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缓缓抚着他的后背:“再神你也只是医,却不是仙,总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想来二娘也不愿你因此而伤怀。”
话是这麽说,余锦年偎着他小声说:“我有些害怕。”
“我在。”季鸿道,他知道少年在怕什麽,却并未以“你不要害怕,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这种话来安慰余锦年,而是说,“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尽情害怕,我永远在。”
余锦年听着听着就破涕为笑,在季鸿身前轻轻啄了他一下,啄罢又闷下头,黏糊糊地依赖在对方的身上。
而此时前堂并不知道他俩窝在后厨交耳,清欢听吩咐,找出了一只小红泥炉子放在桌上,又拿来余锦年切好的鲜嫩生羊肉、火腿肉、鹿肉脯,以及羊腩、肝片,准备了调料,娇耳汤端上了桌,余锦年与季鸿也到了,与家人坐下来慢慢炙着肉吃。
窗外风冷霜酷,窗内割腥啖膻,热火融融。
嫩红的鲜肉片得纸薄,涂上豉汁儿来烤,待肉片滋滋儿冒油,撒上粗盐与孜然,余锦年自己还要另沾辣子,时不时投喂季鸿一口,如此边吃边烤,其乐无穷。
未及富贵,先及温暖。
许是节日欢腾气氛感染,就连在床上躺了月余的二娘也似乎好转了一些,能撑着起来了,也歪在躺椅上笑吟吟地看他们几个打闹,时不时挥挥手,叫闹得厉害的穗穗过来,替她整一整衣襟。余锦年知她吃不了这些难消化的肉,若是硬吃不克化,又免不了加重病情,便到厨下另给二娘用煮熟的白扁豆碾成细沙,加上甜甜的蜜糖,融搅在一起,做成扁豆甜羹来吃。
白扁豆和胃解毒又补脾,保护黏膜,还有抑癌抗癌的作用,多少吃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冬至日除了吃祛寒娇耳汤,也有吃汤圆、吃面的,各地不同,南边还有喝冬酿酒的习俗,余锦年前世是南人,但养父老家在北地,所以南南北北的习俗他都见过不少。此时便将之前打来的米酒黄酒盛出来,各淋上一匙桂花蜜,盛酒力的吃黄酒,不胜酒力的则吃米酒。
二娘则是喝用山药、薏米熬成的水,做茶饮代酒来吃,为个热闹意思。
炙肉鲜美爽嫩,手边配一盅冬酿酒。肉细而不腻,酒甜而不醉,吃来饮来,足以融冰化霜,暖意直达人心底。众人敲起碗筷来,听清欢唱小调,那调儿也不知是谁作的,旖旎婉转,轻柔迷蒙,听得人陶陶醉醉,如坠雾中。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清欢唱道:“无力慵移腕……”
余锦年听着忽觉不对,忙打岔叫住了,一人给灌了二盏黄酒汤,吆喝着划拳。众人很快酒意薰陶,天将抆黑,便各自收拾了散去。余锦年回到房中,看到季鸿坐在案前,又在看邸报,他闲着也是无聊,便一边收拾被褥,一边漫不经心地哼起曲子来,他记性好,那歌儿调子又悦耳,清欢唱过后他虽谈不上过耳不忘,大致调子也记住了七七八八。
他哼了好几遍,季鸿终於放下了纸页,微微抬起眼睛看他道:“你若喜欢这等曲子,晚上在床上就多唱几次。”
余锦年回头一扫:“什麽意思?”
“唇朱暖更融,肤润玉肌丰。”季鸿面不改色地念道,目光又落回到书页上,好似口中念的不是什麽艳情春词,而是什麽高文大作,“你多唱几回,我自会叫你无力慵移腕。”
余锦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臊红了脸,默默闭上嘴,因经过这几次弄弄,他发现季鸿某些方面——比如手上的功夫,还挺持久的,且手指异常灵活,大概是长久持腕写字、秉刀篆刻练就的?他越想越热,心里发燥,一个骨碌钻到了榻里,扯下了床帘,在乌漆墨黑的床榻里哼了遍曲子,道:“我才不信,也不知上次谁喘得比较厉害?”
正小声嘀咕着,床缝间一明一灭,一个人影欺了进来,箍住他手臂道:“那试试。”
余锦年嘻嘻哈哈蹬着腿笑,两人胡乱扯了衣裳,正要试,一碗面馆门外有人喊了起来:“余锦年!年哥儿!救命呐,要死啦!”那人又霍然一叫,“我的亲娘!你别吐我身上!快走开快走开——哇,年哥,大哥,亲哥!你开开门……”
咣当一声。
姜秉仁被突然打开的门板吓楞住了,一时间及闸后的余锦年面面相觑,半天才想起来说:“要死了!”
“我要被你喊死了,魂儿都叫飞了!”余锦年道,他转眼看了看姜秉仁。
姜秉仁左手拎着一只溺桶,右手搀扶着一个人,是个男子,黑衣、墨靴,窄袖,腰间衣物底下鼓鼓囊囊像藏了什麽东西,这装扮,怎麽看怎麽眼熟。他神色一凛,用脚趾头想了片刻,回头喊道:“阿鸿!你快出来看看,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人啊!”
姜秉仁更愣了,他攥着那人的手臂,直问:“什、什麽意思?”
季鸿闻声出来,披着件烟色披风,两手紧紧攥着身前的布料,施施然走了出来,余锦年憋着笑,他方才激动处不小心将季鸿的裤腰拽劈了,只怕此时他披风底下还漏风呢。季鸿走来,薄薄瞪了少年一眼,轻斥他不知轻重,这才转过视线去看来人。
那人捧着溺桶呕了一会,抬眼一看,膝盖一软,噗通跪道:“公、公……呕哇!”
话还没蹦完全,就弯着腰又吐了起来。
姜秉仁脑中一慑,目光露骨地往季鸿下半身看去,眼中狐疑尤盛,却也不知他心中又盘算了什麽,狐疑过后竟还露出了一丝精光:“……公公?”
余锦年跳出来道:“想什麽呢!六寸长!”
姜秉仁一怔,瞬间低落下去,嘴里咕哝道:“有什麽好炫耀的?”他也不知是脑子短路了还是神志不清醒,似是为了在余锦年面前找回场子,又似是非要与季鸿比一比,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竟一把拽住了跪趴在地上肝胆都快呕出来了的男人,指着对方口不择言道:“他、他……比六寸还长,有十寸!——不,十二寸!”
余锦年:“……”
季鸿:“……”
地上那男人后背一凉,彷佛是为了躲避姜秉仁一般,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溺桶,苦着脸再一张嘴,险些是将肚里十二寸肠管都要吐出来。
可怜见的。
十二寸呢,怕是得盘在腰上。
余锦年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这男人,还是该同情姜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