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实在挑起我的好奇心,魏小姐,万一我这部分的提议不包括婚姻呢?你仍然愿意为他们做出如此高贵的牺牲吗?」
若琳冲疑地吸口气。「是的。」
当他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还以为他是预备要领奖赏的,但是他反而拥她入怀,双手捧住她的脸。「如果说我不愿意用尽一切的手段,只为了让你属於我,那就是我在说谎,然而你的提议虽然很吸引人,恐怕我不得不拒绝,我已经等了十五年,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的手指插进她柔软的秀发里面,充满决心的眼神中有一丝遗憾。「你也不例外。」
他抽回手,转身走向门口。
「即使我能告诉你,是谁出卖你的父亲?」
她的话像是耳语一般,但是柏楠停住脚步,徐徐地转过身。
「是谁?」这句话像丧钟似的敲破紧绷的寂静。
若琳抬起头,再也忍不住地任由眼泪汩汩而下。「是我。」
柏楠难以置信地走回来,若琳颓然坐回椅子里面,目光直视前方。
她双手交握地放在大腿上,即使满脸是泪,语气却相当的平淡冷静。「你还记得我从树上摔下来丶差一点压死你的那一天吗?」
「当然,那时候你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一本正经而且又很骄傲,我真无法决定究竟是要打你屁股或是要亲你。」他蹙眉以对,双眉深锁地说。「我至今仍然无法决定要怎样对待你。」
「就在离开你之后不久,我就恰巧闯进英格兰骑兵队的营地,当时我好生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向哪里,等我发现的时候,有个骑兵抓住我的辫子,他的同伴则用手指戳我的肚子,说道:『看起来我们捉到一只高地的肥鹧鸪鸟喔,我们是要放走她丶或是叉起来烤呢?』」她颤抖地打个嗝,神经质地微笑着。「我必须承认当时我真的以为他们要吃掉我,你瞧,罗斯以前常常说坎伯兰和他的军队拿苏格兰儿童当晚餐。」她可怜兮兮地斜瞥柏楠一眼。「但我想更傻的是,我当时还深信你或许又会来救我。」
柏楠盲目地伸手向后摸索椅子,然后坐了下来,彷佛双脚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他的身体。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她看起来就像个间谍,你们说呢?』」若琳毫不自觉地模仿那个士兵皱眉的神情。「『或许我们应该把她折磨拷打一番,看看她知不知道什麽秘密。』我怀疑他们顶多是搔我的痒,但是当时的我听起来,只觉得那是个可怕的威胁。而且我当时只知道一个秘密。」她直视着柏楠的眼睛。「就是你告诉我的秘密。」
看到他的表情没有泄漏出任何的情绪反应,若琳站起身来,开始在壁炉前面踱步。「别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才告诉他们!我只是很生气,气你说我是小孩,还喊我丫头!我想处罚你对我的不信任,处罚──」
她垂着头,无法再说下去了。「所以我就告诉他们,那天晚上领主的儿子要护送一位尊贵的客人到城堡来,那个人是个大英雄……」
「是男人当中的王子。」柏楠低语。
「骑兵们彼此怪异地对看一眼,我就乘机挣脱他们的手,飞快地跑回家去,根本不了解自己那番话的重要性,直到一切都太冲了。所以,」她激动地说。「根本没有所谓的和坎伯兰的交易,也就没有一千英镑的存在。如果你要寻找摧毁你家庭的罪魁祸首,不必再找了。」
若琳发泄完毕,颓丧地坐回椅子里,她埋了这麽多年的羞愧感强烈得几乎将她淹没,使她瘫软无力,即使此刻柏楠抽出墙壁上悬挂的大刀,想要砍掉她的脑袋,她也没有力气抗拒。
他继续低头坐在那里,一手遮住眼睛,那种责备的沈默一径地延长,直到若琳再也无法忍耐,从低垂的睫毛底下偷觑着他。
他的肩膀抽动,脸上都是泪水,若琳几乎想起身走向他,直到他放下那只手,她才发觉他身体的抽动不是因为啜泣,而是笑得无法自抑。
若琳目瞪口呆,纳闷着是不是自己那可怕的告白导致他神经失常,以前她从来没看过他笑成这样,那种改变真惊人,完全抹除了他脸上惯有的紧绷和苦涩,他看起来又像是那个即将长大的男孩,光明的前途充满希望和梦想。
他摇摇头,对着她咧嘴而笑,彷佛她是某种专门用来取悦他丶博他欢心的东西。「就一个美貌与聪明兼具的姑娘而言,你的某些念头真是癫狂啊,魏若琳,我向来无法理解为什麽你要一直为村民辩护,即使他们企图抓你来喂龙,甚至还想烧死你。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因为他们的困境而自责,对吗?甚至还心甘情愿地以宝贵的贞节和我这样的恶魔谈交易!难怪你一发现我真正的身份时会如此的生气,你一定是深信由於你的「背叛」,我们完全没有未来可言。」
他抆掉脸上笑得流出来的眼泪,以令人心慌意乱的亲昵审视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猜你并不觉得有趣,对吗,甜心?」
他仍然笑得像个傻瓜一样,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蓄意而缓慢地开口,彷佛不是对眼前的女人说话,而是对着以前的那个小女孩。「坎伯兰攻击葛雷城堡是大型的军事行动,绝对不是短短一个下午就仓促成军的。」
「可是那些士兵……那些红衣骑兵──」
「──在你误闯他们的营地之前,就驻紮在那里了。他们用来摧毁城堡的大炮也已经运到了。」他的拇指抚摸着她的指关节。「他们不过是两个残忍的男人,蓄意戏弄一个惊慌害怕的小女孩。你不明白吗,若琳?你告诉他们的是他们早就得着的消息。」
她皱眉,努力咀嚼着他这番话的涵义。「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你父亲庇护查理王子的事情吗?」
「正是如此,」柏楠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他的碰触和表情都是柔情款款。「那天的村子里面有一个叛徒,亲爱的,但不是你。」
说完这些话,他倾身向前吻住她柔软的嘴唇,原谅她从来没犯的过错。
「噢,柏楠!」她的指尖颤抖地碰触他的脸颊。「这麽多年来我一直好羞愧,因为我以为自己害死了你!」单单想到命运的惊奇,她忍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无论你以前是多麽的傲慢和令人难以忍受,我发誓绝对不会故意伤害你的一根头发。」
他埋在她的秀发里面格格笑。「你指的应该是无论我现在是多麽的傲慢和令人难以忍受吧?」
若琳抓住他身上的格子呢,突然想起另一件惊人的事实,在他的怀中向后仰,说道:「爸爸……噢,爸爸……」
柏楠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指尖在她柔细的肌肤上留连。「你父亲怎麽了?」
一种熟悉的骄傲和伤痛再次揪紧她的心。「那天晚上爸爸企图到城堡来,他是唯一一位有勇气丶敢尝试出来警告你父亲关於坎伯兰大举进攻的消息,但是在路途当中的某处,红衣骑兵攻击他,把他打得很凄惨……」她摇摇头,咬住下唇。「我一直以为这都是我的错……」
若琳专注地吐露出心底埋藏已久丶错误的罪恶感,根本没看见柏楠脸色大变,笑容褪去,也没有感觉到他的碰触已经失去原有的温暖。「那天晚上你父亲究竟是何时离开宅邸的?」
她蹙眉回想。「就在天色刚暗之后,第一声大炮之前不久。」
柏楠跪坐在那里,静默不语,几乎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什麽解释都没有,温柔地退出她的怀抱,走过去拿下墙壁上的大刀,举动之间十分的冷酷丶机械化,那种模样是她前所未见的。
他突然的弃她而去,让若琳很困惑,跟着起身。「你在做什麽?」
他转过身来,一只手紧紧握住大刀。「你的父亲的确受到攻击,亲爱的,是出於良心的攻击。」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大步经过她,走出大厅。
若琳愣愣地站在原处,大脑狂乱地转动着,结果只找到一个不可能但又无法否认的结论。
「爸爸。」她终於吸口气,半带诅咒半带祈求地低语。
她回过神来,察觉自己浪费的太多宝贵的时间,拉起裙摆,匆匆追在柏楠后面。
那天晚上大步穿过中庭的不是葛雷城堡的领主,而是在它火焚的废墟中诞生的危险生物。
他走出整修过后的铁门,步下悬崖小径,脸庞比任何野兽更美丽丶可怕,村民们都跟在他后面,实在无法抗拒他天生不言而喻的威严,有些人还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要带火炬,其他人则像迷糊的羊群傻傻的跟着走。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贝里福村的居民已经太久没有人领导他们,现在则是无论他去哪里,他们都跟。
若琳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堡的楼梯,穿过大门,却被一群村民挡住去路。
「柏楠!」她大叫,企图压过群众迷惑地交头接耳的声音,她跳上跳下,徒劳无功地尝试在人头墙中瞥见他的踪影。
她又推又挤地挤过后面的人墙,结果却被卡在群众当中,随着人潮涌向村子。当她被迫跟着人群移动的时候,瞥见好奇的芮莎丶迷惑的猫咪,以及脸色苍白丶忧心忡忡的杜波。但是她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没时间解释或是向他们求助,她必须赶快,因为她希望救某人的性命和另一人的灵魂。
柏楠大步经过贝里福村的街道,脚步丝毫不停,直到抵达村里的宅邸。
村民挤在后面,兴奋的交谈声寂静下来,四周一片死寂,若琳奋力想要挤到前面,甚至踩到罗斯的脚,对他的痛呼声充耳不闻。
正当她挤出人群,终於来到柏楠身旁时,他仰头大叫:「魏莱特!」
若琳抓住他握刀的手臂,但是被他甩开了。「别管我,姑娘!这是你父亲和我之间的恩怨,和你不相干!」
「你不明白!我父亲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坎伯兰手下的士兵把他痛打的那一顿,就此改变了他,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再也不一样了。」
「我也不一样了。」柏楠回答道,表情冷硬有如花岗石一样。「魏莱特!」他再次大吼,彷佛她刚刚没有开口似的。
宅邸前面某一扇窗户里面的窗帘动了一下,伊妮,若琳暗暗祈祷着,希望是伊妮。
她再次攫住柏楠的手臂,这一次死命地拉住,不让他甩开,即使他是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狂暴,但是若琳知道他不会出手伤害她。「他已经疯了,柏楠,完全丧失理智了,自从你离开贝里福村之后,他就不曾恢复过。」她稍微放松手劲,确信只要能让他注视着自己,或许就能够触及他的心。「无论过去他有没有做过什麽事情,现在他都只是个无助丶无法防卫自己的老人。」
柏楠充满戒备的目光徐徐转向她的脸,但是若琳根本没有时间品味她胜利的果实,因为就在那一刻,宅邸的门吱嘎的开了,魏莱特身着褪色的睡衣,出现在门口,手中握着的那把大刀甚至比柏楠的那把更加古老。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麦伊恩,」他咆哮地说,他的声音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活力。「我就知道连魔鬼都没办法把你永远关在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