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谢泰和静默地看着那人, 直到左温合上眼睛,才一把拽开司空承德,将皇帝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将军根本不用说话,周身森寒之气就能震慑群臣。旁人不敢阻拦他片刻,任由他带着左温远去, 即便司空承德亦是如此。

一回到左温寝宫, 谢泰和就传唤太医。几位太医战战兢兢, 面如土色, 只能小心翼翼劝谢将军节哀顺变。

谢泰和倒也不生气。他直接让手下拘禁所有侍奉左温的宫人,一起丢到牢狱之中。

唯有他自己陪着左温,静静望着面色苍白的皇帝,不肯放开他紧握着左温的手。

谢泰和何曾见过这魔修如此狼狈模样, 即便左温处境难堪, 他那双眼睛依旧是闪亮而不甘的。

纵然身处下风, 左温亦有本领逆转颓势,赢得干脆利落。

唯有此时的他,苍白脆弱好似一个普通凡人, 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谢泰和这一坐,就是许久。

太阳已经落山,唯有昏黄灯火照在左温脸上, 倒也让那张苍白面容添了几分血色。

等左温终於睁开眼时,谢泰和竟有些莫名欣喜。

尽管他早已明白,那魔修狡猾无比,绝不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谢泰和仍旧有些担心, 害怕此人长梦不醒,最后死去。

谢泰和早已发现,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心冷如铁的太虚剑修。他已经有了牵挂与负担,亦开始惦念左温的生死,随着那人而心绪起伏。

左温又咳了两声,有些虚弱地询问道:「情况如何?」

「司空承德暂时按兵不动,只等你一死,顺理成章推温瑜上位。」

青年将军答得平静,连灯火也照不亮他瞳孔的最深处。

「我一早就看出,有人在早膳中下了毒。索性将计就计,成全他们的算计。如此司空承德与温瑜定会急不可待,露出破绽。」

秀美皇帝仍旧面色苍白,说出的话语却至为平静。他侧头望了望谢泰和,极难得安抚道:「辛苦你。」

「你要和我说的话,只有这些?」谢泰和扬了扬眉。

他伸手抚摸着左温面颊,继续轻声道:「你所有计划,并不透露给我一丝。我只能像个傻子一般,看你中毒倒在别人怀中。真是好算计好心思,就连我也骗过了。」

「我一向如此,你何必惊讶。」左温嗤笑,「哪有那麽多顺风顺水之事,每次剧情世界,我都是费尽心机谋划,才能完成任务。」

「今日之事,全在我计划之中。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我还有何畏惧之物?所以你斗不过我,再正常不过。」

即便气息微弱,左温仍然不肯示弱。那双光芒璀璨的眼睛,彷佛在烈烈燃烧,又让谢泰和见到当初那个果决至极的魔修。

在左温灼灼目光之下,谢泰和只能怅惘地收回手,轻声问:「值得麽?」

明知是毒/药,还直接喝了下去。就算这躯壳并非他本人,所受痛苦仍旧不会减轻。

如果稍有差池,他就会直接死去。左温冒着这麽大的风险豪赌一次,究竟为了什麽?

谢泰和想问的话着实太多,可话到了嘴边,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那魔修好似不愿理会自己一般,竟直接背过身去。唯有实在忍耐不住时,才小声咳了两声。

如此倔强,又是这般孤傲,看得谢泰和心绪复杂。他暗自等待许久,看出左温不想答话。

谢泰和准备转身离去,就听左温轻轻说:「自然值得。不想输,我从不想输。既然执念深重不能断绝,就只能竭尽所能。」

「天资卓绝的你,想来没有见过各大门派收徒的情形吧?不拘年龄不问资质,所有人为了求得长生,蜂拥而至。」

「纵然有几千几万名凡人参加试炼,最后能入得门内者不过寥寥十几人,有时甚至还不足几人。」

左温窍长睫羽,覆住了他的眼睛,让谢泰和看不出他神情如何。

「为了求得修行之法,所有人都竭尽所能,互相算计互相坑害。就算收徒试炼并不会死人,依旧有不少人为之丧命。」

「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做弱者。」

比失败更可怕的,是死亡。

第一次穿越时,他茫茫无所依从地在黑暗中漂泊许久。

看不到也听不见,没有形体亦没有呼吸。虽不痛苦,在这虚空之中待得时间太久,已然令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

也许过了千百年,也许只有短短一瞬,左温终於望见那一线光明。於是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似飞蛾扑火。

有幸穿越重生以后,左温越发下定决心。他必然要踏上那条通天之阶,站到最高处俯瞰众生。

谁知他谋划好的一切,却被一个太虚剑修毁了。

天资卓绝,风采出众。那人站在远处,目光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就似无形大山将左温压入泥土之中。

也许是羡慕,也许是嫉妒,也许是绝望,让左温不管不顾拉着那人一同死去。

谁料历经四个世界,每次都与那人纠缠不清。左温只恨上天太过不怀好意,非要戏耍自己。

他索性越发狠厉,非要与那人拚个你死我活方才甘心。他只想瞧见那太虚剑修恢复记忆后,憎恨发怒的眼神,必能融化他眸中薄冰。

将那纯白如雪的人染黑,再回不到当初的剑心澄澈,如此才不枉费左温这般费心。

谁料那人全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对他露出那般温柔悲悯的表情。

那太虚剑修为何不憎恨不怨怼,一双眼睛仍旧明如星光,真是让人又羡又嫉。

莫非名门正派的弟子,生如此坦荡?

左温不想有丝毫示弱。他用手捂着嘴唇,勉力压下了咳嗽。谢泰和刚想伸手,替他拍拍后背,就被他至为冷淡地斜了一眼。

那双孤傲而冰冷的眼眸中,写满了拒绝与疏离。

青年皇帝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爱慕我也好,想要报复我也罢,我全然不惧。既然我答应在这世界与你和平相处,就绝不会违背诺言。」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信守承诺,不要插手我布局之事。否则,后果自负。」

就算左温语气平静,谢泰和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森寒之意。青年将军却不由扬眉一笑,容光华艳璀璨,犹如星灿然光。

是了,就是如此。

先前性格温软的左温,着实太过令人惊异。就算谢泰和占尽上风,也觉得那魔修必有后手。

左温在自己面前,再次言明底线与承诺,已然是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征兆。

如此才好,他所求之人,不就是如此倔强孤傲?

「陛下的吩咐,臣必会遵守。」谢泰和轻轻俯身,凑到左温耳边道,「有来有往,才叫交锋。有了对手,才叫博弈。」

「整个世间,唯有我与你有此等默契。」

那人的嘴唇,离左温脖颈只有些微距离。灼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难免让左温瑟缩了一刹。

「既然陛下不怕,又为何要躲?」谢泰和忽然笑了,眼中跳荡着欢愉之意。

他在左温恼怒前,极快抽身离去,又淡淡道:「陛下所思所想,臣早已有所准备。你我之间,这等默契不必言说。」

与这心性大变的太虚剑修合作,不亚於冒着天大风险。若他不能驾驭谢泰和,就会被那人吞吃入腹,再翻不了身。

左温恍如游走在悬崖边缘,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如此莫名危险,也让人心绪激荡。

也许是斩不断的孽缘,也许是天大的助力。答案尚未揭晓之前,谁又能妄下断言?

左温也微笑了。他们二人目光交汇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

皇帝寝宫的大门,一关就是整整三日。就连司空承德,也不知晓温瑾情况如何。

他所有眼线,全被谢泰和粗暴直接地关押,竟来不及安插人手。

就连不断出入寝宫的太医,也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消息。他们已然被谢泰和雷霆手段吓住了,谁也不愿去大牢走上一遭。

温瑜与司空承德就等在大殿之外,他已然有些激动不安。

司空承德倒是沉得住气,挺直的脊背没有半点颤抖。他见温瑜按耐不住,安抚般碰了碰他的手。

根本无济於事。少年虽然面上镇定,眉宇之中的期待之意,唯独自己能瞧得出来。

也难怪温瑜焦心。他谋划了这麽久,好不容易买通皇帝身边的宫女才让那人中了毒。

只要温瑾一死,整个天下必是温瑜囊中之物。就算上任皇帝死得不明不白,也自能抹消干净。

那药物发作极快,更无解药。如果不出意料,温瑾早已成了一具屍体,唯独谢泰和强撑着不愿认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