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会如此地盲目呢?粗麻布的面罩或许藏得住他闪亮的头发和冷硬的眼神,可是她紊乱的心跳早就发出警告。即使衣衫褴褛,塞斯依然像个侠盗王子似的,站在爱丁堡的社交圈里面,丝毫不显逊色。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偷走的不只是珠宝,而是夺走她锻炼了几个月之久的世故和冷漠。她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才不至於陷入疯狂的境地——没有悲伤、没有懊悔、更没有几乎要淹没她的罪恶感。他温热的手掌唤醒她所有的感官和神经末梢,让她变得和贝雯妮一样没有大脑。
他一定很恨她!是她破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背叛他,害他落入他所轻视的男人手中。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今夜他那般温柔地碰触她的肌肤?当他替自己戴上眼镜的那一瞬间,那样的柔情款款,让她回想起在崔西的厨房、他也曾经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塞斯的鞋板湿湿地印在阳台上,雪渗进他破皮靴的缝隙里面,浸湿了他的毛袜。他无视於寒冷,手指贴着冰冷的落地窗,凝视着里面的房间。温暖的炉火熊熊地燃烧着,即使是站在寒冷的阳台上,他彷佛能够感觉火的温暖。
他没想到会再见到蒲甄,不是在英格兰,更不是在爱丁堡;也没想到会再感觉她浓密的秀发贴着手掌,或是碰触她雪白细致的肌肤。他双手握拳,努力压制住心底浮起的温柔,该死的她!自从霖登宅邸的那一夜以来,他常常梦见她苗条的身躯和甜蜜的吻。那一夜,他放走了她,可是现在他发誓不再重蹈覆辙地让她走开。
他掏出她的珍珠项链,缠在手指之间,这串珍珠就像她一样——只用一条脆弱却牢固的线串在一起。第一眼显得冷冰冰,贴着肌肤却逐渐温暖起来,在他手指的碰触之下逐渐活过来。
他跪在冰冷的雪里,掏出蒲甄的发夹,插进落地窗的锁孔。在转动发夹之前,喉咙里突然有一股灼烧感。蒲甄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吗?她的手上虽然没有戴订婚或结婚的戒指,可是他要如何解释她这麽大的改变?一定有一个男人——一个富有的男人供她穿金戴银,穿着绫罗绸缎,那个男人并分享她的生命和娇躯。
塞斯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项链应声而断,珍珠四散地落入白雪里面,不见踪影。
他直起身体,沉重地靠着墙壁,视而不见地瞪着手指间剩余的丝线。
「你这个笨手笨脚、愚蠢的孩子,实在没有一点点优雅的骨头。」
塞斯的表情变得僵硬,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着外公披着毛斗蓬发抖。
狄坦向来很自大,但还不足以自大到只身前来,塞斯可以感觉到好几个黑影躲在矮树丛后面。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你透明的思绪让人轻易地预测出下一步,简直无聊极了。」狄坦火爆地说。「你好像发情的雄鹿追逐母鹿气味似地追逐着她,总是情不自禁,对吗?就像你父亲一样,真是他的遗传。」
塞斯不愿意示弱,让他看见这些话伤得他有多深。「至少我身上是热血沸腾,不像你的血管里面都是冰。」他向外公逼近一步。「我相信你和我之间还有没了断的事情。」
「哈,看来是如此。」
狄坦笑盈盈的眼神和一股温暖的空气警告着塞斯,他猛地转过身去,发现蒲甄就站在落地窗外面,他喃喃的诅咒声音好像甜言蜜语那样的温柔。我的天哪,他心想,那个小傻瓜竟然光着脚丫子。
「塞斯,那是你吗?」
她的声音充满睡意,裹着薄丝睡袍的身躯不住地发抖,看起来彷佛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睡是醒。雪花轻轻地飘落在她的发梢,彷佛睡仙子翩然降临。即使塞斯一直努力要恨她,此刻依然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忘了自己不再有格子呢披肩可以裹住她。
她肿肿的眼睛盯着第二个黑影。「那是子爵吗?」
塞斯冷冰冰的语气立刻把她震醒过来。「回你的房间去,蒲甄。」
狄坦邪恶地撇撇嘴唇。「噢,请你留下来,亲爱的,宴会才刚开始,只可惜很快就要结束了。」
塞斯装出嗤之以鼻的模样。「真是那样,你不就还要费心地向侃波公爵解释草坪上为什麽出现屍体呢?」
蒲甄瞪着他们看,彷佛他们是疯子一样。
狄坦耸耸肩膀。「很简单,就说那个邪恶的抢匪半夜跑回来,凌辱那个令他着迷的女孩,结果他太粗暴……」他不屑地搬撇嘴唇。「……不慎把女孩弄死了,我正好撞见,虽然来不及救回少女,却足以替她报仇雪恨,杀死残酷的攻击者。」
蒲甄的脸色像雪一样白,塞斯动作灵活地把她推到自己身后,伸手探向裤子里的枪,同时命令道:「大声尖叫,蒲甄。」
他屏住呼吸,等着她失声大叫,半希望她的叫声引来人群,反正他已经厌倦逃跑躲藏,厌倦寒冷和饥饿。
「我为什麽要尖叫?」她傻傻地问道。
他猛地转向她。「该死,姑娘,你只管大叫!」
他咬牙切齿的命令把蒲甄吓了一跳,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只要一声尖叫,整栋屋子的人都会被吵醒过来,塞斯就得上绞刑台。她一言不发,赤脚站在雪里面。
「有趣吧?」狄坦说道。「你应该想想究竟要把她逼到什麽程度,她才会尖叫来出卖你……」
塞斯的心脏揪在一起。他回避蒲甄的目光,害怕她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自己心底阴暗的幻想。
狄坦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一对真是傻瓜!我至少可以杀死你们一千遍以上。」
塞斯仍然握住枪柄。「我知道你向来不愿弄脏雪白的双手。」
「你真的以为我会杀你吗?」狄坦坐在石凳上,拿出一条蕾丝手绢抆抆嘴唇。「即使你是个迷迷糊糊、装模作样的傻瓜,却依然是我的外孙。」
塞斯皱着眉头,不过他的手终於从手枪上挪开。
蒲甄突然坐在矮矮的阳台墙上,睡袍的下摆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湿了,可是她似乎没感觉,眼中充满震惊的了解。「请你们其中一位费心地告诉我一下,」她迷惘地说。「至少作个简单的介绍也好,例如说——『哈罗.蒲甄,这位是我的外公。』或者说——『很高兴认识你,魏小姐,我的外孙曾经提及你。』」
他们两个对她视若无睹。狄坦从他的斗蓬里面掏出一只皮囊,丢向塞斯,「咚」地一声,重重地落在他脚边。
塞斯轻蔑地扬扬眉毛。「我不要你的血腥钱,我不要伤害她。」
狄坦斜瞥蒲甄一眼。「噢,我想你要的。既然她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一定幻想过掐住她的脖子——」
蒲甄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住口,老家伙!」塞斯双手插腰地转过身去。他从蒲甄戒备的眼神里面发现他泄漏了自己的情绪,他的外公依然对他了如指掌。
狄坦的语气转为暴躁和不耐。「毕竟她的脖子很漂亮,掐死很可惜。何况最近几个月以来,我开始欣赏她的美丽。她真是个迷人的同伴,关於这一点,塞斯,你是心知肚明,对吗?」他停顿了一下,确信塞斯很注意在听。「你的蒲甄和我有好些共同的兴趣,例如化学方面。」
「化学?」塞斯呆呆地重复。
「对,我们这位亲爱的女孩,似乎唯有她才知道她父亲临死之前研究出来的电酸炸药的配方,偏偏她拒绝和我分享。眼前短缺火药的问题已经影响到革命的成果,如果找到替代品将是无价之宝,尤其新政权刚向英格兰宣战。」
蒲甄站了起来,急切地想要制止这些突然揭露的秘密,让自己有时间思考消化。「革命?我还以为你是保皇党。」
塞斯低沈的笑声听起来很不舒服。「我的外公有很多面,但是绝非保皇党员。」
狄坦走向塞斯,命令他闭嘴,然后他捡起地上的钱囊,塞进塞斯手中。「拿去!」
塞斯满不在乎地把钱囊抛向空中,再用另一只手去接。「为什麽?既然她活着对你更有用处,为什麽还要我杀她呢?」
蒲甄盯着塞斯的脸庞,同时本能地缩向落地窗,他看起来就像撒旦一样的美丽、冷酷。
狄坦皱眉地看着塞斯。「我不要你杀死她,你这个傻瓜,我要你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