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征询她同意,就直接把她抱到自己的马鞍前面,她的缰绳则交给侍卫。他用塞斯的格子呢裹住她的肩膀,迳自催促坐骑前进。蒲甄把脸埋在柔软的毛料里,庆幸有这块格子呢掩饰自己突然胀红的脸庞。
贝乡绅的管家引导蒲甄和麦领主走进阴暗的门厅,蒲甄倚偎着领主,低着头,脚步蹒跚地走上台阶。年轻的管家告诉他们,贝小姐去参加伦敦的社交季,而贝乡绅则骑马去拜访霖登宅邸的伯爵夫人。
不过管家当然很乐意招待文登女公爵和她的客人,分别提供房间给他们作暂时的歇息。
他甚至还摸摸女公爵的手,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因为他看过报纸的报导,这让蒲甄很讶异,没想到自己突然变成名人。
「你要来一些巧克力吗?」他问道。「或是热腾腾的松饼配奶油和——」
她虚弱地微笑。「只要一瓶白兰地和一根雪茄,请你尽快送过来。」
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蒲甄才溜向窗户,这个房间可以俯瞰房子的后方,她可以看见麦领主的手下靠着马厩的墙壁抽烟,阳光照在他们腰间的武器上。
害羞的叩门声音让他匆匆回到门边,急切的管家站在外面,手里端着酒和烟。
「我听说苏格兰人生性变化莫测又野蛮。」他低声说,似乎在期待她脱掉衣服,跳起狂野的高地捷格舞。蒲甄很想让他达成心愿,好让他快快离去。
不过他兴奋的眼神让她想到更好的主意,她抓住他的手肘,拉进房里。「你说的没错,苏格兰人真是疯狂的民族,尤其是隔壁的那一位。」
「你指的是那位白发的老绅士吗?」
蒲甄嗤之以鼻。「那是最聪明的伪装,他就是绑架我的野蛮人,现在要把我送回姑姑那里去,收取赎金。」她把管家拉到窗口,从窗帘的缝隙偷偷向外看。「你看到那些人没有?
他们都是他的党羽,个个都是技巧娴熟的刺客。」
「噢,我的天!」他压低声音说。「你不是指……他不可能是……不是那个——」
她笑得很甜。「他就是可怕的苏格兰抢匪柯帕克本尊。」
管家骇然惨叫一声。「我该怎麽办?我才刚担任这个职位,若不是雯妮——我是说贝小姐——的推荐,我根本不可能得着这份工作。才做一星期,我竟然引狼入室。」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如果我把银器拿给他,你想他会离开吗?」
蒲甄压低声音,创造戏剧化的效果。「离开?如果你让史上最恶名昭彰的歹徒逃出这里,你想这不会影响你的工作纪录?」
他拉扯着假发的发鬈,显然挣扎在死亡的恐惧和充当英雄的诱惑之间。
蒲甄拉着他的衣袖。「别忘记有赏金。」
一个富有的英雄。
「你再想想贝小姐会如何称赞你勇敢、大无畏的行径。」
一个富有、备受崇拜的英雄。
他用冒汗的手掌抓住蒲甄。「你说我该怎麽做呢?」
她倾身向前低语。「把枪搬来给我,越多越好。」
塞斯皱皱鼻子,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味。一定是蒲甄在煮早餐,他心想,自己应该骑马到村子里替她雇一位厨师,宁愿她倚偎在身边,头枕着他的臂弯,胜过让她在古老的炉灶前面挣扎。毕竟如果她就在身旁,自己就可以摩挲着她的喉咙凹处,温柔地抚摸,直到她发出猫咪般的呜呜声……他仔细闻一下。煎蛋吗?杰米从哪里捡来这麽臭的蛋?难道是该死的恐龙蛋吗?在恶臭的硫磺味之外,还有一种刺激性的阿摩尼亚的气味,味道强烈得让他沉重的眼皮下涌出眼泪。
他奋力地尝试睁开眼睛,阳光在他眼前晃动。
一幕幕破碎的影像浮现在眼前,一扇破窗户、嫩绿枝叶间的蔚蓝色石板、微风吹过窗口
,带来春天的气息。塞斯终於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是佃农的小屋。脚踝处的刺痛让他觉得去年只是一场梦,如果他再闭上眼睛,那个少女可能就跪在他身边,芬芳的秀发近得几乎扫过他胸前,冷冰的手指关心地抚摸他的眉毛。如果她真的出现了,这一次他会把她抱得远远的,不会傻得再回头。
金属的声音在陶器上叮当响,塞斯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一看见狄坦弯腰瞪着天秤看,他立刻呻吟。他的外公正专注地测量一个圆锥形的金属屑,然后俯身到熔炉上,搅拌铁壶里面的东西。塞斯只希望那不是早餐。
他扭动手指头,一阵刺痛感窜过手臂,随着意识逐渐恢复,他开始察觉到其它的不适。
他的手被绑在背后、肩膀疼得不得了,那可能和他衬衫上泛黑的血迹有关。他觉得喉头有苦涩感,那股滋味很明显,狄坦究竟逼他吃下多少份量的鸦片?
他依然觉得头晕晕的,只是外公在炉灶和凳子之间跳来窜去的模样,像极了忙乱的猴子,让他几乎笑出来。狄坦低声咕哝几句,塞斯进一步地更正,是法国猴子。
他从来没看过外公如此地邋遢,灰发一条一条地黏在脸上,火焰让他热得脸发红,长长的围裙上都是汗水的污渍。
塞斯淡淡地看着狄坦把铜壶从炉灶搬到桌上,再把银汤匙插进去,它「滋」地一声开始冒泡泡。等他把汤匙举起来,只剩下扭曲、冒烟的一团。塞斯忍不住吞咽着。
「如果你不介意,我宁愿选煎蛋和熏鲱鱼。」他说。
狄坦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弄翻那壶酸液。他稳住双手,气恼得颤抖。但他以惊人的速度,用灿烂的笑容替代皱眉。「你不必选择菜单,早餐还有其它的同伴。」
塞斯扬扬眉毛,专注地研究着桌上的东西,上面有火药、两把枪、一把刀和那壶起泡的酸液。「谁啊?你的老牌友吗?」
「又错了,是你的爱妻,我竭诚地给她邀请函。」
塞斯放声大笑,狄坦的笑容消失无踪。
「我的妻子不会来。以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时,我对待她的方式而论,就算我浑身着火,她都不会多吐一口唾沫。」
狄坦起身走向他,塞斯浑身僵硬,拒绝露出一丝退缩的模样。「或许你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他的外公拨开他眉毛上的头发。「和你的本事。」
「或许我是高估了,就像我父亲绑架了你的女儿,还期待她会爱上他一样。」
狄坦的脸变成暗红色,表情愤怒得扭曲起来。「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野蛮人,过去已经过去了,我只在乎未来。」
塞斯无聊地闭上眼睛。「如果只有你和我在这里坐上一辈子,等候淑女送配方过来,那样的未来想必既枯燥又漫长。」
狄坦倾身靠近他。「如果她不来,只有我的未来才会漫长枯燥,你的则是十分短暂。」
狄坦的眼神射出冷硬的光芒,塞斯本来还寄望外公有一丝感情,或许不至於下毒手的念头,倏然绝了指望。
狄坦揉搓双手,走回桌子旁边,举起玻璃瓶对着阳光。「我从来不明白骄傲的魏小姐看上你哪一点,我更等不及那个拘谨的小东西,步履蹒跚、啜泣地跑进来,绞着双手奉上宝贵的配方,只为了救你一命。我将以她的演出为乐!」
「你这个没心没肝的混——」
塞斯的诅咒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所打断,轰隆的马蹄声响撼动这座小木屋。
狄坦手里的玻璃瓶摔在地板上碎了。「如果那个穷丫头敢去报警……」他从围裙里面掏出德国制的小手枪,跨过碎玻璃,走过去开门。
塞斯必须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他把重量移向两只脚,肩膀再次痛得受不了,冷汗直流。他必须动作快,否则就会失去勇气。他咬住下唇,整个人翻身跪起来,受伤的肩膀撞到窗台。阳光和剧痛同时令他头昏眼花,舌头尝到自己的鲜血。
当狄坦吞下诅咒的秽语时,塞斯望向窗外,枪口的黑烟飘向树林里面。他眨眨眼睛,肩膀上一阵阵的剧痛让他怀疑自己的视线有问题,他用力地甩甩头。或许肩膀流了太多血,以致他大脑缺乏养分。
可是蒲甄还站在外面,全身武装地跨坐在麦麒麟的阉马上,好像天生就会骑马一样。
她清脆的苏格兰土腔口音会议杰米骄傲极了。「快开门,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免得我从这里把你的法国屁股轰到地狱里!」
塞斯歪倒在窗台上,砰地撞到脑袋,心里纳闷着是笑比较痛还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