见了浮市又心旌摇曳,显然是想过去逛逛。
但身上确实太味儿了,走在路上彷佛是移动的臭团,旁人恨不能掩鼻退让三百尺,余锦年沉浸在臭气中太久,已经被自己熏习惯了,即便如此,他也不好意思往那人堆里钻,便在一条买河鲜的篷子船上看了看,反正鱼腥他也臭,大家谁也不要嫌弃谁。
那贩河鲜的船郎倒挺和善的,非但没有撵他离开,还热情地介绍起各种鲜物,又说自己是第一回 来信安县里摆船,以后约莫是要常来的,这回也算是“开业大吉”,且叫个低价好博回头客。
余锦年见他船上许多桶子,一一看去,各有些河虾、河蚌、螺蛳之类,另有些余锦年见过吃过却叫不上名字的鱼,数量不多,因为闷在桶子里,好些鱼虾都不太活泛了,死气沉沉的。
不过这船郎叫的着实便宜,余锦年也不免动了要买的心思,他蹲在篷子里挨个地戳了戳鱼肚皮,看看它们是死是活,船家捧着个盆子跟在余锦年身边,好给他装相中的鱼。季鸿站在船头等他,不过片刻就被船女们围了起来,这个介绍个胭脂,那个介绍个水粉,竟也不嫌他身上臭。
他每回带着季鸿出来逛街,总免不了被各种货女们纠缠,这场面余锦年已见惯了,起先还气恼地挥赶一番,后来索性随他去,反正季鸿也瞧不上她们。不过见惯是一回事,郁闷又是另一回事,余锦年一边挑鱼一边嘀咕道:“人长得美确实能够为所欲为。”
那船郎也看直了眼,赞叹道:“不知哪家女娘好福气,能嫁得这般俊俏郎君。”
余锦年巴巴嘴,从桶里捞出一条青鱼一条鳜鱼,往船郎怀里的木盆一丢,鱼尾巴劈里啪啦打了船郎一脸的水花,他道:“好了,有什麽好看,快称鱼!”
“桃花流水鳜鱼肥”,鳜鱼最肥美是春季,此时并不是好时候,且船郎桶里的鳜鱼都奄奄一息的,看上去就不新鲜了,只是余锦年口馋了,即便是这样的鳜鱼他也自信能做出美味来。
眼下青鱼正当季,各个儿体青背黑、体型肥硕,据说青鱼个头大的几十斤不在话下,不过这家船郎卖的个头都不甚大,可即使是青鱼中的小个子,余锦年挑的那条竟也有八斤重。
船郎将两条鱼俱用麻绳穿了腮,便递给他提在手上,余锦年付了钱,一回头,见季鸿刚从一个货女手里接过了什麽东西,很快就藏进了袖子里面,那货女笑得春光灿烂,俨然一副“私相授受”的场面。
余锦年心里气鼓鼓,却又不好当众质问他,便提着鱼“啪”得一声往季鸿身上一拍:“走啦!”
男人尾巴似的跟了上来,余锦年提着鱼走在前头,还指望他主动过来解释解释,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追上来,斜着眼睛回头瞅了瞅,那人竟被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纠缠住了,道他肩头黑气缠绕,死皮赖脸地要卖给他一块木头雕的护身符,且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两银子。
季鸿不知该如何拒绝,正一脸无辜地瞧着自己,余锦年嘴上哼了一下,步子却放缓了,慢慢走回到他身边,牵起人的手道:“听他扯什麽呢,要护身符我做给你!”
那道士说:“我这是开了光的!”
余锦年蔑了他一眼,不客气道:“那有什麽,我的还能招桃花、保长久,而且物美价廉,五两银子我给他做一整箱,每天换着戴!”
“……”道士气得哑口无言,揣上自己的护身符扭头就走,啐他们道,“抠门儿!”
余锦年也远远朝他呸了一声。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鸿侧头看了他一会儿,问道:“真的?”
余锦年不解:“什麽真的假的?”
季鸿:“护身符,一整箱……”
话还没说完,没等余锦年回答,一个老妇挎着篮儿在街边叫卖起肥珠子,他忽地想起家里的皂角用完了,便扭头跑了过去,与人讨价还价地买了两斤肥珠子。
肥珠子是俗称,其实就是一种叫做无患子的植物,其果皮有清衣洁肤的作用,又叫皂果儿,剥开黄色果皮,里面露出的黑色圆种能够杀虫消积,治疗喉痹咳喘,是一味中药。
拎着东西回到一碗面馆,清欢被熏得大叫一声。
此时身上的水湿都被风吹干了,衣服上的臭被发酵成了另一种馊怪味,比之前更恶心人了,余锦年自己也忍受不了,忙不迭到后厨去烧洗澡水,早将季鸿的问题抛在脑后。
如今没有日日沐浴的条件,天暖和时洗澡多是端个盆子,盛些温水抆身,如今天冷了,余锦年便将澡桶搬了出来,抆洗干净后挪到房里,盛上一点冷水,又将新买的肥珠子扔了几颗进去,待厨房里烧好水,便支使着季鸿帮他一盆一盆地倒进来。
他则手脚俐落地把自己剥干净了,季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时,正见他寸丝不挂地往桶里钻,只听哗啦一声,就埋进水里去了。桶里有个专门供洗澡时坐憩的小木凳,余锦年屈着腿坐在上头,打湿了身体后,就用一块湿透的棉布包起六七颗肥珠子,在身上揉揉搓搓打泡泡。
余锦年伸手捞水里那几颗肥珠子玩儿,季鸿就哗啦一盆热水倒了进来,升高的水温迅速地将余锦年的皮肤蒸成了淡粉色,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将自己往浴桶深处缩了缩,只露出脑袋和一截细长的脖颈在外头。
季鸿搬了高凳过来,拿起准备好的丝瓜瓤,用水浸软了,道:“手。”
余锦年就将胳膊伸出去,软哒哒地垂在季鸿手里。
他先用肥珠子棉包打上皂沫,又轻轻地用丝瓜瓤清洗过,然后说:“另一只。”
余锦年再乖乖换上另一条胳膊给他,后脑仰在浴桶边沿,感叹道:“哎呀,美人伺浴,这大概就是人生真谛了……”
洗完了两只手,余锦年努努嘴趴在桶沿,又叫季鸿给他搓背,总之是铁了心要做个砧板上任人鱼肉的那块肉,季鸿边笑边摇头,还是卷起袖子耐心伺候了起来,他问:“那时想什麽呢这麽出神,竟被人泼了秽物还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