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2)

第128章 蒸馏水

小太监去取布的时候,余锦年抄了剪子,要去剪闵雪飞身上的包紮,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御医终於发了怒,攥住他的手道:“做什麽,闵大人的伤已做过包紮!”

“确实是包紮了,”余锦年道,没等那御医点头应和,他话音又急转而下,“你来,贴着他胸膛听一听。”

那御医不知所以,只得俯首去听了听,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他隐约是听到那麽一点不寻常的“嘶嘶”声,正疑惑是何动静,就听那不知好歹的少年气势汹汹道:“这也叫包紮麽,他胸口都漏了!呼啦啦的往里灌风呢!你们是怕他疼还是怎的,包紮的这样轻,这是要害他!得剪开重新弄。”

事实虽是如此,可这话总听着跟开玩笑似的,什麽叫胸口都漏了,闵大人又不是灌了气的尿脬。可御医哪能这麽轻易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服输,还要辩解,便见他已经抄起剪刀剪开了闵雪飞的包紮。

闵雪飞这伤已刺破了胸壁,虽然伤口只箭头般大小,但仍是开放性的胸伤。胸壁之下就是肺脏,若不将伤口压紧,外界气压通进胸腔,肺脏就似那被双手捏瘪了的气球,难以正常运作,闵雪飞自然感觉憋闷喘息。所以当下之急,应当是处理这开放性的伤口才是,使这伤及早变为闭合性伤,以给肺脏慢慢舒展恢复的空间。

撕开那布的时候,本是昏沉迷糊着的闵霁忽地睁开眼,呻吟了一声,竟还能有力气抬手去挡余锦年。

“坏了,”余锦年嘀咕道,不得不放缓动作,“布料与他伤口周围的血污粘在了一起……来个人,帮我把他摁住。”

本来还有小太监想上去,一听他后一句话,立刻止住了脚,要是旁的还好说——摁住闵大人还去撕他的伤口?这谁敢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余锦年又叫了第二回 ,窗边不知在想什麽的连枝正迈开一步,忽地旁边扫过一阵清风……回过神来,见是季鸿,又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只默默地伫在原地。

季鸿上前去,唤了两声“雪飞”,闵雪飞似乎听出他的声音来,渐渐放松了身体,余锦年正用清水慢慢地浸湿那块布,以方便将它弄下来,见他清醒过来,趁机对他道:“闵公子,我现在是要救你的命,肯定会疼一些,你忍住。”

闵雪飞是满头虚汗,眼睛晃悠悠落在余锦年身上,终於轻轻地点了点头。

御医脸色不好太看:“你们——”

连枝一直盯着床榻的方向,也不说话,这会儿才像是蓦然回了神,找回了主筋骨,出声淡道:“陈御医,这些天你们也想了不少法子,可有把握能救下闵大人?陛下也有旨,闵大人乃是为护驾而伤,无论如何都得治好他。”

听见这个,那陈御医才似被人掐住了嘴巴的鸭子,瞬间蔫了下来,支支吾吾地没了方才呵斥余锦年的气势。倒也不是御医司如何酒囊饭袋,在其职不谋其事,而是这位闵大人乃是瘀血阻肺,胸阳痹阻,气血逆乱,以至於肺气不宣,营卫阻滞,而且病势汹涌急迫,令人措手不及。

正是因为有御医司的鼎力救治,他才能拖过这两日,若是搁在寻常人家,恐怕早就——

陈御医叹了口气,却不知自己喃喃自语时已将心中之言讲了出来,那正专心致志撕剪闵雪飞伤口布料的少年听罢一动,头也未抬,竟口出狂言道:“既是明知瘀血阻肺,将那瘀血引出来不就行了?”

“小子狂妄!”陈御医喝道。

血在胸中,如何引得出来!

只听一声咬牙痛吟,闵雪飞倒吸一口气,原是那块黏住的布料被余锦年连着一小块血痂给撕了下来。伤口暴露,是赫赫然一个血洞,他看得眉头一皱,将污布往手边铜盆子里一扔,问道:“此种病情,倘若拖延下去,闵大人会如何?”

陈御医犹豫了片刻:“怕是……不好。”

余锦年笑了下:“既然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何不死马做活马医,试试我的办法呢?总之都是要死的,倒不如去拼一拼那一线生机。”他说着还回头瞧了瞧躺在病榻上的闵雪飞,“你说呢,闵大人,你看你是要做一匹死马呢,还是想当匹活马?”

“……”闵雪飞好一番无语,生死攸关的大事,到他嘴里就成了死马活马,尽管他已经在这少年手底下当过了一次“死马”,可乍听这话还是好险没将他给气厥过去,只觉的胸口更加的疼痛了。

季鸿轻轻看了他一眼:“锦年,莫开玩笑。”

“——余小先生当真有办法能治他?”

房中忽地响起道焦急声音,余锦年闻言看去,竟是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连少监,只见他快步走来,站在榻边低头看了看 闵雪飞,目中是赤裸裸的担忧。倒是闵雪飞,病榻上危在旦夕了,好容易是被余锦年生拉硬拽的疼醒过来,这会儿还能瞥人白眼,扭过头去,似乎很不待见这位连少监。

连枝怔了片刻,才后退了两步,离开他的视线,重复道:“先生真能救他吗……”

余锦年正经起来,认真与他说:“这已不是能不能救的问题。我有救他的办法,可是当下却没有救他的条件,即便是按着我的办法做了,也未必能有转机。若是救,赌的是他的运气。”

连枝稍加思索,踌躇问道:“先生有几成把握?”

余锦年道:“五成。”

五成!

连枝本以为闵雪飞要必死无疑,五成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大超出期望了,可他脸上还未露出一丝半毫的期待之情,就被那榻上的人一头冷水浇了下去:“……我的生死,何时也操控在你这阉人的手里了!”

他抬眼望着闵雪飞,似想辩解什麽,然而最终脸色一变,绷住了眉头道:“闵大人这话就错了,大人落难,可是我这种阉人鞍前马后侍奉的。换言之,大人一日不能下这病榻,一日就要被我这阉人操控。”

闵雪飞一个倒气,竟真两眼一闭,给气过去了。

余锦年查看过,安心道:“不妨,只是过於虚弱又不耐疼痛,以至於昏过去了。”

话说着,那边去取布料的小太监回来了,连枝肩膀塌下,使了个眼色叫他把布料直接拿给余锦年,继而有气无力道:“先生还需要什麽,奴才着人去办。”

余锦年摸了那布料,雪白的纯棉丝织就,织眼细而不密,平滑整齐,手感润泽,薄而微透。确实是块做夏衫的好料子,拿来给这厮包紮,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只是想是这麽想,手下却没有丝毫可惜,“刺啦”一声撕下了一大块,叠成个比伤口略大的方块形,毫不客气的按在闵雪飞的伤洞上。

“……”即便是昏睡中,闵雪飞也狠狠地拧了下眉。

又扯了长条,将那方块布料压实,牢牢地捆绑在他伤口上,之后又俯下身子,去探听他的胸口,听着没有那嘶嘶的漏气声了,这才能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接下来的事。他说着要将血引出,可真要实施起来,又难免枣手,若非走投无路,他还真不想兵行险招。

余锦年看了眼季鸿,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毕竟当初在信安县,他侥幸治好了清欢的断腿,季鸿便已警告他以后莫要再用此等旁门之法。他心知季鸿说的也没错,这样的办法对当下人来说,岂不就是旁门左道?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仅听说为治病,反而还要在身体上额外开多个口子,就不是什麽能轻易理解接受的事情。

像陈御医那样,如临大敌地斥他狂妄,才是应有的正常反应。

季鸿很快明白了他那眼神的意义,也以目光回看,似是在问:“非如此不可?”

余锦年点了点头。

旁边连枝低头看着昏睡过去的闵雪飞,榻前视线交错的那两人,一个是闵雪飞的青梅竹马,一个是能够救闵雪飞的小神医,就连那无计可施的陈御医都能够站在这里观摩,满间屋子,倒是他自己非亲非故,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最为多余。於是站了会,转身离去,到了门外静静望天,等候余锦年最后的决断。

须臾,身后一响,余锦年走了出来。

连枝看向他。

余锦年道:“劳烦连少监,烧上热水,再帮我备一根细管,一截鸭肠或羊肠,若实在都没有,什麽动物的皮子也成。然后备一个能封口的琉璃罐子。”

连枝听完,便知他这是要治闵霁了,立刻要走,又被那少年叫住:“稍等,我还需要……”

——

思齐院的小厨房人影憧憧,却不为开火做菜,几口炉灶上纷纷架上了瓮罐,罐里却是清水,罐口伸出一根竹管,尽头则是一个个细颈白瓷瓶子。这竹管和瓶子也不是寻常拿来就用,而是先用沸水煮过才行,罐口缝隙也皆用泥封住。厨房里忙活着的太监宫女们都不知这是要做什麽,只是按着吩咐去办而已。

没多大会儿,连少监领了一队人,抬进来两个……冰鉴。

这时节,天子才刚刚用上冰,但也只是偶尔的镇些水果和饮子来吃,连枝一声不响地竟直接搬来两大鉴冰!尽管连少监已是宫中高不可攀的红人了,却也着实让那群小太监们惊讶了一阵,连忙闷头做事,对他更是敬畏。

余锦年跟来,指挥着小太监们把冰围在那竹管周围。不多时,竹管中便有水滴滴答答而下,流进那早已备好的白瓷瓶当中。

连枝道:“这样便能制出余先生所说的……纯水?”

实则是蒸馏水,只是蒸馏二字对他们来讲过於生疏,余锦年便随便换了个更好理解的字眼。这时他受条件限制,实在没办法去制生理盐水,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蒸馏水来冲洗伤口,闵雪飞伤的深,直逼心脉,用更为纯净无污染的水才能更保险一些。

余锦年点头道:“这白瓷瓶里的水万不可再叫人碰,一旦满了立刻封口送到房间里去。”接着又拿来自己的药箱,翻出早前打造出的医具,白铜小剪、金银九针,镀了银的精铁缝合弯针,并其他七七八八的物件,“今日所用到的一切东西,能煮的都用沸水煮了,出水时都直接放在干净的盘子里。”

连枝:“你们可记住了?”

小太监们忙点头道记住。

连枝转头问:“先生还需要什麽?”

余锦年道:“方才与连少监提到的细管,可能找到透明的,便是能看到其中内容的?”他想了想又摇头,觉得这要求实在是为难,便又否决,“算了,芦管即可。”

连枝愣了愣,旋即问说:“薄琉璃可行?”

余锦年欣喜道:“连少监竟有琉璃管?”

连枝点头道:“有倒是有的,只是不知合不合小先生的意,我且命人拿来给先生看一眼,瞧瞧能不能使。”

他说罢转头去了,直走出了思齐院,快步进了自己暂住的小院,推开一扇门,站定在桌案前沉思了片刻,道:“敲。”

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握着个小锤,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又低头咽了口唾沫,半天也没动:“真敲?少监,这东西……敲了就坏了,就再也没有了。那大夫不是说芦管就能用吗,您就找几截芦管给他——”

连枝嫌他话多,自己拿过小锤,抬手就要敲,小太监吓得忙抱住他胳膊,连声劝道:“少监,少监!您才把冯大监的云绫布扯了,过后还不知道要怎麽受罚,这又要敲碎自个儿的琉璃树!这不是您最宝贝的东西吗?您何苦来着,您再想想!”

“没了就没了,罗嗦。”说着挣开小太监,一个抬手,叮当一声。

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连枝才带着东西姗姗来冲,进了门,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太监捧着几支琉璃细管上来,连枝回身关上门,道:“抱歉,来冲了。方才叫下头人去煮了这薄琉璃,不小心煮裂了一支。先生看看,能不能用?”

余锦年正吩咐着将屋里洒扫干净,说着便走过去看了眼小太监手里的东西,顿时讶然——因连枝口中的薄琉璃,却并不是余锦年心中所想的古法琉璃,而是实实在在他概念中的玻璃制品!瞧这几根指细尺长的浅色玻璃管,微有些弯曲,但还算粗细均匀,这工艺若是放在他前世,或许算不上多好,但搁在当今的大夏,可足够称得上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