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打伞出门恐遭人非议,但是大伙都晓得张家闺女精於画符,因此不免猜测是否冲煞了什么,不以为奇的一笑置之。

「玉大哥,伞可以收起来了吧!」太突兀了,叫人瞧了多难为情。

「不行,你会晒黑的。」他比比自己的黑脸一说,不在乎的眼光狐疑。

轻轻一哨,她做做样子的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我不容易晒得和你一般黑。」

汉人不可能有着黑炭肤色,也许深褐或是深棕色,要找到同他一般「黝黑」怕是困难,他抹了太多炭灰,边走还边剥落,他大概没注意到。

「我说过除非真心,不然别为难自己笑得勉强。」看她刻意的一笑,他心里有些难受。

「何谓真心呢?我的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最近她的叹息声多了许多。

世人皆在笑,难道要她特立独行地面无表情,红尘中人不由己。

「他们的笑是虚伪,为应付别人的目光,而你的笑是敷衍,欺骗自己是个有心的人。」她的心藏在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

并非无心,而是失落了。

或是遗忘。

她不像以往加以强调自己无心,只是黯然。「或许你说得对,我在自欺欺人。」

「嘿!你别垂头丧气,放开心怀吸一口气,凡事有我扛着。」他以轻松的口气偷掐她手背。

「啊!」她吓了一跳,连忙瞧瞧是否有路人发现他无状举动「你干嘛掐我?」

「会痛吗?」她的小动作好有趣,哪像无心的姑娘。

她生硬的点点头。

「会痛表示你有知觉,绝非完全无喜怒哀乐,再说你还会关心亲人。」他以dwh引出她不曾细想的一环。

嗅?似乎……「是人都会痛,你不该在街上掐我。」

关心吗?

她以为是自己的责任,为家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当年娘也是无怨无尤的照料这个家,费心的让一家老少都得到温饱。

这样算是关心吗?那是她的爹爹和同胞手足,她希望他们快乐、无忧,永远开怀地放声大笑,那么她就会心安,无所牵挂地为下一餐饭奔波。

只是,她不会笑,也不会哭,顶多皱皱眉地怀疑别人为什么能自在表达情绪,而她始终办不到。

「看吧!你会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且怕痛。你是有感觉的人。」人非草木,谁能不动如石呢?

张果儿有些明白地也掐掐他,「痛就是有感觉,怎么你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失笑地一拧她界头,见她慕地隆大眼不觉笑出声,「因为我是习武之人,皮厚。」

王指轻轻一捏哪有感觉,像是蚊子来不死叮咬就被一巴掌拍扁,痛的是打的人的手。

「告诉我,要如何笑才是发自内心?」她想学,包括悲伤。

娘死的时候她哭不出来,送殡的邻里都说她冷血、不孝,小小的人儿就有一颗硬心,将来必是个难相处的姑娘,可那时即使她用力的掐紧大腿,仍是眼眶清明不见一滴泪光。

她很想哭的,可是看大家哭得浙沥哗啦,她反而心情平静地凝望那座新坟,心想娘终於解脱了。不用不快乐的活在庸庸碌碌的人世间。

曾经娘是美丽的,但是却不曾有过展颜欢笑的一刻,时常望着远方发呆,渐渐地她变得沧桑和憔怀。

那份哀伤传到她心中,她常想娘为什么哀伤,远方有谁在等候着她,或是有谁值得她伤神,不过娘从来不说。只在心里哭泣。

「先想快乐的事,很拚命、很拚命地去挖出你认为应该决乐的事,然后在心里转呀转,沉淀再沉淀,自然而然地嘴角便会往上扬。」他鼓励她回想过往的一切。

快乐……好难懂的字义。「我只看到娘亲忧伤的眼眸,找不到快乐。」

「你媲?」或许这是关键,回头他该问问老爹。「我娘和你一样美,眉儿弯弯,嘴巴小小。每当她对着我笑,我却看见她眼中一片死寂,她是活着的死人。」心已死。

和女人相提并论算不算是一网晦辱?他心里直犯着嘀咕。「忘掉你娘的哀伤,你是你,她是她,你不需承担她的孤独。」

「忘掉……」她的挣扎显现在眸底,一个人怎么能忘记养育自己的亲生娘亲?!

两人走在东大街上,一把油伞遮住了张果儿的异样,来来往往的百姓见怪不怪地抆身而过,没人知道她在痛苦着。

叫卖声依旧,树上的蝉儿直道:知了、知了……而她仍然不知,深吸了一口气地接过他的油伞。

「收伞。」

「果儿妹……果儿姑娘,我怕晒黑。」好烈的阳光,一流汗他肯定原形毕露。

玉浮尘暗自施功散去一身热气,想着要赶快买好符纸回张家,泡泡井水清凉一下。一瞧他黑得发亮的木炭脸,一股笑意微微选出,「你还不够黑吗?」

他像是发现惊世宝藏地咧开嘴兴奋道:「你笑了、你笑了耶!」「有吗?」经他一喳呼,冒出喉的小笑泡当场幻灭,她仍是不然的望着他。

「没关系,继续努力,我相信你会慢慢找回哭和笑的感觉。」有些失望,他安慰地巧换个位置一带,让她不致撞上一群流里流气的过路人。

但还是应了一句话:狭路相逢。带头的一位公子哥儿忽然停下脚步,眉毛一扬地走回头,气焰嚣张地故作滞洒样,一把附庸风雅的山水扇在胸前轻摇。

「喷!这不就是张家妹子嘛!赵哥哥在此有礼了。」扇柄握掌中,赵金鼎轻浮得一作揖。

「赵公子……」双眉一犁,张果儿的为难明白地写在眼中,叫人心生怜惜。「几个月不见你出落得更美了,让人看了心麻难耐想马上带上床温存。」那清冷味正对他的胃口。

「绝子绝孙还比较快,把心挖出来就不痒了。」玉浮尘一个箭步挡在佳人面前,以伞替刀的一稻。赵金鼎面色一变地露出鄙视目光。「你是哪来的山里野人?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让开!!」

「晴,大伙来看天下奇观呐,怎么我看见一头牛挡路,这畜生还会说人话呢厂想必他是张老爹所指的虎。

一说完,四周响起小小的窃笑声。赵金鼎恼怒的左右一瞪,笑声立即平静。「你这黑奴才好大的胆子敢招惹本少爷,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府的禽兽儿子,三个月前提着尿湿的裤子逃出扬州城。」他猜得八不离十。「你……你是不是,晓得我爹是知府还敢造次,小心我摘了你的脑袋。」他盛气凌人的端出父亲官职威吓。

「小小芝麻绿豆大的官你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我真替赵知府觉得丢人。」赵大申还算是个好官,可惜教子无方。

他曾见过为人忠厚的赵知府,他在地方上名声尚可,除了好色些并无大缺失,秉公处理每一件扬州城百姓上呈的状纸。

不过没人敢告知府大人的儿子,因此公事之余泡在妻妾群中的赵大申自然不晓得儿子的恶行,间接的纵容他更加无所忌惮调戏良家妇女。

若非事关於己,通常他是不会插手这种小事,百姓们慑於淫威不敢上告,忍气吞声的懦弱行径不值得同情,只能说自作自受,赵金鼎的恶胆是他们养大的。

「你敢蔑视朝廷命官,口出狂言,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厂这奴才黑不隆吟的到底是什么来历,口气不小。

做贼的喊抓贼,王法在何处?「你当街轻薄我家姑娘又该当何罪,咱们要不要先来算一算。」当着皇上的面他都敢指责不是,何况是无官衔在身的登徒子。

当然,他的指责向来轻描淡写,以免触怒龙颜。「你家姑娘?」赵金鼎的语气有着不快。「张家妹子,你几时请了下人没知会一声。」

「他不是……」下人。「此言好生可笑,你当是家里供奉的菩萨呀!请个人帮忙还得摆桌三百召告天下,你改姓张了吗?」玉浮尘笑语如珠,说得他面上无光。

可不是,他与人家赵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闲杂人等有脸说出这种颐笑大方的蠢话,真不晓得书读到哪去了,说不定全成了厕纸。

「少爷,他在讽刺你自抬身价,要不要属下去教训他一下。」跟班赵五狗腿的急於表现忠心。赵金鼎并不笨,他懂得看情势。「退下,还轮不到你出头。」

眼前的男子虽然一脸黝黑,但五官端正目光如炬,不凡的谈吐可见非寻常人士,未探知他的底细前不宜轻举妄动,三个月前的教训他心有余悸。

而且他重金聘请的武林高手目前在府中休息不在身侧,万一对方是习武之人可不好应付,丢了面子事小,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是,少爷。」赵大公子的忠犬一样目中无人,退下时顺手推开一旁挡路的老史。

「唉!谁家无老幼。」佳人悠然一叹,主动扶起跌倒的老人家。轻笑的玉浮尘在她耳边低语,「瞧,你的怜悯心不就不知不觉的探出头,你还能强中自己无心吗?」

「好像确实如此。」她又困惑的市思自己造才的举动,完全是出自於……怜悯?!错愕极了,她无措地抓住他的手有些慌乱,似乎不明白自己也有心。

许多事不解释清楚,看起来都是不具任何意义,可是经由他一讲,曾经她视同「应该」做的事原来就是感情,她怎会弄糊涂了?

「张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抓着男人的手成何体统,我们赵府可不允许淫荡的小妾入门。」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略带愤怒的男音让张果儿回过神,但她并未放手。「你娶你的小妾与我何关,我不认识你。」

「你敢说不认识我,几个月前我还请媒人叫人抬聘礼上门。」一抹怒气凝聚有赵多鼎睑上。意思是她是他认定的小妾。

「此事我并不知情,爹也不曾告知,我想是你弄错了。」她的表情淡漠得像在看一位骄纵的小孩。「要我找媒人对质吗?你爹还把人打出来……」一说出口.他立即有自打嘴巴的懊恼。

谁家的闺女不想攀附富贵人家,他是瞧得起她才请媒人上门,否则以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定是先销魂一番再说,哪容得张家老头拿乔。「既然爹亲不承认这门婚事,公子是否太自以为是。」爹的性子是急了些,但他是为了她着想。

「别给我提那死老头子,本少爷要的姑娘没有拒绝的余地。」为了面子问题,她他非抢到手不可。张果儿的娇容初次出现不耐烦。「陈大娘,麻烦你给这位公子一根冰糖葫芦,他和令孙儿一般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开了,陈大娘的孙儿今年刚长牙,虚岁不过两岁而已,还是个走路不稳的小娃娃,当场她今赵金鼎颜面挂不住。

其中笑得最放肆的当数一身粗布粗衣的玉浮尘,他的笑声中有骄傲和赞赏,他的小果儿果然有女中豪杰的气势,不畏强权的语出奚落……他的?!

猛然一愕,嘴角的笑意扬得更高,看来他该感谢师姐巧牵的妙姻缘,有此娘子夫复何求,他何必执着於成仙之路。

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神仙难得有情人,他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