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锤把手一挥,抽出大锤:「大家一齐上,怕那臭婆娘有三头六臂不成?」
自己先跑了几步,转眼一看却没人跟上,便也煞住了。
帅芙蓉拱拱手道:「敬祝师兄马到成功。」
赫连锤滚了滚牛眼,冷笑道:「这麽标致的娘儿们,你怎麽没兴趣啦?」
帅芙蓉笑答:「在下采亦有道,此等泼辣货色,向不在吾道之内。」
赫连锤大大哼了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拿不定主意,却听放炮似的一响「啪」,一个圆团团的大肉九端正无比的从门洞中滚出,雪球都变成了泥团,翻身爬起,胸前老大一个脚印,却是被踢出来的。
赫连锤咋舌道:「这婆娘好大的脚巴鸭子!」
铁蛋一摸头壳,啐道:「你还不晓得,她那手掌生得才粗哩。」
帅芙蓉连连颔首:「习武之人,理当如此。未闻镇日舞刀弄棒,手掌犹能嫩似春葱者也。」
却见白影电闪,那少女已从屋中抢出,剑光雹降般照雪球头顶削落。
雪球双眼一红,竟然不闪不躲,引颈等死。
帅芙蓉忙一点扇头,「嗤嗤」射出两枚凤尾镖,赫连锤也并起大锤,向少女腰间捣去。
雪球忙叫:「不要……」
那少女剑锋飞旋,早把双镖磕掉,也不转身,宝剑倏地从左腋腋下穿出,迳取?连锤双腕。
这一剑既狠又准,眼看两只熊掌就将不保。
赫连锤只在心里叫得半声:「完……」
冰冷锋刀已及皮肤,却忽见一团黑麻麻的东西斜刺里飞到,「当」地撞在剑身之上,硬把宝剑荡开。
赫连锤忙抽身后跃,一泡臊尿却再也止禁不住,直顺着大腿流下地面。
那团黑忽忽的东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小鸟般直飞回铁蛋手上。
众人不由齐发一声喝采:「好钵盂!?家伙!」
那少女毫不冲滞,身形一晃已到铁蛋身前,七点寒星分剌铁蛋七处大穴。
铁蛋那还顾得了许多,使动钵盂,砸、捞、敲、挡、盖,犹如千万个饿死鬼向人讨饭。
这一轮快攻快打,看得旁观众人俱皆眼花撩乱,帅芙蓉尤其心驰神摇,暗暗寻思:「小秃驴确实有两把刷子,若能得他真传,横行半壁天下决非难事。」
正瞧到热闹兴头处,忽见偏院西首墙头上一派火光长蛇也似迤靡而来,嘈乱人声也由远至近,随着激昂亢奋的「别让凶手跑了」之声,两名和尚当先抢入偏院院门,左首挥舞着戒刀的正是日间和铁蛋起过龃龉的那个胖家伙。
右首那名却未见过,颊上生着块巴掌大的青记,手持一条水磨禅杖,颇有几分斤两的样子。
那少女见状,宝剑一递,飘身退出尺许。
铁蛋也早停下手,转目只见二、三十名年轻和尚有的手持兵械,有的擎举火把,紧随着涌入院中。
胖大和尚一指铁蛋,狺狺吠道:「大师兄可是你杀的?」
铁蛋还未答言,那少女已先抢道:「是本姑娘杀的。你们这群下流至极的秃驴……」
铁蛋老大不满的睨她一眼,岔道:「他们都是假和尚,昔年唤做什麽『追魂三煞』。」
青面和尚打从踏入偏院,两只眼珠就如同一对壁虎,直在那少女周身游走,忽而脸、忽而胸、忽而腿、忽而不知什麽地方,忙得不可开交,此刻终於阴侧恻的笑道:「小妮子,你的眼光倒真不差,巴巴的跑来我们这儿寻乐子,大爷我必定鞠躬尽瘁、竭力奉承,不教你空入宝山而返……」
那少女粉靥骤赤,银牙乱咬,那容他再出言轻薄,扑纵而前,一连七八剑没头没脑的砍将下去,青面三煞顿时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幸亏胖大二煞抡起戒刀加入战团,才勉强接下这一轮猛攻。
青面三煞可轻松不起来了,沉声喝道:「臭娘儿们,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女冷冷一笑:「你本不配问,但另有一些人有眼无珠,可不能不让他们知道。」
铁蛋皱眉暗忖:「是不是在讲我们?」
又听那少女傲气十足的说:「你们听真了,莫要跌倒。本姑娘姓秦,名琬琬,江湖人称『龙仙子』的便是!」
铁蛋暗觉好笑:「什麽碗碗碟碟的,我还叫做铁钵钵哩。钵钵正好装她这条小泥鳅。」
回目却见帅芙蓉斜眼瞅着他们七个师兄弟,满脸都是神秘兮兮的笑容,他便又不禁狐疑:「莫非这个臭妖怪有什麽古怪来头?」
再一看那「追魂双煞」,果然面容惨变,青面三煞气急败壤的一顿脚。
「这下更留你不得。」
扭头喝道:「徒儿们,上!」
一语未毕,「龙仙子」秦琬琬已先掠过众人头顶,把住院门。
「今晚你们半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宝剑左削右斩,两条生龙活虎的大汉立刻变成两团豆瓣酱一类的东西。
余众不由怒吼连连,乱抡兵刃招呼过来,秦琬琬娇叱一声,宝剑化作一条银龙直向人群中滚去,立时血雨暴酒,碎肉横飞。
那群徒众多半不会窜高伏低,院门方向又挨近不得,便只好有如□中之鳖,任人宰杀。
却苦了在旁观看的铁蛋等人,着那断肢残骸乱撒过来,个个抱头虫奔,狼狈不堪,有的遭断头击中肚子,有的被断手抓中鼻梁,石头无惧更顶着一脑袋碎肠子到处乱跑。
「追魂双煞」见势不妙,打声忽哨,一个跑东一个跑西,齐齐跃上墙头。
秦琬琬身形陡涨,银盘也似一圈剑光早将东首青面三煞的双脚卸下,待要再奔西边,胖大二煞己猛点墙头,疾朝荒山暗处遁去。
铁蛋喝声:「那里走?」
钵盂呼啸飞出,流星般划出一道长弧,正照对方后脑砸去。
胖大二煞忙低头躲避,只这麽一耽搁,秦琬琬已从后赶上,挺剑直刺背心。
胖大二煞总算手脚俐落,忙托地跳起,不料那钵盂滴溜溜的转将回来,不偏不倚正中胸口。
胖大二煞张口标出一股鲜血,人也一床破棉被似的跌落地面,秦琬琬顺手「唰」地一剑,剑刃从顶门切入,屁股沟中透出,正好将他剖成对等的两半。
残余徒众早连逃生之心都没了,有如一群狮爪下的免子,全数扑跪在地,大喊「姑娘饶命」。
秦琬琬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步跨去,一剑一个,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开西瓜一样。
铁蛋虽手脚发冷,仍贾起余勇喝道:「妖怪!少杀几个行不行?」
秦琬琬手不停斩,边冷笑着说:「这等刁民恶棍,不早赶尽杀绝,留之遗害天下百姓不成?」
最后一剑刺死那犹在地上挣命的青面三煞,才转过身子,把剑一挥。
「你们那七个和尚,统统给我过来!」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慾全都傻了眼,又慑於她的威势,不敢不从,一个个小媳妇似的走到她面前,一字排开。
秦琬琬倒转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喝道:「你们到底是干什麽的?」
铁蛋强忍怒火,暗忖:「六祖有云『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我若不报无道,想必喧争自息。」
如此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甘之如饴。
帅芙蓉眼见一名浑身白衣的女子面前恭恭顺顺的排着七名小?尚,不禁又感悚栗又觉好笑。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姑娘有所误会。这七个小师父全都是少林寺的,因知此庙僧侣素行不端,特来锄奸伏恶,不意竟与姑娘发生冲突,万祈恕罪。」
秦琬琬见他斯文有礼,出口成章,不像个坏人,且与自己一样通体白衣,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帅芙蓉却又吟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学会护身法,水火三灾见时无。」
秦琬琬立刻面色一变,点了点头,一指铁蛋等人,问道:「他们也是?」
帅芙蓉笑着摇摇脑袋。
秦琬琬便又用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记,叱道:「算你们狗运亨通,没犯在本姑娘手里,要不然,哼哼,即使叫你们那空观老小子来,本姑娘也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言毕收剑,行出院外。
帅芙蓉偷偷挨到院门旁边,见她大步走往石室方向,才松下一口大气。
「幸亏当初没采到这等凶恶婆娘,否则阴间早已走过百来转了!」
狐狸无怒这会儿可大发其狠:「只不过瞧她是个婆娘,让着他一点而已,啥嘛东西?」
伸手一摸脑袋上肿起的两个大□,又痛得龇牙裂嘴,再也骂不下去。
赫连锤上下尽瞅帅芙蓉,哼道:「什麽狗子佛,猫子佛,你刚才念的是什麽东西?」
帅芙蓉抖抖眉毛,故作神秘之状。
「时机未到,到时便知。」
无恶呸了一大口:「和那妖怪鬼鬼祟祟的讲话,会是什麽好货?」
雪球的眼眶便又无端红了红,几次想要向帅芙蓉开口,却都强自忍下。
铁蛋心知这个徒弟颇多门道,莫测高深,他既不说,便也不问。
众人哼哼唉唉的回返顶塌壁垮的木屋之内,一阵阵血腥由破洞中传进来,直叫人浑身起疙瘩,待要换房而居,却又不肯再踏出木屋一步,只得将就着躺下。
铁蛋愈想愈不服气,不停的拍着大腿,纳闷道:「本领又不比她差,为什麽一交手就先软了半边?」
赫连锤一直用手拧着□漉漉的裤裆,叹道:「胆量,师父,胆量!她杀人杀惯了,那像咱们?」
帅芙蓉颇觉新奇的瞪大眼睛:「搞了半天,你也没杀过人?」
赫连锤恶喷口气:「杀过猴子、杀过免子,奶奶的!」
铁蛋又一拍大腿:「真凶!竟有这麽凶的妖怪!」
帅芙蓉啥道:「这就非你们出家人所能理解的喽!世上这样的人可多得很呢!」
铁蛋双臂枕头,仰望星空,想那秦琬琬貌美如花,人模人样,但性格之专横暴躁,心肠之毒辣冷酷,却是前所未见,讲起话来又有点捕快味道,真不知是何出身。
他忽然忆起佛经中所载鸯崛魔罗的故事,传说此人乃佛陀时代天竺王舍城的大盗,信奉杀人即可享福的邪教,因而杀害王舍城民九百九十九人,并各切一指,饰於头上,故又称为「指□大盗」,后来他又想杀他的母亲以凑足千人之数,佛陀悯之,乃大显神通劝化他,终使他皈依佛门。
铁蛋想到这里,不由一咬牙齿,暗忖:「我若能度化这个妖怪,可真是大功德一件,不说别的,今晚便可救得几十条人命。」
心中千回百转,思量未已,六个师兄却全部安安适适的打起鼾来。
赫连锤躺在铁蛋身边,咕嘟低骂:「这群没廉耻的东西,脸丢尽了,却还睡得着?」
帅芙蓉在另一边应道:「师兄有所不知,方外之人无色无相,那会把荣辱得失放在心上?」
铁蛋听着心里又不舒坦,嘴上偏不好承认,一口气硬憋在胸口,真个是难以忍受。
却听石头突然发出一声被人掐住脖子似的闷吭,紧接着就见他用双手抠住心窝,死命搓揉,好像有什麽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般,喉内呻嘶忽尖忽沈,恍若盲人行路的哨音。
赫连锤愈听愈难过,便又破口大骂:「恁地作怪?刚才斗那臭婆娘的时候,会这样咿咿呀呀就好了。」
铁蛋笑道:「这个石头一向如此,每天睡觉都要翻翘打板一顿,听习惯了倒还少它不得哩。」
两人见铁蛋也未睡着,都吃一惊,帅芙蓉忙找话道:「听四师伯的喘气之声,似乎内息有些不调?」
铁蛋沈吟了一会儿,摇头道:「师父当初也是这麽说,但寺里每个师伯师叔师兄弟都有这种毛病,长老空观却言此乃龙虎交泰之相,没有什麽了不起。可是师父始终认为不对,一开始传我们『金刚一□功』,就不照经书所载……」
帅芙蓉目光一凝:「『金刚一□』可是少林的基本气功?」
铁蛋颔首道:「『金刚一□』乃本寺一切气功的基础,必先修习熟练,方可继续学习别的功夫。」
帅芙蓉皱了皱眉。
「师祖岳翎投靠少林之时,已有一身绝顶艺业,他若认为『金刚一□』练法不对,必定有所根据。」
铁蛋道:「那日大战天竺番憎之后,师父就当着大家的面,明指『金刚一□』经书所载有误,结果惹得长老大为光火,说师父诋毁先圣,自以为是,野性未除,有意破坏本寺传统,硬将师父罚去菜园做工。」
赫连锤笑道:「这个老家伙未免太横霸了点儿,怎麽随便就把意见不同的人乱罚一通?想当初我老子教我功夫,他讲他的,我练我的,难得理他一两次。」
帅芙蓉笑道:「怪不得你功夫如此之烂。名门大派必有一套严谨的修习法门,才能使弟子循序渐进,博大精深,但就怕太过拘泥,反而有害,『空观』长老大概就是这一类『白发死章句』的老石头。」
铁蛋一拍手道:「说他老石头再也恰当不过,简直跟我们这个小石头一样德性。师父传我们『金刚一□』全照他自己的意思,石头却偏不听他,一定要照经书所载的那样练,结果我们六个都没事,石头却常嚷胸口发痛。那日大战天竺番僧,全寺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六个不怕那古怪笛音,石头却跟其他师伯师叔师兄弟一样,一听便倒。」
帅芙蓉眼中闪出光采。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麽关连?」
铁蛋摇头道:「我早这麽想过,但怎麽说也说不通。『金刚一□功』乃达摩老祖手创,本门弟子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修习,从未出过什麽差错;就算『金刚一□』真有瑕疵,天竺番僧却怎会知晓?」
帅芙蓉又蹙眉沉思起来,赫连锤转了转眼珠,笑道:「入门功夫既是『金刚一□』,顶尖功夫大概是『金刚十□』了吧?」
铁蛋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拳法就如佛法,招式套路本无高低之分,端看什麽人使,怎麽样使而已。内功心法虽有层次,但也要看各人的慧根悟性,顶尖功夫若无顶尖之人修习,那值一个大屁?」
赫连锤一拍脑壳。
「师父这话强胜十本秘笈!」
帅芙蓉暗觉好笑:「小家伙於武术上的见解确实高明,但对佛经情义却一知半解,想必平常根本不听师父讲经。」
铁蛋续道:「不过,众位师祖都说本寺最神妙的内功乃是『如来神功』,名列『七十二顶绝技』之首。但那本记载神功的经书,竟被一个名叫空法的师曾祖於五十多年前盗出寺去,至今下落不明。」
赫连锤拍腿大叫:「可惜可惜!难道你们都没去找他?」
铁蛋叹道:「当年几乎全寺出动,却是遍寻不着。如今寺里『空』字辈的曾祖只剩空观住持一个,空法师曾祖若尚在入世,起码也已八十多岁了。」
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麽,猛个挺起身子。
「收了你们当徒弟,可还没传你们功夫哩。」
那两个一听,精神可都来了,翻身坐起。
铁蛋便依少林一贯的修习程序,将「金刚一□功」的口诀一句一句的教给他们,教到师父岳翎不同意经书所载之处,还不厌其烦的再三解说。
帅芙蓉见他如此认真,全无藏私之心,不禁暗感惭愧,忖道:「小家伙派天真,倒显得我心机大深、大小家子气了。」
赫连锤也暗自寻思:「连我老子教我功夫都没这麽仔细,这个小秃驴竟比我老子还好。」
铁蛋教了一回,见曙光初透,天巳微明,便催促二人睡觉,自己也大头大脑的躺了下去。
他整整两夜没睡好,才一闭眼,立觉一阵疲惫虚脱潮涌上身,四肢软得如同面条相似,恍惚间,却听门外骡嘶车响,「龙仙子」秦琬琬高声叫道:「小秃驴,滚出来!」
铁蛋怒火中烧,飞弹起身,大步抢出门外,只见秦琬琬手控□绳,高踞於骡车之上,衣服不知何时已换成黑色,披头散发,脸色青紫,满口獠牙闪闪发光。
一见铁蛋出头,立刻猛策□绳,纵车直撞。
铁蛋不知怎地,全身力气彷佛都被封闭在体内,竟连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眼睁睁的望着秦琬琬龇出獠牙,俯首直逼自己面前,桀桀狂笑;骡蹄暴起,朝自己头顶踩落;车轮更有若巨石一般,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正对脑袋辗来。
敝笑、骡吼、轮响里住了他的头颅,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妖怪尖尖的牙齿。
他感觉得到车轮在他胯下、小肮间来回辗滚,一股火热麻辣的痉挛,水一般流遍四肢,然后卷起一个巨浪,直灌顶门。
他挣扎了半天,终於狂喝出声,双掌猛推,眼前随之一亮,正见一轮天光从屋顶上的大洞中洒落,却是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怪梦。
他揉揉糊满眼屎的眼睛,一面暗骂「邪门」,一面爬起身子,只见众人都还睡得香甜,本想再躺下去睡,却又怕那妖怪来找麻烦,只好勉强打起精神走到门外。
院内屍首仍跟咋夜一样,七横八竖的躺了一地,脏腑残肢撒得到处都是,血液己然凝结,腥味却仍浮荡在空气里。
苍蝇、蚂蚁和各种拉杂虫豸纷从各处洞穴地缝中聚拢过来,密密麻麻的伏在碎肉片上大嚼。
铁蛋肚内寻思:「这些人虽已脱离苦海,但死得未免大难看了。」
当下不避腥臭,走入屍堆之间寻了柄方便铲,在偏院东面墙根下挖了个大坑,将屍体断肢全捧入坑内,连那些碎肉烂骨也都拾掇干净,方填土入坑,用脚踏了个结实。
上下一嗅,发现自己已弄得肮腥难闻,依稀记得寺后僧舍那边有口水井,便拔腿朝那方向走去。
一连串死亡与血腥的刺激,此刻才在他体内发生作用,他愈禁止自己去想那些破破烂烂的人体,眼前便愈浮满了那些景象,他不停的搓着手,触摸过碎肉的感觉却益发明晰,简直如同手中正握着两条断肠子似的。
。
他强忍下胃底翻搅,走到僧舍前面,又不由一呆,原来那妖怪正站在井边打水洗脸。
觑他走近,「龙仙子」秦琬琬便立刻把脸背了,晨曦照耀着她苗条修长、起伏有致的身影,白衣闪出银芒,很难相信她就是昨夜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偶尔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整个太阳都随着颤抖起来,她掬水就脸,天上过往的精灵都忍不住要化作她掌中的水珠。
但铁蛋却不觉得这有什麽好看头,莽莽撞撞的一迳奔到并边、伸手就拿吊桶,秦琬琬却蓦然转身,一拳照他肚皮打去,边喝道:「不许动,我还没用……」
铁蛋早就想吐,吃她这一拳打个正着,那里禁受得住,「哇」地一下,把胃内腌□全数吐到了对方脸上。
秦琬琬一阵恶心,那顾得了什麽闺秀风格,也「呜」地一口,还吐了铁蛋满头满脑。
铁蛋「哎哟」一声,忙伸手瞎抹,边嚷道:「臭死了!臭妖怪!」
「龙仙子」秦琬琬又羞又恼,没做理会处,高贵身段再也摆不起来,疯婆一样抡开臂膀乱打。
铁蛋见她没带兵刀,知她拳脚功夫远不及自己,不由胆气大壮,反手架走来拳,顺势带偏对方身子,不知轻重,飞起一脚,正踢在秦琬琬极翘极突极富弹性的屁股上,扑地一跤跌在泥团里,遍体白衣都做了个丐儿装。
铁蛋顿觉过火了点,又无可转圜,只好硬嘴笑道:「谁叫你刚才用骡车辗我?」
秦琬琬自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楞了楞,弹跳起身,叉开十指,嘴里发出尖锐异常的叫嚷,恶鬼般冲来。
铁蛋不避不让,脚下一勾,右掌往她肩上轻轻一推,泰琬琬便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铁蛋俯眼看去,只见她气得面颊颤抖,几快迸出血来。
一片嫣红之中,却有几个小?点分外惹眼,仔细一瞧,原来她鼻翼两恻竟生了几颗小 □。
铁蛋好像发现了什麽宝藏一样的大叫出声:「咦,你也会长小豆豆呀?」
秦琬琬忙翻身爬起,用手摀住面庞,跺了跺脚。
「小秃驴,你……」
铁蛋见状愈发好笑,故作正经的说:「我猜你是不常洗脸才会这样,多洗几次脸就好了,像我从前……」
秦琬琬又一跺脚,发出一声尖嘶,转身飞奔而去。
铁蛋奇怪了半日,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忽一转念:「不好!她拿剑去了!」
胡乱洗了洗,没命奔回偏院,冲入房中,嚷嚷:「妖怪马上就要来啦?」
唬得那些兀自与周公夹缠不休的家伙,跳蚤般满屋子乱蹦,搬桌的搬桌,拖床的拖床,将木屋破洞塞了个风雨不透。
石头哆嗦着间:「你又跟那妖怪怎麽了?」
铁蛋道:「我吐了她满脸。」
众人齐发一声哭喊:「吾命休矣!」
铁蛋又道:「我还踢了她一下屁股。」
众人愈发跌足。
正徨急间,却听一阵马蹄鸾钤飞也似往下山的路上去了。
赫连锤狐疑道:「你还做了些什麽?」
铁蛋搔搔头皮:「我……还问她脸上怎麽也会生小豆豆?」
帅芙蓉「噗」地松下一口大气。
「高哇!师父真高!除了你,任谁也赶不走那妖怪。」
众人又待一会儿,确信秦琬琬真个离开之后,方才启门出房。
铁蛋寻到后山,把昨夜被自己拆散了骨节的那两个小?尚拼凑起来,教训了一顿,便放他们自去。
无喜等人也将石室中的少妇、婢女、老妈子妥善打发走了,却见赫连锤独个儿在那里捡枝搜柴,忙东忙西。
无喜笑道:「哟!生火煮饭呢!」
赫连锤一瞪凶睛:「煮屁!一把火浇掉他娘的这座鸟寺!」
铁蛋唉道:「与庙无干,烧它作啥?」
赫连锤道:「却不显得咱们行事俐亮。杀人本须放大,放火就得杀人。」
执意要烧,给铁蛋连推带挤的拱出山门,余人也都齐往山下走去。
无恶瞅了瞅帅芙蓉,哼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妖怪的来历了吧?」
帅芙蓉笑道:「并非我故弄玄虚,实是怕你们坏了大事。」
却又歪嘴巴、咽唾沫,作张作致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婆娘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就只你们不晓得,她乃『金龙堡』堡主--『独角金龙』秦璜的独生爱女!」
七个小?尚全都一呆,铁蛋跳脚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她拚了!」
赫连锤笑道:「所以他不告诉你们嘛。当你徒弟还没当两天,就要赔上一床草蓆,那里划得来?」
无怒目光凝在帅芙蓉脸上。
「昨晚你对她念了那许多暗语,莫非你也是『金龙堡』的?」
帅芙蓉很认为他愚蠢似的翻了翻白眼。
「『金龙堡』上下分界甚严,丝毫逾越不得,我若是『金龙堡』的部属,怎敢对她那样讲话?那暗语另有原因,此刻不便奉告。」
铁蛋兀自把脚乱跌。
帅芙蓉道:「师父休得莽撞。师祖岳翎究被三堡中的那一堡所杀,还没探查出个影儿,若先就把这个女魔头得罪了,日后办事可更难上加难。」
铁蛋发急道:「当面问她个明白总可以吧?」
不理会帅芙蓉「切勿打草惊蛇」的主张,拔腿就往山下追赶,余人也只好磕磕绊绊的跟了下去。
赫连锤的轻身功夫最是蹩脚,不出两三里路就被远远抛在后头,他愈跑愈上火,气也喘得愈大声,索性换上游人步伐,老牛般一脚一脚的慢慢走。
走没几步,忽觉耳后颈根凉飕飕的,伸手摸摸并无异状,再走几步,益发冰进肉里去,颇觉奇怪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木刻死板、恍若殭屍一样的和尚脸正紧紧缀在自己脑袋后面,鼻内喷出的气息竟无半丝暖意。
赫连锤吓得大叫一声,跳开四、五步,厉声道:「什麽鬼东西?」
那和尚的身量毫不比赫连锤逊色,身穿一袭灰色僧袍,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眼睛却放出丛林中的豹子一般青磷磷的光焰。
赫连锤打个寒噤,暗忖:「莫非是『追魂三煞』的师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忙翻手去拔大锤,一摸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又向后跃退三步,这才看见灰袍和尚右手一颠一颠的,正把自己的两柄锤子当成两只小元宝一样的耍哩。
赫连锤这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耳后凉气却又「吁吁吁」的吹将起来,扭头瞥去,那和尚仍然紧紧贴在自己背后,双脚却不见动,鬼魅般浮在空气当中,鼻翼一开一阖,尽喷出些隔宿剩菜也似的气味。
赫连锤只恨自己不是条四腿畜生,豁出性命飞奔,速度之快,直可与当今一流轻功高手并驾齐驱,掀掩之间便已赶上前面同伴。
帅芙蓉回头见他如飞跑来,不禁有点酸意的笑道:「只不过学了半个晚上的『金刚一□ 功』,进步就如此神速?师兄真乃天赋异秉,在下自叹弗如……」
赫连锤喘吁吁的指着身后:「和尚……和尚……」
铁蛋边跑边皱眉:「这里全都是和尚,你叫的是那个和尚?」
赫连锤道:「后面……后面的那一个……」
众人便都停住脚步,一齐回身盯着他,把他当成疯子似的。
赫连锤转脸一瞧,那还有灰袍和尚的踪迹?
赫连锤急道:「刚才他……一直跟着我……把我的锤子也拿去了……」
众人便更恶狠狠的瞅着他。
赫连锤低头一望,两柄大锤可不端端正正的插在腰间?
赫连锤气儿都忘记喘了,指指后面,指指自己,两只眼珠简直就快要掉出眼眶。
无恶呸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原本就像个白痴……」
赫连锤还待争辩,却闻一阵低沈雄浑的声音震得群岳颤动,百谷鸣响:「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慾!」
那声音唤出「无喜」之时,明明是在对面山头,叫到「无慾」的时候,发声之处却已在众人头顶。
帅芙蓉心下惊骇:「世上竟有人能将内功、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像我这等货色,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见铁蛋等人一个个面泛青紫,抖索得如同风钤坠儿一般,抬头看时,果见一个灰袍和尚立於头顶绝崖之上,阳光在他高大身躯四周铺染出一轮七彩光晕,恰正似韦驮尊者乘着烈火从天而降。
帅芙蓉正狐疑不定,已听那和尚开口道:「你们七个私出山门,该当何罪?」
一字一撞钟,震得大伙儿耳鼓生疼。
铁蛋等七人立刻屈膝跪倒,俯首向地,猫般呢喃:「方戒师伯恕罪……」
帅芙蓉、赫连锤俱昏一惊,差点也跟着跪了下去。
帅芙蓉心道:「居然在两天之内连续碰见『南剑』与『北刀』,不知是幸或不幸。」
赫连锤却忖:「刚才还好没有出手打他,否则……妈呀!」
只见「杀生和尚」微微把头一点。
「限你们两天之内回寺领罚。」
「罚」字出口,人己在群峰之外,只剩下满山满谷的「嗡嗡」回声。
铁蛋等人抹着额头汗珠爬起身来,面色一月黯然。
石头尤其把脸皱得不成样子,哽咽着说:「早就叫你们不要随便偷溜出寺,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有得罪受了!」
跺一跺脚,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直奔。
其余几个也不敢多留,互相埋怨着赶下山去。
铁蛋瞅了瞅两个徒弟,摇摇头,苦笑了笑,似想说些什麽,终於叹口气,一言不发的追随师兄而去。
赫连锤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猛个抠头皮。
「嘿嘿,这些小秃驴儿,尾巴也不摆一下就跑光了呀?」
帅芙蓉若有所感,叹道:「少林清规严谨,果有名门大派之风,寻常帮会万万难及。」
赫连锤没好气的问:「如今却怎办?」
帅芙蓉耸耸肩膀:「师兄有所不知……」
赫连锤瞪眼道:「如何?」
帅芙蓉又一耸肩:「我也有『有所不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