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文远说,「爷爷奶奶会保佑我们。」
黄单的嘴角一抽,心说你确定他们不会在地底下骂你不孝?
聂文远把青年眼角的那块眼屎给抠掉了,「不会的,你是我的爱人,就是程家人。」
黄单知道男人原来姓程,他跟着男人去拜祭对方的外公外婆,父母,兄长,都在这一片依山伴水的好地方,应该是后来迁过来的。
回去后,聂文远在书房里写春联。
黄单在一边看着,觉得男人执笔的姿势端正,笔下的毛笔字行云流水,他的身上有书卷气,好似一个把书读到骨子里的老学究,跟那天在厕所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个人有多个面,不足为奇,黄单这麽说服自己。
下午睡了一觉就开始贴春联,做年夜饭,黄单负责前者,没有什麽技术含量,后者是项大工程,由聂文远接管。
司机把吴奶奶接过来了。
也许是年底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老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见了黄单也没拿挑剔嫌弃的眼神扫来扫去,她的头发全白了,背也佝偻了下去,嘴瘪着,说了句什麽。
黄单没听清,他去接老奶奶手里的蛇皮袋子,很沉,带了不少东西。
吴奶奶哎哟一声,急急忙忙的追上来,「袋子里面有芋头,破皮了不禁放,你轻着点。」
黄单重拿轻放。
吴奶奶把其他东西都放桌上,有鸡蛋,杀好的鸡鸭,从熟人家买的猪肉,猪尾巴猪腰子猪油等零碎的部位都买了,她把聂文远赶出厨房,将玻璃门一拉,一个人在里面忙活起来。
老人大多数都一个样子,累一点不要紧,怕就怕想累都累不到,这个不让做,那个不需要,几回这麽一说,老人心里就不痛快,以为是嫌他们年纪大了,不中用。
黄单继续贴春联,聂文远过来给他打下手,看贴的歪没歪。
俩人站在门头底下拥吻,年夜饭还没吃,就尝到了新年的味道,是甜的。
这地方就一栋房子,孤零零的,透着寂冷,要是换做胡同里,五点多就有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那里面偶尔有一两个窜天猴的「咻」「嘭」声响。
吴奶奶喊黄单去端菜,有糯米圆子,大肥肉,鱼,这都是给祖宗吃的。
聂文远在屋檐下放了串鞭炮,不是最大的那串,没一会儿就放完了,就是挺响的,震的黄单耳膜疼。
黄单饿了,他抓了两个大枣吃掉,听到聂文远喊他就走出去,跟他一起在门外的角落里烧纸磕头。
风一吹,眼睛都被菸灰迷的流泪。
桌上除了荤菜,还有几碗堆高的大米饭,酒,筷子,椅子也拉出来了一些,两扇门大开着,让老祖宗进来吃饭。
黄单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才了解的这种习俗,他在现实世界从来都没听说过,也没经历过。
过了会儿,吴奶奶说祖宗吃完了,就跟黄单聂文远一起把桌上的饭菜碗筷撤走,摆上丰盛的年夜饭。
年夜饭后,街坊四邻就开始了挨家挨户的串门拜年,吃点花生瓜子,喝两口茶聊上几句就去下一家。
这边没街坊四邻,一老两小都在沙发上坐着看春晚。
吴奶奶的态度好多了,给聂文远沏茶的时候,还顺便多沏了一杯。
黄单说了谢谢。
吴奶奶挺惊讶的,但不是因为那句谢谢,而是小青年没用单手接茶杯,是双手,人也站起来了。
黄单是来这个世界才学的,人情世故复杂的很,他在成长,学会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一个人几辈子的感情,对穿越之旅心存感激。
吴奶奶坐在一旁嗑瓜子,老眼昏花了,看电视剧不行,吵吵闹闹的,看不懂演的什麽,晚会还是能懂的。
一个小品演完了,吴奶奶说,「文远啊,你年纪不小了,成家立业要是往后推冲,生孩子就也跟着推冲,到时候跟你一个年纪的当爹了,你的孩子才刚会蹦跶。」
聂文远放下茶杯,「明年吧。」
吴奶奶一惊,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她之后就是一喜,「明年?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早就好上了吗?见过家长没有?你看我这记性,明年结婚的话,那肯定见过家长了啊,文远,这麽大的事,你怎麽一个字都不提?」
黄单本来是靠在沙发上的,他听到话声,背脊就离开了沙发,坐直了。
聂文远把青年的变化收进眼底,他的唇角一勾,那笑意浮现在了面庞上,也进了眼底,说话时的样子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夹杂着宠溺。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我很满意。」
吴奶奶看呆了,又感到欣慰,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地上的两片瓜子碎皮捡起来,「程家的香火传了下去,你爸妈能安心了。」
黄单看一眼男人。
聂文远有所察觉,对青年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这辈子是肯定没后了,等到了地底下见爸妈的时候,会领这份罪,无怨无悔。
迷迷糊糊的,黄单听到歌声「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他一下子就醒了。
沙发上只有黄单跟男人,吴奶奶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房睡觉了,到底是上了年纪,撑不到太晚。
脚被男人的掌心包着,不时揉捏一下,暖暖的,很舒服,黄单伸了个懒腰,听电视里在唱着「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聂文远在剥桂圆,肉少的自己吃,肉多的送到青年嘴里。
黄单愣住了,直到男人捏他的下巴,他才回神,乖乖的张嘴吃了好几个桂圆,把核吐在垃圾篓里,「我们做爱吧。」
那平铺直叙的语气,好像做的不是爱,是饭。
聂文远差点被嘴里的桂圆给噎住,他面不改色的关掉电视,拉着青年上楼,气息是稳的,只是步子迈的很大,争分夺秒。
黄单被拉着往前走,身形有些不稳,进了卧室就被压倒在床上,唇上的力度来的热切又激烈,他很快就丢失了思考能力。
大半夜的,吴奶奶听到了哭声,她起初以为是听错了就没当回事,正当她接着睡的时候,又听见了。
吴奶奶披上外套出去,发现哭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她神色一紧,开了灯就上楼,一路听在哭声最响的卧室外面。
里面的哭声突然停了。
吴奶奶敲敲门,问是怎麽回事。
聂文远没开门,在屋里说的,「小於做噩梦了。」
吴奶奶哦道,「会不会是白天吓到了?你在床边拍一拍,喊几声他的名字,说回家了回家了,他的魂就能回来的。」
聂文远应声,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走远,随后是下楼的声音,他粗喘着气,胸膛滚落着汗水,湿了一片。
黄单把嘴里的一块枕头吐出来,半死不活的趴着,整个人像是刚洗过澡还没抆,也似是还泡在水里,温度很烫,把他浑身上下都烫红了。
他不要脸的缠着陆先生要了一支菊花灵,陆先生说下不为例。
算上攒的积分换取的那些,全用完了。
黄单正想着事,就被一双大手搂着腰翻个边抱起来,贴上男人精壮的胸膛,粘腻腻的。
聂文远的腹部还缠着纱布,伤口没裂开,快好了,他丝毫不在意,这一点从他办事的速度跟频率上可以看的出来。
黄单的耳朵被咬,脖子被舔,他哼了声,把脸上的眼泪全往男人的肩膀上蹭,疼的厉害了,就去抓男人的后背。
聂文远给他抓,眉头都不皱一下。
正值壮年不是开玩笑的,聂文远身强体壮,劲儿大,力道猛,做事很有条理,一是一,二是二,一步一个脚印,绝不敷衍了事。
黄单最后昏厥了过去。
大年初一,黄单在床上度过了一天,原因是腰疼。
大年初二,黄单还在床上,吃喝都在,拉撒是被抱去卫生间解决的,原因还是腰疼,坐都坐不起来。
吴奶奶不能理解,「文远,小於腰疼的那麽严重,怎麽不去医院看看啊?」
她还有话没说,小外甥腰疼,做舅舅的一副吃到人参肉,能长生不老的高兴劲儿说的过去?
「过两天能好。」
聂文远端着粥上楼,喂他的小外甥去了。
黄单靠着枕头半躺着,一口一口的吃完了粥,「我是腰疼,但手没事。」
聂文远拿帕子给青年抆抆嘴,俯身去亲,舌头伸进他的嘴里,追着他的唇舌缠绵起来。
黄单喘着气,嘴角的唾液被男人给舔掉了,那里湿湿的,也痒痒的,他忍不住把人叫近点,手勾上去,唇也压上去。
年后的时间快到飞起,温度渐渐回升,春天就扑进了人们的怀抱里。
黄单想去见周薇薇,可是聂文远不放他走,说过段时间一起去,他也想去新世纪的工地上干活,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对方也不同意,之前说好的事,现在变卦了。
六月初开始,黄单开始发现聂文远不对劲。
聂文远从晚点回来,到不回来,再到几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满脸疲惫,眼底的青色也越来越重。
黄单把男人摇醒,「是不是厂里出事了?」
聂文远嗯了声,手掌摩挲着青年的腰,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声音模糊的说,「工人们都下岗了,那块地皮要被政府拿来拍卖。」
黄单见男人的呼吸均匀下去,他这次没摇,而是捏住男人的鼻子,唇堵上他的。
聂文远喉咙里发出一声笑,他翻身把人压底下,捧着脸去亲,「你点的火,自己灭。」
黄单被干了两次,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出来,他精疲力尽,醒来一小会儿就睡了过去。
聂文远用指腹描摹着青年的眉眼,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面磨蹭两下,把唇贴上去,落下一个水印。
六月底,聂文远让黄单跟着他的人去一个地方,马上就走。
黄单看着男人给他收拾东西,他在旁边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聂文远说有点事要处理,都处理完了就过去接他,「到时候我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黄单阻止男人的动作,「我在这里等你把事情处理完。」
聂文远眉头死皱,严厉的说不行,他拿手掌扣住青年的后脑勺,把人带到眼前亲了好一会儿,低哑着声音说,「你在,我会分心。」
黄单的任务还没完成,他不敢填答案,人数不确定,现在又变的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麽事情要发生。
不仅仅是工厂停工那麽简单。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摸摸男人没怎麽刮的下巴,胡渣硬硬的,扎手,「那你什麽时候来接我?」
聂文远说很快,「最晚下个月月底,最早下个月中旬。」
黄单闻言,心里的不安减轻了一些。
七月初三,聂文远把黄单送走了,没想到他刚回家,就接到底下人的电话,惊慌失措,「主任,小陈先生不见了。」
聂文远平静沉稳的下命令,「把大楼封锁,给我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
他挂断通话,头痛欲裂。
药没拿到,聂文远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听见了邱涛的声音。
邱涛那头有呼呼的风声,是在外面,「文远,不是我说你,小於那麽小,又没有怎麽读书,大字不识几个,也涉世不深,还是个小孩子,顶多就是贪玩了些而已,你把他一个人送到那麽偏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他被人给拐跑了啊。」
聂文远放弃了去拿药的举动,他坐到沙发上,眼底一片阴霾。
邱涛说,「他身上穿的都是国内没有的牌子,那麽扎眼,很容易引起不法分子的注意,就算你把他保护的再好,也还是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是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文远,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一句话,脚下的路不能用尺子画出来,变数多的很。」
聂文远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在哪儿?」
邱涛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在以前我们一起待过的厂子里,虽然早就废弃了,不过坐下来聊个天的地方还是有的,你过来吧,我们好好叙叙旧,记得一个人来,别带上你的那些手下,不然会把你的宝贝小外甥给吓到。」
那头挂了,聂文远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不动,他半响才放下手机,十指插进短硬的发丝里面,修建整洁的指尖抠住了头皮。
那点刺痛猛地一下冲进聂文远的脑子里,将某根神经大力扯拽住了,他的脸部彷佛有咔咔声响起,常年戴在脸上的那块面具裂开了掉下来,肃穆冷静褪去,露出里面的恐慌,暴戾,血腥。
聂文远拿了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边,他从火柴盒里拽了根火柴,抆半天都没抆着。
手抖的厉害,按住了还是抖。
「妈的!」
低骂一声,聂文远把那根火柴跟火柴盒一起扔出去,他扯掉嘴边的烟掐断,抓起手机狠狠摔在地上,之后又一脚踹开面前的茶几,上面的精贵茶具摔的稀巴烂。
「嘭」「哐当」「砰」,客厅里的巨大响声持续了很久,家具东倒西歪,瓷器碎的到处都是,原本一尘不染,温馨规整的客厅一片狼借。
聂文远重重的喘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有一滴汗水滑落,他的眼眸猩红,像是被人撬起了身上的逆鳞,血淋淋的,既痛苦,又充斥着滔天的愤怒。
聂文远抹了把脸,手掌心里又是汗又是血,也不知道是哪儿破了沾上去的,他踢开倒地的椅子去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的洗手,水池里的水是红色的,那些红色慢慢冲散,全部冲进了下水道里面。
没一会儿,流下来的水干净清澈,好像之前的血红没有存在过。
出门时,聂文远已经把溅到血,布满焦躁痕迹的一身行头给换下来了,他的发梢有点湿,身上穿的白衬衫,下摆收进裤腰里面,刚硬挺拔,端正沉稳,又严肃淡漠,和平常并无差异。
将家甩远,聂文远的视线从后视镜收回,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安排着什麽事,语气平静,眼睛里波澜不起,在那背后却是暴风骤雨,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