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11846 字 1个月前

粗嗓门道:「岂止凶恶,简直连地狱里都寻不着对儿。此人身高十尺有余,腰大十围,青面蓝眉,眼珠血红,嘴巴比常人脑袋还大,更可怕的是那一口牙齿,又长又尖还带弯钓儿,活脱脱一副吸血厉鬼的长相……」

铁蛋听他信口开河,不禁暗暗好笑:「我的牙齿长得什麽模样,连我自己都没注意过,他却知道得清楚。」转念又忖:「这下『铁蛋』可是恶名昭彰了。如果抓不着那个陷害我的人,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在人前露脸!」愈想愈觉得事态非同小可,不由冷汗直冒。

忽听隔桌一个清朗声音道:「你这位仁兄好生奇怪,撒谎於你有何好处?嘴唇既不会因撒谎而多生一块肉,舌头也不会因撒谎而多生长一寸,莫非有人给钱叫你撒谎不成?」

铁蛋听这语声耳熟得很,偷偷抬起眼角一瞟,却见「摘星玉鹰」桑梦资和「龙仙子」秦琬琬恰正坐在隔壁桌上,心中一惊,忙又伏下身去。

只听那粗嗓门怒道:「你这小子是什麽东西,胆敢说大爷我撒谎?」

桑梦资哼道:「那铁蛋和尚和在下有数面之缘,分明是个矮不隆咚,呆里呆气,只会傻笑的小家伙!」。

棚内人众全都放声大笑起来:「你这相公未免胡诌得太离谱了,杀人凶手怎会长成这副模样?」

桑梦资极力分辩,却只换来更大声的嘲笑,不禁脸红脖子粗,连连拍打桌面。「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一人笑道:「天理值几个钱哪?」

桑梦资顿时一楞,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天理值几个钱哪?」当即闭口不言。

粗嗓门可得意了,又大声道:「那铁蛋心狠手辣,趁徐二侠不备,将七毒门的『七毒金蛊』送人徐二侠体内,害得徐二侠七窍流血,肝肠寸断而死。他还不知足,还想把身上携带的『七毒金蛊』全部散放出来,将天下豪杰一网打尽……」,桑梦资听到这里又忍不住了,嚷嚷:「胡说胡说!那铁蛋虽然又穷又笨,不是个东西,却决不可能做出这等恶毒凶残之事,你这谎撒得太过火了!」

「龙仙子」秦琬琬也一瞪如水瞳翦,娇叱道:「你如果再这麽随便冤枉人,小心本姑娘割掉你的舌头!」

铁蛋万万料不到这两人居然会帮自己说话,一怔之后,心中大为感激,念及世上竟还有人相信自己的清白,简直就要下泪。

只听桌椅一声响亮,粗嗓门似已站起身子预备开打,却闻另一个低沉声音道:「我听说这铁蛋和尚乃当世第一条好汉『魔佛』岳翎的徒弟,果真如此,这人决非好恶之徒!」

棚内人众一闻此言,立刻鸡群似的聒噪开来。

有的说:「岳大侠竟还收有徒弟?那自然也是个大大的大侠了。」

有的却恨声乱骂:「岳翎那狗贼!打从盘古开天,世上就没出过这麽坏的坏蛋!」

铁蛋心头忽地闪过一丝迷惘,寻思:「师父退出江湖已经十几年了,这些人听到他的名字,反应却仍如此激烈,真不知是什麽道理?」偷眼瞧向桑梦资、秦琬碗,只见他二人也是脸色大变,齐声喝问:「此话当真?」

那粗嗓门的汉子却已大步抢到桑梦资面前,提拳便打,边嚷:「你这小子尽帮那和尚讲话,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桑梦资一扬臂腕,将对方摔了个跟头,站起身来厉声道:「铁蛋虽非歹人,那岳翎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歹人!」

话还没说完,立有三、四个人猛冲上前,骂道:「岳大侠何等人物,岂容你这纨胯子弟随意污蔑?」

却又跳出两三个人,吼道:「谁说岳翎那狗贼的好话,咱们就跟他拚命!」

刹那间杯盘横飞,桌椅乱砸,这一大群互不认识的江湖路客竟分成两派,大打出手,即有少数不愿沾染是非的也被卷了进去。

铁蛋眼看坐不住,忙低着头,抽身就往棚外走,却遭一名大汉当面拦住去路,喝道:「你说!岳翎是好人还是坏人?」

铁蛋嘟嚷道:「到底干你们什麽事?」左脚一扫,将那人扫了个大马趴,跳出竹棚,三步两步专捡小巷去拐,耳闻喧嚣渐远,方才放慢脚步,心波思绪却奔潮般汹涌开来,不由长吁短叹,又不知为啥而烦,但觉世事纷杂,好像一球纠缠不清的线团,实非自己所能整理,想当初在寺中何等逍遥自在,不料踏出寺门才没几天,就惹了一身腥臭,师父的生死还没搞清楚,自己却又负上了杀人的罪名。

他望了望头顶月亮,大叹口气,忖道:「还是回寺算了,请长老伤脑筋去!」

正犹豫不定,忽觉一只粗砾手掌在自己脑门顶上一拍,吓得蹦起老高,回头一看,却是「龙仙子」秦琬琬。

「你这几天大大出名了嘛?」似笑非笑,脸色正如朦胧月色一般。

铁蛋念及她刚刚在棚内帮自己说话,心中的感激之情大为翻涌,忆起连日来的委屈,又开始有点想哭,揉了揉眼睛,道:「这几天真把我搞惨了!」

秦琬琬见他衣衫破烂不堪,面上好似涂了一层泥巴,着实狼狈,又见他下唇噘得半天高,泪珠直在大眼眶中兜圈儿,女人家天生心软,竟起了点怜惜之意,柔声问道:「你现在打算去那里?」

铁蛋听她语声中充满关注,再也无法忍耐,莽莽上前,一把抱住她身体,将头顶在她胸口,狠命抽泣起来。

秦琬琬大吃一惊,想要闪躲却已不及。她这辈子休说被男人抱,连碰一下都不曾有过,私心里总想把这甜头留给英俊倜傥、潇酒风流的王孙公子,不料今日破题儿头一遭抱自己的,竟是个又脏又臭又矮又呆又讨厌的光头小?尚。

她不禁羞恼万分,把那猛在自己胸脯上乱钻的秃脑壳,当成了一面战鼓,死命擂将起来。三通过后,总算脱出对方掌握,气犹未息,又连踢了他好几脚。

铁蛋再没想到她前一刻温柔不可名状,下一刻却又大发疯劲儿,被她结结实实的揍了个小鸟乱飞,不由抱着脑袋乱嚷:「你这个臭妖怪,打我怎地?」

秦琬琬通红脸孔,跳脚道:「你怎麽乱抱人家嘛?小色狼!」

铁蛋一呆,暗暗寻思:「无边色相,圆满光明,却没听过什麽小色相?」当不得脑袋生疼,怒道:「抱抱有什麽了不起?又不是泥巴做的,还怕我把你抱坏了不成?」

秦琬琬想这家伙不通世事,却也没什麽好怪的,当下自行浇熄怒火,冷笑道:「堂堂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还有什麽资格混世走道?趁早回去躲在你们长老肩膀底下算啦!」

一句话直如当头棒喝,使得铁蛋心脏跳了两跳,暗忖:「这可被她说对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终不成一辈子都依赖长老。」一挺胸脯,大声道:「我才不回去咧!我先去找着我的徒弟,然后再把那害我的人揪出来!」

秦琬琬噗哧一笑:「不找长老,却找徒弟,一向都是徒弟没了师父不晓得该怎麽办,只你这个师父没了徒弟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铁蛋搔搔脑壳,只有尴尬傻笑而已。

秦琬琬却又面色一沉,冷然问道:「刚才棚里那人说『魔佛』岳翎是你师父,到底真也不真?」

铁蛋点点头道:「师父化名方忏,隐居本寺十余年,我们也是最近才晓得他本名叫岳翎。」

秦琬琬冷哼一声:「可笑竟有些人称他为大侠,不过是个藏头缩尾的坏蛋罢了。」

铁蛋皱眉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麽事,你们老说他坏?」

秦琬琬一瞪杏眼:「我倒不知他做了些什麽坏事。反正我爹说他坏,他就一定坏,我爹总不会骗我吧?」

铁蛋敲敲头壳,唉道:「那个『铁面无私』马功的说法也跟你一样。既然你们连我师父长得什麽样子都不晓得,就不该口口声声说他坏!」

秦琬琬哼道:「既然你连你师父的名字都不晓得,就不该口口声声说他好。」

铁蛋咋唬道:「我们七个都是他一手带大的,教给我们好多好多东西,晚上还替我们盖被子,难道不算好?」

秦琬琬又毛躁起来,扯直喉咙嚷嚷:「他杀了我们『金龙八将』之一的『振鳞龙』张渊,难道不算坏?」

铁蛋也直火冒:「那是他自己找死,他不来惹我师父,我师父又怎会杀他?」

秦琬琬听他大声,立刻比他更大声的吼回去:「反正我们『金龙堡』跟岳翎誓不两立!」

铁蛋大跳其脚:「那个跟我师父誓不两立,我就跟他誓不两立!」

两人一对斗鸡也似的奋爪倒鬃,圆瞪双目,露出嗜血的样相,就待开打,却见身旁一户人家屋门一开,走出一个乱发蓬松的中年胖妇,「哗」地一桶水没头没脑的泼将下来,淋得二人浑身透□,兀自戟指大骂:「三更半夜在人家门口吵架,人家还要不要睡觉呀?惹毛了老娘,拿根棍子把你们两个的狗腿都给打断!」

铁蛋、秦琬琬齐吃一惊,连忙缩起脖子、夹着尾巴,小偷般一溜烟跑出老远方才止步,尚有点惊魂未定,气喘吁吁。

铁蛋暗忖:「想我俩何等少年英雄,却被那老妖怪修理得如此之惨,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想着想着,不禁哈哈一笑。

秦琬琬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又忙板起脸孔,喝道:「笑什麽笑?」

铁蛋摆摆手:「走远点再吵吧,没得又挨一桶水。」

两人并肩朝僻静之处走去,一刹那里竟然亲近了许多。

铁蛋边走边瞅身旁的人儿,笑道:「小豆豆,你晓不晓得,你长得真漂亮耶!」

秦琬琬玉脸一红,赶紧正色道:「你这话儿可不能随便乱讲,人家不知道你的,还真把你当成花和尚呢。」

铁蛋摇头道:「你们这些『外面』的人,规矩倒真不少。」

秦琬琬道:「任何地方都有规矩,那能像你这样,爱说什麽就说什麽。」

又走几步,铁蛋眼见秦琬琬身上□衣紧贴肌肤,遍体曲线玲珑毕露,愈瞧愈觉得奇怪,一指她胸脯道:「你那边鼓突突的,是什麽东西?」

秦琬琬猛个想起他刚才用头乱钻自己胸脯,不禁直羞红到脚趾尖上,跺了跺脚,尖声嚷嚷:「小秃驴,你……打死你!」

铁蛋把僧袍一束,挺出胸膛,振振有辞的道:「你看,我都没有。」

秦琬琬见这家伙浑浑沌沌,不可理喻,只得嗔道:「不理你了!」却好行至城墙脚下,便迳自走到一旁,寻了块大石坐了,又蹬了蹬脚,背转身来,假装望着天上月亮。

铁蛋可从未见过谁对自己使小性儿,茫然之余又觉新奇有趣,绕到她面前笑道:「小豆豆,你干嘛?」

秦琬琬见他绕过来,忙把身子转向另一边,铁蛋再绕,她就再转,如此闹了七、八番,铁蛋愈闹愈上劲儿,一面嘻嘻笑,一面还伸手去扭她的脑袋。「我在这里!看这里!」

秦琬琬简直吃他不消,佯怒道:「不跟你玩了!我要走了。」果真站起身子,举步欲行。

铁蛋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认识的人,心头刚刚落实了些,一听她说要走,慌得乱跳,赶紧上前去扯她,边嚷:「你走了,我怎麽办?」

秦琬琬见他又要毛手毛脚,忙一翻身,回臂格开,左脚飞起,正中他小肮,情急之下,力气用大了点,只当必今他呼痛半天,忙叫了声「唉」,以示自己并非故意。

那知铁蛋只退开两步,仍旧笑嘻嘻的伸手来抓她。「不让你走!」

秦琬琬楞了楞,忙道:「手别过来!我不走了嘛!」

铁蛋便即一缩手腕,笑道:「这几天一个人在山里乱闯,闷死了,你再不跟我讲话,我可要变成哑巴了。」

秦琬琬白了他一眼:「我管你呀?最好你这辈子都是哑巳,省得八哥一样成天乱噪。」心中却想:「可再也不会叫我小豆豆啦!」顿了顿,转问:「这几天听到不少人提起你在武当少林大会上显的威风,说你会一种什麽『剑古投神功』,不怕人打……」

铁蛋忙岔道:「这我可一直在奇怪,从来就没人教我这种功夫,倒像是天生就会的一样。」

秦琬琬皱眉道:「我可不信,天下那有不怕打的人?」然而想起那夜在汝州客栈,分明看见他像个不倒翁,连吃金刚奴、仇占儿好几拳,却仍行若无事,又不由半信半疑,拍手道:「我们来试试看,你让我打!」

铁蛋点点头:「尽避用力,只别打脑袋。」

秦琬琬真个运起全力,踏步上前,吐气开声,一拳打得铁蛋退出七、八步,脸色非但没有变惨,反而亮了几亮。秦琬琬暗叫「奇怪」,拳出腿进,一连十几拳,拳拳打在铁蛋胸口之上。

铁蛋脚下后退,口中不住大呼小叫:「再用力!再用力点!舒服死了!唉哟我的天……」

秦琬琬愈不信邪,拳脚齐施,直打到浑身骨节都发起软来,方才住手,喘吁吁的道:「你这……真奇怪……真贱……」

铁蛋揉揉胸口,得意得不得了,好像刚吃饱饭一样,只差没打饱嗝。

秦琬琬兀自不甘心,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矮身扫腿,想把铁蛋绊个跟头,不料身子一低,双腿立刻发软,「咕咚」坐倒在地,头上的绢帕也弄掉了,如云秀发撒了满肩。

铁蛋笑道:「我才开始发痒呢,你就已经发软了呀?真差劲!」一边伸手去扶。

秦琬琬蓦地反扣住他脖子,张开小嘴在他左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铁蛋捣着耳朵哇哇大叫,手一松,又把秦琬琬摔回地面,岂知她不但不呼痛,反而娇笑道:「嗯,只有耳朵上没长贱骨头!」

铁蛋见她笑得开心,也自高兴,紧挨着她身边屈腿坐下,直用肘拐子拱她的腰,边道:「你们妖怪笑起来可真好听。」

秦琬琬没了力气,只好任由他拱拱抆抆。她从小在父亲「独角金龙」秦璜的严厉管教下长大,幼年时根本没有半个玩伴,长大后又要一心遵行闺秀风范,这辈子简直难得放怀玩上几回,今天碰上铁蛋这个丝毫不知男女之防的小?球,由不得童心大发,也撑起肘拐子回拱起铁蛋来。两人坐在地下扭来扭去,乐得姓什麽都忘了。

铁蛋见她一头秀发又长又亮,煞是好看,不禁伸手上去乱弄一气,一会儿挽两个结儿,道:「这样好像两只小猪耳朵。」一会儿又搓出两条发辫。「这样好像笨牛角。」

秦琬琬捧着肚子直笑,忽忖:「能够天天这样玩,可有多好?他虽是岳翎的徒弟,但听说岳翎已被『飞镰堡』所杀,这本帐大可一笔勾消。」转了半天念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堡中经常要做法事,不如把这小?尚带回堡里去,专为我们祈福消灾,爸爸想必不会反对。这样他就可以暗地里每天陪我玩了。」

想是这麽想,待要开口,女孩儿家可又害羞,只得施出迂回之法,假意做个不耐烦的表情。

「唉,这几天就要赶去『三堡联盟』,讨厌死了,我最讨厌去那里罗!」

铁蛋眼睛立刻瞪大起来:「『三堡联盟』在那儿?你带我去好不好?说不定可以打听出我师父的消息……」

秦琬琬见他忧急如焚,心头忽地一酸:「如让他得知岳翔已死,可真要伤心透了!」沉吟了半晌,道:「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已经晓得你是岳翎的徒弟,而且你又背上了杀死武当徐苍岩的罪名,如果再以真面目在外行走,恐怕多有不便。而且,我这一路与『神鹰堡』的桑大哥同行,他若晓得我要带你去『三堡联盟』,决计会与我起争执……」

铁蛋一瞪大眼:「争执就争执,谁怕他来着?」转念一想,却又道:「其实他倒也不坏,刚刚在茶棚还替我说话哩。」

秦琬琬白了他一眼:「哦,原来你一直把我们当成壤蛋?」

铁蛋蓦觉一阵迷惑袭上脑海,怔怔的答不上话。

秦琬琬忽又一拍巴掌,兴高采烈的站起身子,拉着铁蛋就走。三转两转上了大街,寻间店舖,买了一身青衣小帽给铁蛋穿戴妥当,扮成一副随从小厮的模样,笑道:「这样人家可认不出你来啦。不过等下见到桑大哥,你要装得像一点哦!」

铁蛋只觉好玩至极,忙不迭点头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返秦琬琬投宿的客栈,刚到门口,就见桑梦资怒气冲冲,满身菜油污渍的从另一面走来,边走边骂:「有这等事!天下竟有这等不合理之事!」

秦琬琬笑道:「桑大哥,怎麽弄到这麽晚才回来?」

桑梦资哼道:「愚兄刚才和那堆无赖在茶棚殴斗,正当愚兄就将大获全胜之际,却忽然跑来一群官人,把大家全抓到了衙门里去。愚兄若要脱身,自是易如反掌,但愚兄一向奉公守法,当然不肯行此败坏纲纪之事……」

秦琬琬正色道:「王法如山,桑大哥不失分寸,好生令人敬佩。」

桑梦资续道:「那县老爷连夜升堂,愚兄本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清官,不料他问明咱们争执的原因之后,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岳翎乃天下第一条好汉,有谁敢说他是好恶之徒?』」

铁蛋一旁暗忖:「这个姓县的老爷倒真晓事,只不知他为什麽可以满街抓人?大概是个武功高强的武林前辈。」

又听桑梦资道:「可笑那些原本大骂岳翎的无赖,竟都噤声不语,只有愚兄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与那狗官争辩,岂知他竟恼怒起来,指着我叫道:『本官微时曾受过岳大侠大恩,深知岳大侠为人,你这黄口竖子恶意中伤,含血喷人,居心叵测,显为恶棍一流,来人哪,拖下去,先打他四十大板再说!』愚兄见势不对,只好踢翻两名衙役,跳上屋顶跑回来啦。」

秦琬琬怒道:「这狗官怎地无礼!桑大哥何不托人进京参他一本?」

桑梦资颔首道:「愚兄正有此意,也好叫那狗官知道咱『神鹰堡』的厉害。」转个眼儿,却又摇头摆脑的道:「但想他知恩报恩,也不失为正人君子,却不好坏了他的前程。」

两人边说边步入客栈,桑梦资偶一回目,这才发现紧跟在后,一身青衣小帽的铁蛋,怪问:「这个是谁?」

秦琬琬笑道:「他叫『阿旦』,我刚刚看见他在路口卖身葬父,一时可怜,将他买下,过几天送他回堡里去打杂。」

铁蛋记起秦琬琬的嘱咐,想要装得有模有样,赶紧点点头道:「我卖身哩……」

秦琬琬忙瞪他一眼,铁蛋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一缩脖子,不敢吭气儿了。

桑梦资又一瞅铁蛋,终因他光脑壳藏在帽子底下,没能认出来,扭头笑道:「贤妹多行善事,日后必有好报。」

铁蛋暗暗发噱:「供养活菩萨,当然算是大功德一件。」

苞着二人来到后院,只见他俩道了声「明儿见」,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行去。

铁蛋全不知客栈备有专供仆役憩息的大通铺,更不知男女有别,竟一脚一脚的跟着秦琬琬走入房来。

秦琬琬臊了个满脸通红,忙把他推出门外,跺脚道:「你这……唉!」猛个关上房门,险将铁蛋的鼻子撞成锅贴。

铁蛋搔搔头皮,回转过身,虽然老大不情愿,却仍三步两步闯进桑梦资房间,倒在炕上便睡。

桑梦资瞧这小子没上没下,不由大光其火,沉声道:「阿旦,你干嘛?」

铁蛋唔呶道:「我睡觉哇!」

桑梦资怒道:「你搞清楚你的身份没有?奴仆自有奴仆的去处,怎能乱跑到主子的房间里来?」

铁蛋见他嘴脸恶劣,也自生气,但终究不敢误了大事,只好咬着牙齿,起身往外走。

桑梦资却又唤道:「喂,等等,你把我这件脏衣服拿去洗洗。」

铁蛋忍不住怒道:「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怎叫别人替你洗?」

桑梦资一楞之后,马上一敲自己脑壳,歉然道:「这可是我不对了,你是被秦姑娘买的,我当然无权支使你。得罪得罪,万勿见怪。」却从包袱中取出一袭新衣换了,将那油污污的旧衣里了两里,向窗外一丢,回头见铁蛋还不出去,又瞪起眼来。「这房间可是要我付帐的,你老兄非请莫入!」

铁蛋一鼻子灰,忿忿走出门外,左右踅了一回,忽忖:「想我前几天在山里还不是没有地方睡?这也好生气,真笨!」顿觉心宽气和,随便住院内泥巴地上一躺,立刻就大打起猪鼾。

翌日赶个大早,秦琬琬吩咐店家去买了头小毛驴给铁蛋乘坐。铁蛋这辈子尚未骑过牲口,乐得不得了,全没想到为何他们骑马,自己却只能骑驴,喜孜孜的爬到毛驴背上,皱鼻噘嘴的做出一副大将嘴脸,随着桑秦二人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出了南阳府,颠颠簸簸的朝南而去。

秦琬琬心中虽未真把铁蛋当成仆役,但她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独角金龙」的一言一行,早就养成自恃身份、专制蛮横的性格,只当天下人都比自己低一等,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或想法,因此一路上根本连看都不看铁蛋一眼,一迳和桑梦资笑语交谈。

铁蛋却只以为这妖怪喜怒无常,猜不准她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但他也不甚在意,整副心思几乎全放到了驴子身上,一会儿拉拉它耳朵,一会儿又抠抠它颈子,暗自寻思:「众生平等,俱有佛性,不知这驴子成佛得道之后是何模样?」

时值仲秋,凉风送爽,道旁繁花正抖露出一季最后的绚烂,秦琬琬游目四顾,只觉满眼舒畅,不由脱口叹道:「唉,真美!」

桑梦资笑道:「这些野花值几个钱?贤妹这一声『美』,未免说得太不上算。」

秦琬琬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又来了!真会杀风景!」

桑梦资赶忙改口:「是是是!愚兄,咳咳、不懂欣赏,庸俗之至,还请贤妹指教则个。」

秦琬琬嫣然一笑,忽地一跃下马,将马拉到铁蛋跟前,把马□朝他手中一塞,吩咐了声「看好」,便向桑梦资招招手道:「那你来陪我采花。」

桑梦资自然点头不迭,火烧屁股似的跳下马背,也把马□塞进铁蛋手里,和秦琬琬并肩走入道旁树林之中。

铁蛋骑着驴儿,牵着马儿,满心不是滋味,尤其听那秦琬琬竟主动要求桑梦资「采花」,心头直如打翻了调味罐,酸苦咸辣一齐浇将下来,令他呆了好半晌,赌气跳下驴背,撇了马□,就想跟过去看他们到底搞些什麽玩意儿,不料那三头畜生跑了一上午路,正感口渴,瞥见路旁有条溪流,立刻撒开十二只蹄子,高高低低的直奔过去喝水。

铁蛋生怕它们溜了,只得缀在后面,垂头丧气的走到溪边,猛见一个浓眉大目的影子映在水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只觉得所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根本无甚差别。但自从看见秦琬琬之后,「美」的观念逐渐开始在他的心中萌芽,「丑」便也跟着滋生。此刻一见水中倒影,竟觉自己的模样甚是可憎,暗暗寻思:「那桑梦资细皮白肉,的确比我漂亮多了,小豆豆喜欢他,本也是天经地义。」心中虽作此念,终究难以舒坦,赶紧咕咕低唱:「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嫉妒染……,愿一时消灭,永不复起……」却是全无用处。对着水影,把自己的脸皮乱揉了几揉,愈看愈生气,吐口口水,正吐在影子的鼻子上,忿忿走离溪边,树林里也不想去了,尖着屁股坐在路旁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