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那你还不走!」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凶恶。

她乖乖走了,赵铎一脸错愕。不会吧,把那麽美的女人赶走?表哥的眼睛该不该请大夫看看?

「表哥,你同那位姑娘是旧识?」他追着问。

宇文骥没应答,他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让赵铎急急问出下一句。

「周晋刚刚来报,表哥走得那样匆忙,你在意的不是那群差点儿变成孤儿寡母的女人,而是孟绘夏对吧?」

他缓缓扬起一丝冷笑。聪明人这时候就该住嘴了,不过赵铎是皇帝,他没那习惯,皇帝嘛,一向是别人看他的脸色。

「周晋会来向表哥报告她的动静,表示他是表哥派在绘夏姑娘身边的人,而周晋是表哥的得力助手,为什麽把他派出去?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表哥很在乎绘夏姑娘。」

宇文骥的头顶上方黑云层层密布,马上就要刮风打雷下起倾盆大雨,赵铎还不知死活地继续推理。

「可我就不懂了,既然是在乎绘夏姑娘,为什麽还要赶她走,这不是互相矛盾吗?表哥……」

他蓦然抬头,发现表哥嘴角缓缓绽出一个阴郁的笑意。

「你不懂的事有很多,我们要不要一件件慢慢谈?就从我为什麽没把你五马分屍,丢进狼窝喂食小狼,自己登上皇位这件事开始谈,你说怎样?」宇文骥缓慢地把句子说得清楚分明。

「呃、呃……」赵铎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刮起霜雪,他终於理解,早该适可而止了。

「表哥,今日的微服出巡应该可以结束,不如、不如让周晋送我回宫?周晋,走!」

说着,不由分说,他拉起周晋的手腕飞身快奔。

宇文骥凝视着皇帝表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沉了沉。

没错,赵铎说对了,他的确是矛盾至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在乎她、保护她?为什麽要在夜里跟随她?不知道为什麽要对赵铎发现甜葡萄的目光憎厌不已?

更不知道为什麽要用凶狠的口气将她赶走?

这麽多年来,他第一次做着「不知道为什麽」的事情,没有原因、没有目的、没有预设标的……

她一笑,声若银铃,悦耳动听。

一树粉黛鲜花,一簇一簇地开在枝头上,掩不住的殷红,柔软而妩媚。

「婆婆,鸡汤煮好了,开动吧。」绘夏拿起汤勺,替婆婆和每个小萝卜头把碗给添满。

婆婆的家住在福来客栈后头,那日她路过,看见婆婆的儿子抢走家里最后一点碎银子,跑出去赌博,几个孙子围在婆婆身边嚎哭。

左右邻居也没法子,助贫助苦,就这赌博人助不得,否则给再多银子,转个眼儿,还不是拿到赌桌上挥霍光了。

听说婆婆的媳妇两三年前就被打跑,留下婆婆一个人带五个小毛头过活,光靠她替人洗衣浆衣赚取的银子,生活已是左支右绌,可那个冤家儿子一出现,大家就得勒紧肚皮过日子。

绘夏知道了这件事,买一堆青菜猪肉上门,还买好几只鸡养在院子后院里头,她把米瓮装满米,还寄了十两银,让米店每隔半个月,就上门来添新米。

她常上婆婆家探望,见婆婆洗衣服赚不了几个钱,讨论过几回,决定上街卖卤味,卤味是裁冬教她做的,好几回,裁冬说要试试卤兔子是什麽味儿,都让她给拦了下来。

这里的人不会做卤味,唯有到大饭馆才能尝尝鲜,婆婆的卤味一上街,那香味啊,香遍百里,生意好得很。就这样,他们的生活慢慢改善当中。

「姐姐,幸亏有你,不然我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吃着香喷喷的鸡肉,小毛头里的姐姐大妞感激地对绘夏说。

才十岁的小娃儿,说起话来老成持重,那是生活磨的,她懂。

「这叫缘分。往后你得教导弟弟,看好你爹爹的样儿,绝不可以沾赌,人呐,只要肯弯下腰,辛勤工作,就没饿死人的道理。」

「绘夏姑娘这话说得好,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们的爹爹就是成天想着不做事就能赚大钱,才会沦落到今日这番光景。」婆婆也道。

他们一面吃一面聊着,还讨论卤味除了鸡、鸭、豆干外,要不要每隔一段时间加点新品味,让老客户能时常上门,说着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粗壮大汉闯了进来。

他们一进门,不由分说就乱砸东西,吓得一群孩子噤若寒蝉。

一阵乒乒乓乓后,门外进来一名脑满阳肥,脸上长了个疗疮的男人,他四十开外,迈着外八字脚步进屋,婆婆和几个孙子全挤成一团,呜咽哭声,低沉而压抑,这不是第一次碰到,但恶人每上门一次,总让他们接连几日睡不安稳。

「说没钱还债,竟然关起门来喝鸡汤,这是什麽道理?」胖老爷坐下,拿起汤勺在鸡汤里面捞了几下,抓起一块肉,啃得顺嘴。

「谁欠你们钱了?」绘夏挺身而出。

看见她,恶人口水流了满地。哇,真美的姑娘,要是能把她压在身下……嘻嘻两声笑,色心骤起,他光想像着她衣服下的曼妙身躯,鼻血就要喷出来了。

「赵春生,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我没说错吧,婆婆。」他拿起绘夏的碗,盛了一碗汤,仰头吞下,喝完咂咂嘴,笑道:「果然是好手艺,难怪卤味摊的生意这麽好,婆婆早该上街做生意了,光洗衣能挣几个钱啊。」

「赵春生欠你们的钱,你们不去找他要,干麽上这里来?这里可没有欠你们钱的人。」绘夏理直气壮地说。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这是他的家啊,我们不来这里,上哪里去逮那只耗子?都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当然得到这间庙里守着挖着,看能刨出什麽可以换钱的东西。」

「大老爷,您别这样,我刚刚做生意,还没挣到多少银子,连做生意跟绘夏姑娘借的钱都还不起呢。」婆婆老泪纵横。

「那不关我的事,今儿个我人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让我空手而归?」

「不然大爷再宽限我几日,等揽够了银子,一定按月把钱还给您。」

「不成不成,依我看嘛……」他起身,眼光溜溜地转过一圈,定在大妞身上。

「这丫头上回见着还是干巴巴,这几日养得益发好了,转卖给牙婆还可抵个五两、十两银,就这样吧,我把小姑娘带走,下一回,婆婆您可得存够银子,别让我空手而回。」

目光示意,两个壮汉推倒一群老弱妇孺,把大妞抓起给架在肩膀上,大妞拼了命扭动身子,哭着、捶着,可那点力气在这些壮汉眼底只像抓痒。

抓住大妞的男子一掌拍上大妞的屁股。「别怪别怨,要气恨就去恨你那个不长进的老爹,谁教你要让他生出来。」说着,他咧开嘴巴露出黄板牙,哈哈大笑。

绘夏再也忍不住,大声喊,「放开大妞,赵春生欠你们多少钱,我还!」

呵呵,脑满肠肥的大老爷就等她这麽一句话,要玩也得找这个活色春香的女子玩才有味道,他上前一步,笑咪咪问:「姑娘此话可当真?」

「当真,说吧,赵春生欠你们多少钱?」

「行!」他从口袋里掏出借据,在绘夏面前晃了晃说:「他欠得不算多,只有二百两。」

「二百两?有没有说错?」她瞠目结舌。多少百姓终其一生没见过一两银,他居然光是赌债就欠下二百两,这些开赌场的吸血鬼!

「姑娘拿不出来吗?没关系。」他不给绘夏反应时间,眼光闪过,两个大汉跳出来,架起她的膀子往外带。

一时间,尖叫声、哭吼声齐鸣,肥老爷一张嘴笑得益发阖不拢了。

内院偏厅的位置非常隐密,南边是粼粼池水,北面有一整排紫藤遮住了窗子,密密浓荫油绿蓊郁,阳光晒不进来,整个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潮湿霉腐味道。

绘夏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时辰,她的手被粗绳子捆在背后,脚也被绑紧,嘴里还塞了块布,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喉咙干哑,一颗心紧得将要跳出胸臆,太阳穴重重跳着,心底大喊救命。

这时候,她能找谁来救命?婆婆要真领了那群小萝卜头来,才真的是麻烦,别救不了她,又把大妞给赔进去,那麽……

她想起阿观,阿观的武功是极好的,只消三两下,肯定能把那群吸人血的恶棍给打趴,可他怎麽知道她在这里?

是啊,他已经摆明不想同她沾上关系,那日那样凶恶地赶她走,她回宰相府的日子遥遥无期了。

绘夏苦笑。她只能等,等那个脑满肠肥的坏蛋出现,解开她的绳子,让她有机会向姐妹们求救。

侧过脸,在她等得昏头几乎入睡时,门砰地被打开,那个庞大身躯欺了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撕掉她半截衣衫,猛地一震,空气里的潮湿感侵上她的肌肤。

由诧到惊,由惊到惧,自心底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嗡嗡作响,她逃不了了吗?

放开她啊,就算想做什麽,先放开她再说呀!

她看着被反锁的大门,蹬着双腿,拼命蜷缩身子,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布塞在嘴里,她说不出半个字句。

「再踢大力些,我最喜欢这种刺激。」他变态地吸了下口水,手指在她腰间缓缓滑动,随即用力一扯,嘶的一声,腰间带子自他手中滑落,飘在俗艳的大红色床被间。

不要!她狼狈地摇头,满头青丝被她摇散开来,心狠狠揪成一团。她躲不开了吗?阿观……阿观……

她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拼命扭动身体,企图挣脱对方的桎梏,她一寸寸往床后退去,可她退后一分,他就上前一步,他跨开双腿跪在她身上,脸上露出肆无忌惮的笑,颤巍巍的,脸旁的肥肉抖个不停。

他的唇欺了上来,她扭过头,他就顺势咬上她裸露的肩颈,让她吓呆了,他扯掉她脚上的绳子,用力扳开她的双脚,她脸上一汪泪水漫过,她不要……

长长的手指,指节上有着厚厚的粗茧,那是长期练武形成的,手指端起一杯茶水,茶汤橙黄厚重,味酽香醇,应是云南普洱。

宇文骥并不好此道,但他一天天养成习惯,习惯在闲暇时,泡上一盏茶,品尝那个甘苦味儿。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会在不知不觉间腐蚀人的意志力,就像当「想她」成了惯性行为,他再也否认下了自己在想她当中,得到愉悦。

他想她说「因为我知道那些传闻是夸张了,知道你其实有一颗善良的心」的神情,那个口吻、那个表情带着笃定自信,好像全世间都没人了解他,独独她认得他的真性情。

逐渐地,他不再反弹自己有那麽一点点善良,不再否认,其实她懂自己。虽然很诡异,因为他们只见过一面两面,她凭什麽了解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她想得上瘾,想她佝凄身子,抱着装满银子的包袱,低头走路;想她勇敢地领着一群妇人小孩向县太爷抗争;想她同自己争辩京城治安……

他额顶冒出许多条黑线的同时,微笑漾上嘴角。

当想她再也不能满足自己时,他就偷偷地去看她,看她当散财童子,东边送人米、西边送人衣,她是好人,自己舍不得胡花却把银子拿去浪费在陌生人身上,这点,她和若予相像。

但她比若予更聪明勇敢,若予是关在深阖里的大家闺秀,而她自由自在,不受羁绊。他确定再确定,她不是若予,虽然她们都有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但绘夏更为聪明、更大胆。

他在她身上寻找和若予相像的地方,也在寻找她和若予不同的地方。

笑意侵入他的双颊,想起她的睡颜,粉红的小脸在柔和的月光的照映下一派宁静安稳……他不理解自己窥伺的变态行为,就像不理解自己怎麽会让想她变成习惯。

周晋未经人通报就闯进书房里,他只说了「姑娘有难」,宇文骥便飞身而去。

看着主子迅速非凡的行为,他怔住。她居然能教主子失去沉稳?回过神,这个时候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他使出轻功,跟在主子后头。

门被狠狠自外踹开,守在外头的壮汉一个个被打飞,落入南面的池水里,宇文骥进门,没给男人任何反应时间,揪起他的后颈,像抓猫似地把他扔到湿冷的地板上。

「周晋,给我好好处理!」那口气之阴狠毒辣,让人忍不住打心底泛起寒意。

「是,属下绝对会处理得让主子‘非常’满意。」周晋应答时,非常两字说得咬牙切齿。

宇文骥走到床边,迅速替绘夏解开绳子和口中的布团,他想拿被子替她盖上,她却二话不说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传进他的鼻息里,紧张平抑、焦郁远离,他叹口气,缓缓圈住双臂,把她稳稳收纳起来。

一颗心,平了;胸口那堵气,消了。从没那样惊慌过的自己,在她扑进怀里那一刻,得到慰借。

瞬间,似乎有什麽熠熠的光芒燃了他的心,让他在转眼间看清。

懂了,他为什麽会在深夜里跟着她,为什麽要派周晋暗中保护,为什麽要一次一次提醒自己,她不是李若予,为什麽要在没人的地方偷窃她,那是因为他喜欢她、爱上她了。至於那个矛盾……是他的心结,因为爱上他的女子皆无好下场,他不想害她,不想一个善良的女子坠入同样的结局里。

很奇怪吧,他从来不是一个看重外貌的肤浅男子,京城多少美貌千金想攀上相府门楣,但他都看不上眼,对女人,心早已死绝,谁想得到,一个用红披风欺负狂牛的女人,再度挑起他跃动的心。

勾起她的脸,她乌灿的眸子里泛起泪光,她傻傻地看着他,好像受了委屈却无从哭诉的小孩。

「没事了。」他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拥有的语调。

她点头,却还是吓得说不出半句话。她目不转睛,继续把眼光停在他身上,他们互视对方,烛火在她的眉眼发梢带出金亮光芒,她很美,美得让所有男人动心,但他最喜欢的,是她无所畏惧的灿烂眼睛。

情不自禁地,他的手指画上她弯弯的柳眉,他来回描绘,不肯停。

绘夏陷入光阴巨轮,仿佛她还是那年的李若予,立在新房里,一句句听着他的甜言蜜语。

我是周观奕,今日迎娶李若予为妻,誓言疼她爱她惜她一生一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注视着宇文骥,她回想着他的吻、他的气味,双颊生嫣,娇羞赧颜。

她的唇引人垂涎,他缓缓俯下身,想尝尝那诱人滋味,她的唇比他看见的更柔软香甜,他在她唇上辗转,一圈圈缠出蜜甜,他心动也心悸,她的吻解除了他的心结,他再不抗拒、再不推却,她的结局让他来写,这回没了恩怨情仇、圈圈点点,他的力气已经大得可以保护他深爱的女人。

一吻方休,他开口,「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