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妈在炒菜,「他这两天吃坏了肚子。」
黄单说,「那我去看看。」
他去的时候,发现张英雄家的大门是关着的,还给闩了。
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一点回应,这在黄单的意料之中,张英雄躲屋里呢。
过了三天,吴翠玲还是没回来。
村里人都在嚼舌头根子,说果然是吴翠玲干的,吴家怎麽会教出那样的女儿,真是心狠手辣。
吴翠玲原本是娘家的骄傲,但是她在李大贵死后,怎麽也不肯再嫁,偏要死心眼的留在李家,一次两次的争吵,她就跟娘家闹翻了。
吴家大门紧闭,早在听说女儿被带去派出所的那天,全都走了,为的就是不想受到亲朋好友的冷嘲热讽和白眼。
黄单一直在张英雄家附近转悠,终於被他逮着机会溜了进去。
张英雄比死了妈的李根要憔悴的多,他很焦虑,在院里念叨着什麽,见到黄单时吓了一大跳,「冬,冬天,你怎麽在这儿?」
黄单说,「我听二婶说你吃坏了肚子。」
张英雄一副难受的样子,「对,我那什麽,多吃了几块粑,不知道我妈往里头加了什麽东西,害的我一天拉好多次,都快把肠子拉出来了。」
黄单蹙眉,「怎麽不去诊所?」
张英雄说,「懒得去。」
他打哈欠,「困死了,我去眯一会儿啊。」
黄单说,「翠玲姐还在派出所,村里都说大妈是她杀的。」
张英雄没回头,「不可能的事,翠玲姐平时对大妈那麽好,是绝对不会杀大妈的,他们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那瞎传,脑子里塞大粪了。」
黄单望着张英雄的背影,他忽然想起来,对方还不到二十岁。
真的一点都不像。
也许是从小干农活的原因,体格发育的非常好,不清楚年纪,会以为他是个三十来岁的成年壮汉。
黄单离开后,就去找李根,「哥,我见着英雄了,觉得他有点奇怪。」
李根抆桌子的动作一停,「怎麽奇怪了?」
黄单把自己的猜测和眼见的揉一块儿说,「翠玲姐没回来,他很慌。」
李根把抹布扔到一边,皱着眉头问,「冬天,你想说什麽?」
黄单不答反问,「哥,你还记得何伟的死吗?」
李根点头,「嗯。」
黄单说,「大贵哥的褂子怎麽会在他家屋后的竹园里?」
「我也纳闷。」李根说,「大贵的头七一过,我就回去上班了,他生前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妈跟翠玲整理的,说是全烧了,具体哪天烧的我不清楚。」
黄单分析,那就是说,李大贵的衣物只有吴翠玲跟王月梅能接触,王月梅在李大贵死后半年左右就瘫了,只有吴翠玲有机会,在半夜拿褂子去何伟家。
就算不是她亲手干的,也和她有关系。
李根沉声道,「冬天,告诉哥,你在想些什麽?」
黄单说,「我觉得世上没有鬼,只有装鬼的人。」
以原主的脑袋瓜子,他不能说太多,不过就这一句,男人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会想出很多东西。
李根的指尖在桌面上点点。
当初大贵的死,李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何伟,他暗地里查过,没查出名堂。
但他对何伟的疑心和厌恶没有降低过。
在李根看来,弟弟会目中无人,有一部分原因跟何伟恶意的吹捧脱不了干系,只要出个什麽事,就用三两句话把他弟弟哄的找不着东南西北,傻逼似的出来扛,对方自个躲后面,事不关己。
因此在得知何伟死了的时候,李根心里是畅快的。
李根没深想,现在回想起来,褂子没长脚,是有人放进去的。
那个人是翠玲?
当时妈试探过,翠玲的反应也没异常,还让他进屋里搜来着,他倒是没仔细搜,只是粗略扫两眼。
李根头痛欲裂,他这些年都在外面上学打工,回来了就问情况,妈说家里都好,还说大贵跟翠玲感情好的很,从来不吵架。
大贵跟翠玲也是那个说法,什麽都好。
这个家到底藏着多少谎言……
夜里,李根独自去何伟家的竹园,打着手电筒四处找着什麽。
黄单在家呢,他知道李根会有所行动,就没睡。
堂屋传来响动,黄单出去,看到陈金花在挪动板凳,「妈,你还没睡啊?」
陈金花说没。
黄单见着桌上的阵线篓子,「妈,你怎麽还给我纳鞋底啊,那些新鞋我几年都穿不完。」
陈金花说,「那就放着,慢慢穿。」
黄单问,「你干嘛一次做这麽多?」
陈金花说,「妈老啦,以后眼睛不好使,就做不了,记性也差,会记不住鞋样的,能做的时候就多做几双。」
黄单借着煤油灯看陈金花的脸,不知何时透出的那股病态。
活不长了。
黄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麽也没说。
天还没亮,李根就翻墙进来。
黄单一晚上都在打盹,没敢睡死,这会儿哈欠连天,他盯着男人手里拿的东西,「哥,那是什麽?灯笼架子?还是风筝架子?」
李根说都不是,「是纸人。」
黄单露出惊讶的表情。
「何伟怕鬼,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李根说,「有人故意给纸人穿上大贵的红褂子,举起来在何伟的窗前晃动,他是被吓死的。」
黄单吞咽口水,和他想的一样。
李根指着脏不拉几的碎纸,「这俩小块纸片是在竹园里翻出来的,当晚的风很大,还下了雨,可能是被吹打掉的。」
黄单问,「那这架子?」
「西边的垃圾堆里翻的,就一小块。」李根说,「十里八村,只有张英雄他爸是一位灯笼师傅。」
黄单的关注点是,难怪男人身上很臭。
李根说,「我记得张英雄有学到他爸的手艺,做这种纸人的架子,很容易。」
黄单一脸震惊,「哥,你的意思是,张英雄吓死了何伟?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李根捏黄单的脸,「还是因为你的提醒。」
黄单克制住激动的情绪。
李根说,「我细想过了,翠玲嫁给大贵的头一天,大家伙都在院里跟媒婆闹,我无意间看到张英雄从她屋里出来,神色还有点怪,俩人在那之前就认识。」
黄单无语,这麽大的事,竟然才想起来。
李根揉太阳穴,那时候他只知道读书,书中有没有颜如玉无所谓,能让他静下心来,所以就对周围的人和事没那麽在意。
「明儿我去一趟尹庄。」
黄单说,「我听说翠玲家里人都不在。」
李根说,「没事,我不找她家人,我找她家的街坊四邻。」
第二天,李根就去了尹庄,查出来一个事,吴翠玲大二那年的暑假上吕亭去买化肥,回来就病了,什麽病不知道,在家里躺了很长时间。
那个时间段,张英雄十二三岁,他不在村里,跟爸妈走亲戚去了。
亲戚家就在吕亭。
李根坐拖拉机去的吕亭,花费一番精力问到当年的一点东西,张英雄顽皮捣蛋,他晚上偷偷跑出去玩,结果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被人给打的,差点丢了小命。
揪着一个特定的人查下去,能查出很多没注意过的东西。
李根把知道都讲给黄单听,他只有这麽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想从对方那里听到点东西,最好是推翻他的结论,说他是错的。
黄单没那麽说,他始终搞不懂,张英雄跟吴翠玲之间的关系,要说张英雄暗恋吴翠玲吧,又觉得不像,不是暗恋吧,两厢情愿就更别扭。
总得有个关系吧,张英雄不会平白无故的搅这趟浑水。
现在知道了。
是崇拜,仰慕,还有恩情。
每次别人说吴翠玲,张英雄都会反击。
黄单试着把李根对他说的那些信息分前后顺序放在一起,张英雄年少无知,在吕亭跟人起冲突,被打,还在上大学的吴翠玲路过,出於不忍心救了他,自己很有可能被人给……
因为何伟说吴翠玲是破鞋,李大贵应该跟他提过什麽。
在村子里,女人的新婚之夜没有流血,就不是处,说明不干净,是个脏货,分辨的方法就是这麽荒谬可笑。
有的纯属误伤,有的不是,而是真的被人碰过了。
黄单推门进去,突然一把镰刀从门头上掉下来,那镰刀是磨过的,极其锋利,要不是李根及时把他推开,镰刀会在他的身上某个部位留下一道血口。
李根拽着黄单,「你没事吧?」
黄单说,「没事。」
李根一阵后怕,他咒骂,「这他妈是谁弄的?」
黄单知道是谁。
李根要黄单去跟他住,黄单拒绝了,还差最后一个点没有出来,除了陈金花,没别人能帮到他了。
吃午饭的时候,黄单把镰刀的事告诉了陈金花。
陈金花坐在门口拍着大腿,足足骂了有半个多小时,村里都知道了,人心惶惶的。
黄单又见识了骂人的功夫。
陈金花骂的声音都哑了,她端起缸子喝水,跟黄单说着事,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吴翠玲,「哎,你翠玲姐也是命苦,她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大学毕业就嫁给游手好闲的大贵。」
「第二年生了个娃,你翠玲姐上菜地一趟回来,娃就被野狗咬死了,你是没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都不成东西了。」
黄单抬眼,「妈,你以前怎麽没跟我说过?」
陈金花说,「这种事又不是什麽好事,妈想起来都觉得可怜。」
黄单说,「翠玲姐怎麽放心把孩子留在屋里?」
陈金花说,「你大贵哥看着呢,真是的,哪晓得他会丢下孩子出去玩。」
黄单说,「大贵哥怎麽那麽糊涂?」
陈金花说,「还不是那何伟拉的,你大贵哥又是个禁不住激将法的一人,死要面子。」
她抆眼睛,「娃还不到一周岁,就变成那样子,当妈的能不心疼死吗?」
黄单垂下眼皮,他以为那孩子的真正死因,知情的只有王月梅,吴翠玲,李大贵这三人,没想到还有陈金花。
李大贵虽然和王月梅理想的儿子李根完全相反,但是有一点却和王月梅一摸一样,就是好面子。
黄单怕狗,不敢脑补那小孩死时的模样,他去院里的小竹椅上坐着,「系统先生,我可能已经找到那根线头了。」
系统,「恭喜。」
黄单说,「明天我要在张英雄面前演一场戏,决定我这次的任务能不能成功,你有什麽建议吗?」
系统,「在下认为,演技可以差一点,台词不能不顺。」
黄单说,「有道理。」
他在心里把理清的来龙去脉背上几遍,记的滚瓜烂熟,「谢谢你,系统先生。」
系统,「不客气。」
黄单去李根那儿,俩人聊了好一会儿,下午分头行事。
天黑以后,李根悄悄离开村里,去找了刘东来。
第二天,黄单把张英雄他爸妈支开,踩着李根的肩膀翻进他家,结果手被墙头的玻璃渣刺到,当场就疼的掉下去了。
李根把人抱住,吸掉他手上的血,「你当心着点啊。」
黄单疼的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靠着李根的大腿喘气,缓了缓再爬。
张英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冷不丁听到声音,吓的眼睛瞪大,人都忘了动弹。
黄单说出第一句台词,「英雄,我已经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了。」
他一开口,情绪就露出来了,酝酿的刚刚好。
张英雄腾地坐起来,「我做什麽了?」
黄单的眼中有着失望,「翠玲姐都已经招认了,现在派出所的人就在你家门口。」
张英雄推开黄单跑出去,透过门缝去看,刘东来真在。
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四年前的腊月初五,翠玲姐去菜地,大贵哥在家看着孩子,何伟来找他玩儿,他走的时候没关好门,野狗跑进来把孩子咬死了。」
黄单不快不慢的说,「大妈顾及脸面,不想听到闲话,就把事给瞒下来了,对外说是意外。」
「大贵哥跟翠玲姐保证,说他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跟她好好过。」
他说的时候,注意到张英雄露出一丝嘲讽,转瞬即逝,「可大贵哥不知道,孩子对於母亲来说,意味着什麽,翠玲姐在心里恨上他了,村里人都以为他们的感情好,孩子没了,还在一块儿搭伙过日子,其实他们关上门来,不是吵闹,就是打架。」
「大妈一直就不喜欢大贵哥,对他的事不上心,是死是活也无所谓,更不管他们两口子之间的争吵,只要别怕屋顶掀了就行。」
张英雄呵呵,竖着大拇指说,「冬天,你编瞎话的本领真高。」
黄单自顾自的说,「人的承受力都有一个限度,一旦超过那个度,就无法承受。」
「大贵哥的水性是村里最好的,两年前他发烧,没休息好,翠玲姐让他去塘边打水,趁他不注意拿棍子打他的后脑勺,把他推进塘里淹死了。」
张英雄说,「真好笑,翠玲姐一个女的,还能弄死干出这种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回去?」
「她一个人是比较吃力,但是她有帮凶。」黄单看着张英雄,一字一顿道,「就是你。」
张英雄就跟听到多大的笑话似的,「我为什麽要那麽做?」
他哈哈大笑,「你该不会觉得我喜欢翠玲姐吧?冬天,我又不傻,会为个寡妇干出这档子事?」
黄单说,「这就要从更早以前说起了。」
当黄单把吕亭的那段往事说出来,张英雄脸上伪装出来的笑容都僵硬了。
「你很感激翠玲姐,要不是她,你已经被人打死了,所以你把她当恩人,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黄单说,「在你看到大贵哥娶的媳妇是翠玲姐以后,你就替她不值,新婚当天偷偷去找她,把大贵哥在外面到处鬼混的事告诉了她,希望她走。」
张英雄低着头。
「翠玲姐为了家里的脸面,就没有走,而且新婚当天,她的同学都来了,她也受不住闲言碎语,最重要的一点是,大贵哥皮相生的高大俊俏,想嫁她的女孩子很多,翠玲姐当时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婚后,大贵哥照样出去玩,翠玲姐管不住,才慢慢明白,这段婚姻是错的,在孩子死后,她彻底奔溃。」
黄单说,「两年前,翠玲姐终於下了决定,要摆脱大贵哥,你帮着她杀了大贵哥。」
「大妈因为不喜欢大贵哥,也带着讨厌翠玲姐,哪怕她很优秀,照样看她不顺眼,还把孙子的死怪到她头上,变本加厉的为难,折磨。」
张英雄还是那个姿态。
黄单说,「翠玲姐没人可以说,就跟你说,你听的多了,就对大妈产生了一种憎恶,甚至是扭曲的心理,觉得她该死,只有她死了,翠玲姐才能过的好。」
张英雄嗤一声,意义不明。
「你知道大妈喜欢花,就偷偷跟着,在她摘花的时候,把她推下山,导致她下半身瘫了。」
黄单一边说,一边跟着张英雄微妙的变化改词,「没想到大妈一瘫,哥回来了,翠玲姐竟然改变主意,要继续留在李家。」
「因为翠玲姐喜欢上了哥。」
张英雄垂放的手指动了动,只有一两下。
「你是从她的诗集里发现的这个秘密。」黄单说,「你怕大贵哥的死哪一天被查出来,就劝翠玲姐走,她不听,固执的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只好守着她。」
「有一次,你听到何伟在翠玲姐家门口咒骂,说翠玲姐是破鞋,你就装鬼吓他,把他吓病了。」
他说,「大妈发现翠玲姐喜欢哥,觉得她一个跟过人的,配不上哥,所以大妈在知道何伟对翠玲姐有非分之想的时候,还叫她去给何伟家送鸡,要她有自知之明,没脸再待下去。」
张英雄的手握成拳头。
黄单说,「翠玲姐经常在晚上去田埂上念诗,还会在那儿哭,你总是会去陪她说话,那天你发现了她脖子里的痕迹,就气不过,做了一个纸人,穿上大贵哥的褂子去吓何伟,没想到直接把他吓死了。」
张英雄掐住黄单的脖子,「我让你胡说八道。」
他的情绪失控,「什麽纸人,什麽褂子,你当我是大罗神仙啊!」
黄单的呼吸困难,脸也变的发紫。
就在这时,原本守在后门,防止人逃跑的李根进来,一脚把张英雄踹出去老远。
那一脚是他的怒火。
黄单摸着脖子不停咳嗽,「这些都是翠玲姐亲口说出来的,英雄,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张英雄面目狰狞,他大声咆哮,「张冬天,谁叫你多管闲事的啊?我是你堂弟,你为什麽要这麽害我?」
黄单说,「我家门头上的镰刀是你放的,对不对?」
张英雄满脸的愤恨僵住。
他又一次扑上来,被李根轻松箝制。
黄单松一口气,整个后背都湿了,天知道,他全程都是在炸张英雄。
刘东来把张英雄带走,很快就来村里,说他都交代了,和黄单当时说的几乎都能对上,否则张英雄也不会相信,吴翠玲是真的招了这个说法。
黄单喊出系统,他看看面前出现的任务屏幕,将吴翠玲跟张英雄两个人的名字填在最后一栏,「那我是不是马上就会离开?」
系统没出声。
黄单说,「该不会把任务完成了,还不能穿越回去,要在这个世界继续待下去吧?」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权限……」
黄单打断,「系统先生,你无法回答是吧,我知道了。」
他是突然穿越过来的,可能也会突然穿越回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管怎麽说,任务是搞定了。
刘东来透露,张英雄一遍遍的说他没有撒谎,王月梅死的那天,吴翠玲真的在他家,给他讲数学题,广播声响之前一下都没离开过。
他们没有杀王月梅。
李根盯着青年,「冬天,你说,如果不是张英雄和翠玲,那我妈是谁杀的?」
黄单正在喝水,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