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十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婚宴,却彻底撼动了整个帝都。
屋外已经是欢声笑语,不论期间掺杂多少嘲笑腹诽,都碍於丹朱的王子身份,被遮掩的毫不费力。他昭告天下,帝师不过是替他遮丑,而他——尧帝之子丹朱才是这三苗女子的命中之人,腹中骨肉的亲爹。
“阿黎,我是黄水流域的王子,而你是江水流域的王女,你与我的婚事可说是天作之和,” 丹朱坐在桌侧,细看她的眉眼,“我已与你父结盟,若登上帝位,便与你父平分天下,难道不好吗?”
她笑看他,百般嘲讽,毫不遮掩。
阿黎看都懒得看他:“王军尽在善从之手,你手中毫无资本,何谈结盟?”
丹朱轻捏起她的下巴:“我与你的婚事已昭告天下,他岂会不来赴宴?”
不过一场逼婚,善从又岂会当真?
阿黎忽然庆幸,好在只是逼婚,只要他不回来,丹朱也不敢擅自动手。她虽暂被桎梏,但丹朱既已知晓自己身份,也断不敢如何。
不知为何,喜宴竟设在天险之地。
出门时天阴沉得渗人,亦是冷到了骨子里。
如此天象自是大雪之兆,四下里的兵士侍女见了,都喜得窃窃私语,说真是大喜之日,三年未降雪的黄水竟有了雪兆……
阿黎坐在车上,裹紧身上的鹿皮,江水流域素来气候温润,哪里有这等寒天。
她一生未受过严寒,亦未曾见过真正的大雪。
行至崖边时,侍女还颇为自豪地低语,让她掀帘去看一眼:“此处乃是天险,水临崖壁,九转回旋,可称得上是绝世之险。”
她端坐不动,一声不吭。
“这样的地势最易围困敌军,当年尧帝击退叛敌,便是以此为屏障。”侍女正说得兴起时,车却猛地停下来,震得侍女险些摔在她身上。
阿黎心莫名跳了几下,车门已被人拉开。
丹朱的一只手,就如此伸向她,意思很明显,她可以出来了。
黄水崖边,莫非他是要将自己沉河?
阿黎撇嘴,真是天理报应,当初当着尧帝的面说什么沉水喂鱼的话,今日倒成真了。
她理了理衣衫,蹙眉看着身上扎眼的红,想着沉水时怎么也要将它脱了才好。
却不料,方才下了车,尚未适应车外袭面的冷寒,便有一道颀长身形撞入眼帘。
铺天盖地的风卷黄沙中,那个人就站在崖口,一双眸子像是沉进了数千尧军中,生生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重似万斤。
谁都没料到他是孤身而来,未带一兵一卒,只有一匹久随的马在不远处伴着。
可纵是仅有此一人,却无人敢亮兵刃。
“阿黎。”他静了很久,也不过才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黎张了张口,因被桎梏着,吐不出只言片语,脑中早是空白一片。
他竟然来了?
“帝师远来贺喜,真是让丹朱受不敢当了,”丹朱攥着阿黎的腕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的人,“只是你私自回帝都,可有帝令在手?”
“当日受帝师之名,便已言明一世是自由身,何需帝令?”善从在笑,只是蒙在黄沙怒浪中,难以分辨,“我为你父之师,你见我且要行跪拜大礼,可曾忘了?”
不过简单一句话,便已压下他的身份,让沉寂的千军更是暗起骚动。
一十三载,他早已盛名天下,黄水流域五千里河山,又何惧这区区谋逆之军。
“善从,当年我尊你一声帝师,是因为你这些年所做,的确值得我敬重,” 丹朱忽然扬声,“可你如今罔顾十万兵士,孤身折返,只为这一三苗女子,可还配得帝师二字?”
猎猎寒风,他衣袂翻飞,音已渐沉下来:
“如今水患四起,生灵涂炭,你却为争帝位下毒软禁尧帝,可当得起王子之名?”
“他老了,竟然会信你和姚重华,”丹朱隐隐带笑,揭开阿黎身世,“若非我与苗族王女早已相识相知,做下如此圈套,又怎会窥得你的野心?这些年你治水,实则暗中扶植姚重华,妄图夺取帝位,以为我会袖手旁观吗?”
善从笑而不语,看了一眼丹朱身侧的阿黎,目光有如实质。
那双漆黑的眼,不怒生威,生生让前排百余将士倒退数步,彻骨恐惧。
天色越发沉了下来,四周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火把,从山崖顶到河水边,一点点的火把,渐渐连缀成了一片。那抹身影在火光中未动分毫,仍静立在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