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厅陷入死寂的气氛当中。而蒲甄从脚上的钮扣鞋到束腰的格子呢披肩,十足是高地人的打扮。属於塞斯这一氏族特有的方格花纹袜子裹住苗条的小腿,手枪的木头柄从红色的腰带上突出来。
群众窃窃私语,贝乡绅俯身抱起女儿,大声地说:「这个打扮太棒了!真希望我也想到这麽做!」
杰米开始拍手,贝乡绅亦然,其它的宾客跟着响起如雷的掌声。一看见塞斯怒瞪的目光,杰米赶紧躲到一尊半裸的雕像后面。
塞斯大步穿过人群,停在蒲甄站立的台阶下方,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你邀请我跳舞吗,爵爷?」她的声音柔软得好像天鹅绒,这种安抚的语气在塞斯身上却造成反效果。他回头一看,瞥见好些好奇的目光,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只能把她用力地拉入怀中,直接搂进舞池里面。
乐队笨拙地演奏起来,发出好些杂音之后,才演奏出一首轻快的华尔兹。
烛光把蒲甄的秀发映照成酒红色,自然的披垂在背后,塞斯黑色的丝质面具覆住雪花膏般的细白脸颊。站在他们附近的人兴奋地窃窃私语,群众逐渐明白柯爵士的舞伴不只是一位女性,而且十分吸引人。
好几对目光瞟往崔西的方向,她深思地皱着眉头,随即转变成灿烂的笑容;亚洛爵士摸摸下巴,困惑地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对男女优雅地转圆圈。
即使是隔着方格花纹布,蒲甄依然感觉到塞斯温暖的手指贴着背部。他把她搂得很近,以致插在腰间的手枪紧紧地压在她的小腹上。
他带着怒气,热热的呼吸吹向她的耳朵。「难道崔西没有教你正确的餐桌礼仪吗?你不应该把上膛的手枪插在裤子里。」
她甜甜地一笑。「这又不是我的裤子。」
他们只要再转三个圈就到了阳台,可是某人拉扯蒲甄的披肩,使他们停住脚步。回头一看,亚洛爵士站在后面,他亲切的笑容让蒲甄不自觉地戒备起来。
塞斯呢喃地告退,他那严肃的眼神向蒲甄暗示,他不会轻易罢休的,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亚洛爵士探索着她披肩的质地。「这块方格花纹披肩仿制得太惊人了,简直像货真价实一样。」
蒲甄裹紧身上的披肩。「我向来对针线活很擅长。」
亚洛掏出放大镜来研究她肩膀上的别针。「太迷人了,这种金银丝细线的饰品来自於法国,我本来认为它在英格兰是独一无二的呢!」
蒲甄不是那种天生就会调情谄媚的类型,她再也受不了亚洛爵士探索般的目光,心里很后悔让杰米说服自己做出这种疯狂的行径,整个计谋就像是傻瓜的游戏,而她就是傻瓜。
她假装颤抖地摸摸太阳穴。「我的头好疼,请你原谅我告退。」
她想要悄悄地溜出大厅,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期望再偷瞥塞斯一眼,结果他的模样让她震惊得停下来。
他的姿势僵硬,眉毛压得很低,表情很可怕,紧抿的嘴唇显示这还只是暴风雨的前奏而已。她很惊讶周遭的人都没有看出他内心的风暴,连崔西都谈笑风生地勾着他的手臂。但以蒲甄对火药的了解,感觉只要有人在旁边稍稍引出火星,他就会爆炸,炸得屍骨无存,只剩下灰烬。
她关心地挨近塞斯。
「……子爵,」崔西正在作介绍。「这位是我未婚夫柯塞斯,或许你可以抽空来参加星期六的婚礼。」
一个说话文雅、带着法国腔调的男人开口回答,只是他的声音刺耳得让蒲甄脖子上的寒毛直竖。「我完全不知道你订婚了,亲爱的,真是愉快的惊奇。」
「今夜似乎有很多的惊奇。」塞斯说。
蒲甄暗暗地从塞斯的肩膀上偷觑一眼,发现还有别人察觉到塞斯激动的反应。如果不是她判断错误,就是子爵的眼中的确闪烁着快感。
老人那薄薄的嘴唇露出令人困惑的笑容,朝大厅挥挥手。「我刚从伦敦回来附近拜访邻居,早知道伯爵夫人今晚在宴客,我就不会冒昧地前来打扰。」他指着自己身上无懈可击的长裤和大礼服,谦虚地说:「恐怕我这身衣服不适合这样的场合。」
「怎麽会呢?」塞斯冷冷地说道。「你这样正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瑟柏路斯』。」(译注:Cerberus是希腊神话中凶恶的看门狗。)
崔西轻轻地拍拍嘴唇。「他是天神宙斯的儿子吗?」
站在一旁的蒲甄不假思索地回答。「『瑟柏路斯』是希腊神话里面,看守冥府大门的三头狗,每当有人进入冥府,牠就摇头摆尾地谄媚一番,若有任何人企图离开,牠就吞吃他们……」她还没说完,就突然发现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看。塞斯气愤的眼神里面满盈着勉强的骄傲。
崔西噗哧一笑,责备地说:「噢,胡说!谁想打扮成一只狗呢?我们已经有『巴瑞斯』
了。你知道吗,塞斯?我在巴黎的时候就认识狄坦子爵,当时那些可怕粗俗的佃农还没有没收他的产业。我才刚和皮尔结婚。」
「是雷诺。」蒲甄心不在焉地更正姑姑的错误。她心里想着,只有崔西会把法国大革命等同於没礼貌的粗俗。
子爵的目光依旧盯着她看,那对晦暗的灰色眼眸让蒲甄深感不安。他举起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暖的唇却让蒲甄忍不住战栗。
「她是我的侄女,魏蒲甄小姐。」崔西慢半拍地介绍。
子爵似乎受到催眠似地望着她。「真迷人。我一度有荣幸在伦敦参观你父亲的示范表演,他是个天才。」
「我也有同感。」蒲甄抽回自己的手,很想用披肩抆个干净。
「我对他在雷酸方面的成就十分感兴趣。」子爵说道。「我曾经幻想要当个化学家,甚至在维伦斯拥有一间实验室。」
崔西勾住他的手臂。「那些可怕的暴民迫使子爵逃离自己的家园,他们放火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
「真是不幸。」蒲甄呢喃地说。
他耸耸肩膀。「幸好你的同胞对我十分仁慈,甚至为我在伦敦的下议院安插一个职务。
我刚从伦敦回来,非常希望能在下星期来拜访你,讨论你父亲的实验。」
「既然你这麽忙碌,」塞斯冷冷地说。「我们更不应该耽延你的行程。」
子爵优雅地向蒲甄一鞠躬,然后直视着塞斯的眼睛。「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非常快。」
「告诉我。子爵。」嫉妒的崔西再次拉住他的注意力。「我听说你们国家的监狱里面不供应茶水,是真的吗?想到法王路易和他的王后备受这样的虐待……」她边说边拉着他走开,融入宾客当中。
蒲甄转向塞斯,他冷冷地打量着格子呢的眼神让她话到嘴边的疑问再次咽回去。
「我深信你还欠我一支舞,魏小姐,以及一个解释。」
她还来不及反对,他已经再一次把她拥入怀里。
他们随着音乐转圆圈时,蒲甄可以感觉到他肌肉的翕动,而他那对灰色的眼眸从炙热的灰烬转变成融化的钢铁。蒲甄从来没想到一个男人会看起来如此吸引人、却又如此地杀气腾腾。
蒲甄仰起头,已经被塞斯转得头昏眼花,脚趾头几乎离地。不久后,塞斯就把她带出大厅的门,来到铺着石板的阳台。
他突然放开她,蒲甄的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接着他大声咆哮。「噢,姑娘,难道你那颗笨头里面没有大脑吗?」
她呆呆地眨眨眼睛。「你说什麽?」
「我说,『噢,姑娘,难道你那颗笨——』」他转过身去,双手抓紧栏杆,显然正奋力地控制住脾气。
相对於明亮、笑声喧哗的大厅,阳台上显得阴暗极了。
过了一分钟,蒲甄深思地开口。「我刚刚突然想到,塞斯,我从来没看过你真的发脾气。」
他猛地转过身来。「他们称呼我为『可怕的』苏格兰抢匪,」他每说一个字就逼近一步。「可不是在称赞我沉默的智慧。」
蒲甄的背部抵着栏杆,她有些艰难地吞咽着。「或者是针对你的技巧——」
他突然拔出她腰间的手枪,蒲甄惊呼一声,忘记手枪里面没有子弹,直觉地举高双手。
他熟练地检查武器。「不管那个该死的治安官怎麽说,我都没兴趣谋杀手无寸铁的女性。」他看她一眼。「无论那个意念有多麽地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