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州的时候,杨玄也曾想过皇帝和庙堂中的重臣们是什么样的。
彼时的他,看着庙里的木雕神像,对一起去的小伙伴说道“陛下和那些重臣定然就是长这样的。”
小伙伴们各种争执,但所有的争执都只是这个神像不合适,另一个合适。
在他们的眼中,皇帝和重臣们都是威严的,都是可怕的,挥个手就能让一个村子覆灭,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倒霉。
后来他曾见到出行的县令,虽然威严,但却不是神像,这让杨玄有些失望,当日野豕肉都少收了一钱,回去后心疼了许久。
此刻,殿内的君臣真的变成了神像的模样。
陈州,真的被围攻了。
杨玄在大声疾呼,说陈州有危险,还远远没到松懈的时候。
没人听。
在权力斗争的硝烟中,他的呼喊被漂没了。
一如多年后的另一个世界的大明,有识之士在大声疾呼这个大明危险了,要完蛋了。可朝中的君臣却孜孜不倦的在政争。
你要说没人看到危机,那不现实,毕竟都不是蠢猪。就算是蠢猪也得跟着嚎叫几嗓子不是。
但人是利己的,危机来临和政治斗争什么能带给自己好处
当然是政治斗争。
所以,危机,被漂没了。
可就在他们质疑危机消息是谎言时,镜台的人来了。
啪啪啪
镜台的消息就像是大巴掌,抽的郑琦脸颊高肿,眼睛青紫。
关键是,杨老板偃旗息鼓了。
他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甚至还给老丈人递个忐忑的小眼神。
丈人,我,是不是犯错了
这是第二重打脸。
就是在呵斥郑琦,你特娘的是在误国
杨玄装实际上也是小透明。
但老丈人不是啊
周遵起身,从容的道“老夫的女婿,看来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运气,真是不错”
如果说杨玄是暗搓搓的打脸,周遵就是明晃晃的狠抽。
周遵又说道“不过,郑尚书判断失误也情有可原,毕竟,郑尚书只是刑部尚书。
刑部,它毕竟不是兵部。”
看,老丈人体贴的让郑琦都颤抖了。
你一刑部尚书,连战阵都不懂的蠢货,也敢冲着老夫的女婿,大唐名将杨玄的判断指手画脚
你
也配
瞬间,杨玄觉得念头通达了。
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被打通了,凉悠悠的,舒坦的一批。
周遵坐下,依旧云淡风轻。
杨玄觉得此刻的老丈人能和宁雅韵坐而论道,二人之间一定会相交莫逆,顺带斩鸡头,烧黄纸,拜个把子。
而且周遵把火力全数集中在了郑琦的身上,压根不带杨松成和皇帝的。
这便是集中优势兵力,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老丈人看来南征归来后,没少恶补兵法。
皇帝显然是觉得自己解脱了,“杨卿。”
杨玄知晓,需要自己判断的时候到了。
“陛下,镇南部被臣击败过,故而其可汗辛无忌颇为忌惮臣。”
该给自己吹嘘的时候,千万别谦虚。
辛无忌那孙子就是忌惮我,听闻我去长安,就想捡个便宜。
“陈州坚守,自然不怕。但今年的庄稼”
杨玄不知辛无忌是否约束了麾下,若是庄稼被毁,回去他就灭了那狗崽子
“庄稼小事。”国丈开口了,也是间接为郑琦解围。
杨玄说道“三大部中,驭虎部实力最为强劲。驭虎部可汗章茁狡黠,见此良机陛下,臣就担心他会顺势出兵。”
镇南部陈州能挡住,但驭虎部也出兵,闭关自守的陈州能坚持多久,我不敢说。
到时候损失了多少,谁的锅,谁自己背走。
皇帝淡淡的道“郑卿。”
郑琦身体一震,缓缓行礼。
“臣,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责罚。”
这事儿分明就是皇帝和国丈的锅,但最后还是要郑琦来背。
许多时候,心腹的作用除去办事之外,还得兼职背锅。
杨玄看了一眼左相。
陈慎不经意的让人觉得此人没什么存在感,但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的话会让局势骤然大变。
陈慎没吭气。
这位孝敬皇帝的丈人,看着就像是一株老树,沧桑,且苍劲。
皇帝淡淡的道“罗卿受了委屈,朕,心中不安。”
是啊
还有罗才呢
上次说把杨玄弄到长安来任职,罗才极力反对,被郑琦挤兑,被皇帝打压,赶出了朝堂。
当时的郑琦意气风发。
现在,报应来了。
罗才正在家中写奏疏。
第一份致仕奏疏被皇帝打了回来,这是惯例。
今日要送第二份。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写好了奏疏,起身出去,喊道“来人。”
仆役过来,罗才把奏疏递过去,“交给管家,让他送去。”
他致仕的理由是病了,既然病了,自然不能亲自送奏疏。
老妻来了,“让大郎送去吧否则不尊重”
罗才说道“谁来尊重老夫”
老妻见他倔强,心中叹息,“我知晓你心有不甘。”
“不是老夫不甘心,是老夫为了这个大唐不甘心
你可知一国之衰亡如何起始
你看看史册,一国衰亡之始,无不是先吏治败坏。
吏治一坏,国中处处都是贪官污吏,谁有心思去治理地方谁有心思为过理财谁有心思为国征战
都在想着如何捞钱,都在想着如何升官发财。
你以为吏治是一日坏掉的
非也乃是日积月累。
有人贪腐,有人乃是庸官。这样的官员没人管,这样的官员飞黄腾达。那么,其他人看了会如何
他能捞钱,我为何不能
渐渐的,没人认真理事了
其实,贪腐不可怕,可怕的是贪腐了之后,他们还不管事。
更可怕的是,他们借着职权横征暴敛。
如此,只需数十年,地方就尽数糜烂了。
接着,你就会看到流民。
接着,你就会看到烽烟四起。
接着,你就会看到异族马踏中原”
老妻苦笑,“皇帝赶你出朝堂,不要你了,你还操心这些作甚”
“老夫不是为了他操心”
“那你为了谁”
“这个大唐”
罗才说道“当初武皇说,吏部当为国理才,为国举才。
老夫一直记着这番话,一直以这番话为座右铭。
可太上皇登基后,不论青红皂白就清洗朝堂,随后任用亲信。
老夫勉力支撑,本想当今登基会好一些。
没想到的是,依旧如故,变本加厉。
加之权贵和世家门阀插手朝堂,老夫这个吏部尚书倍感煎熬”
“那就回家吧”老妻劝道,“事不可为,你也尽力了,足以告慰武皇了,回家去”
“老夫不舍只要想到那些无能之辈将充斥朝堂之上,老夫就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罗才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还想做什么”老妻知晓他执拗,但此事却不准备听从他的。
“大唐危矣,老夫想为大唐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