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18591 字 1个月前

第十七回

贱骨头一朝大展神威

老牛皮终生输多赢少

「白莲」三宗诸人虽不会这种高明手段,却都是此道行家,齐声大叫:「只不过是障眼法嘛!」

「三天王」仇占儿反应最快,人又本就坐在桌子上,屁股一扭,虾米般弹起,照准半截葫芦扑下。

只闻地震也似「轰隆」巨响不绝,地牢入口已被一块不知从那里滚来的千斤大石紧紧堵死,再看石桌面上,仇占儿正坐在一大堆葫芦碎片当中,身上酒汁淋漓,香得醉人。

「西宗」二老跌足道:「还是着了那厮的道儿!」

双双跃至门边,运足真力,四掌合并,猛然推向大石,但听「崩」地一声闷响,二老同时震退两步,大石却只摇了两摇,仍旧稳霸霸的将门洞堵得虫蚁难入。

大伙儿不禁暗叫「糟糕」。

「西宗」二老乃江湖上有数的几个拔尖高手,若连他俩都推不动巨石,其他人更不消说得。

一时之间,大家面面相觎,也没空再分谁是敌谁是友了。

田九成额冒冷汗,嚷嚷:「我就不相信这块蠢石头有多重,咱们几十个人一齐来推,好歹也能推出条缝儿……」

陈二舍没好气的骂道:「门洞只有那麽大,顶多只容得下两个人一齐出力,几十人又有什麽屁用?」

「无生」使者刚才一掌震得双臂兀自发麻,心知当世除了姚广孝、岳翎等寥寥三、四个绝顶高手之外,任谁也休想独力挪动那块巨石;若集合众人的力量,本倒是轻而易举之事,偏偏门洞狭窄,完全没有可供数十只手掌同时出力的空间。

当下稍一沉吟,摇头道:「这个门是没指望了,看看还有别的出路没有?」

仇占儿一拍巴掌。

「怎麽老是『西宗』的人比较有见识?」

虎地跳上桌面,指着刚才放置大酒葫芦之处。

「葫芦当然不会变戏法,那麽他们为何一进葫芦就不见了?可见这桌子上一定有道暗门……」

陈二舍又骂:「为什麽老是『北宗』的人比较没见识?呆子都晓得这里有道暗门!问题是,总要找得出来,这道门才能算道门,找不出来算是什麽门?」

「嫉恶如仇」石擒峰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哈哈笑道:「邪门。」

秦琬琬已趁乱救起父亲,「独角金龙」秦璜身躯一直,嗓门可又大了,吼道:「你们这群混球!?不快把石桌掀开?」

仇占儿大「哟」一声,跳下桌面,弯腰做个手势。

「秦大堡主刚才躺久了,骨头大概有点发硬,且让您老人家舒活一下筋骨。」

你一言我一语,正自嘈乱不休,忽闻姚广孝的声音自头顶传下:「姓岳的,我一生只喜动脑,不喜动手,今天看在你的分上,勉强陪你走上几招,总要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休说我仗着『飞镰』、『神鹰』二堡人马以多胜少。」

地室内人众不由心忖:「看来姓姚的已把人手调齐在外面,咱们即使冲得出去,也兔不了一场血战。」

可都有点暗暗后悔:「本来与姓姚的并无深仇大恨,刚才虚应他一下,也不致落得这般下场……真没料到这家伙如此心肠歹毒,赶尽杀绝!」

又都怒气填膺,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他碎屍万段。

但闻罡风呼呼,显是姚广孝已和岳翎交上了手。

仇占儿忽又一拍巴掌。

「外面的声音怎麽传得到里面?可见这儿一定有通风口。」

陈二舍又骂:「当然有通风口,否则咱们早就闷死啦!」

仇占儿笑道:「『北宗』的人果然没见识,声音进得来,人当然也出得去。」

不少人当即纷纷附和,争相抬头寻找发声之处。

帅芙蓉轻咳一声道:「三天王有所不知,通风口大抵窄细弯曲,偌大人体如何钻得进去?何况,唯有姚广孝这等功力深湛之人,话声才传得进来,显见通风管道极长极细,硬要钻爬,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倾耳细听,果然仅听得见姚、岳二人的呼叱,以及阵阵激烈的掌力撞击之声。

「飞镰」、「神鹰」偌多人马的声音,却连半丝也不得闻。

仇占儿唉道:「『东宗』的人倒也不赖,可惜韩老儿竟不会用,糟糕之至!」

韩不群重重哼了哼,眼睛仍盯着铁蛋手中天书不放。

铁蛋心想:「老家伙死心眼,出都出不去了,还要这个东西干嘛!」

本欲把书掷还给他,可又寻思:「唐姑娘一直想看这本书,不如先给她瞧两眼。」

遂即走到唐赛儿身边,把书往她手里一塞,笑道:「喏,下午答应过你,快看吧。不过师父说,里头尽是邪幻之术,还是不看为妙,愈看愈邪门。」

唐赛儿刚才稍一举动,便被师父误会,差点送命,那还敢再碰这本书,赶紧连连摇头,然而铁蛋「邪门」二字入耳,心中又不禁一动:「天书为本教法术之大全,会不会载有姚广孝所施之遁术?果能寻得端倪,逃出地牢,岂非大功一件?」

毕竟小?儿心性,再也忍耐不住,急忙把书接过,才想翻阅,却见铁蛋兀自站在身边不走,心中又付:「师父若又误会我把天书翻给外人看,一定又要大发脾气了。」

立刻捧着书本,往旁走开。

铁蛋暗暗好笑。

「还以为我想偷看哩,到底是个小妖怪。」

耸耸肩膀,背过身来,反方向走了两步,蓦闻韩不群一声暴喝:「小贱婢!原来你也通敌?」

一道银电猝发突闪,直劈唐赛儿后背。

铁蛋暗喊不妙,待要出手阻截,却那还来得及?

脑中顿时掠过唐赛儿屍横当场的景象,双眼不由自主的闭了一下。

但觉火光晃动,疾风暴卷,一人斜剌里扑出,迎向韩不群脱手掷来的「白莲」神剑,正是随时都在暗中默默看顾小师妹的「病猫」林三,两只肉掌□若螃蟹钳子一般,一前一后奋勇夹上,怎当神剑剑锋锐利无比,韩不群又是全力掷出,势道劲疾,「噗哧」一声,直直贯穿林三双掌,刺入胸口之中。

刹那间,地室内乱成一团。

唐赛儿尖叫道:「三师哥!」

抢前扶住林三身子,轻轻放到地面,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东宗弟子也忙赶过来探视师弟伤口。

西宗人众俱各摇头,北宗「四大天王」则怒目直视韩不群,喝道:「姓韩的,未免太不像个东西了吧?」

韩不群毗目大笑,「没有人能够背叛我!从岳不党反出本教那天开始,我就发下重誓,再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我?我姓韩的这辈子吃小人的亏,吃得大多了……」

铁蛋只觉一股无法遏抑的怒气,由胸腔直冲入脑袋,眼前顿时布满了狂乱的线条和光影,连自己喉管里发出的吼声都没听见,只隐约感到自己向前猛冲出去,两只拳头打在一团肉橐橐的东西上面。

待得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韩不群恼怒异常的站在三丈开外,一张脸已被自己打得臭肿,鼻血涔涔流下,顺着下巴滴到胸前,却突然混进了另一标鲜血之中。

只闻石擒峰的声音冷冷响起:「杀人者死!」

紧接着韩不群双眼一直,胸口中央「滋」地「响,平空多出了一截刀刃,他兀自搞不清楚,低头瞅了半日,方才露出怖惧之色,闷挣道:「这是什麽……玩意……」

石擒峰回肘抽刀,顺势把韩不群一脚踢翻,凝望血刃,桀桀大笑。

他二十余年来一心追缉「白莲」教众,直到今天才杀了其中的一个大头,心情自是畅快无比。

铁蛋暗念声「阿弥陀佛」,又觉此举无谓之至,一抠头皮,转身走到东宗诸人身旁,只见林三面色蜡黄,只剩下了一丝气儿,无神双眼犹然盯住唐赛儿不放,嘴角微微泛着笑意,彷佛十分满意自己终能躺在小师妹的怀抱之中。

唐赛儿心如刀割,只紧紧抱着这个永远都在默默照顾自己,最后还为自己送上性命的师哥,简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师兄王弘道心知林三已撑不了多久,忙强忍悲痛问道:「老三,有没有什麽事情放心不下,需要交代的?大伙儿都在这里……」

林三费力的闭了一下眼睛,表示没有,却又张目在人群之中搜寻,终於瞅定师弟帅芙蓉,挤出几声不易辨认的字音:「好好照顾……交给你了……」

唐赛儿这才放声痛哭,尖叫道:「三师哥,不要……」

林三双掌被神剑钉在胸前,只能用肘拐子微微去拱唐赛儿。

「好好的跟着你四师哥……」

然而下一刻,双眼却突地暴睁开来,怨气沸滚,厉吼一声,双臂猛个朝外一崩,「白莲」神剑离体飞出,带着一长串血珠,钉在四、五丈外的石壁上。

林三胸口鲜血激溅,伸开双臂,紧拥唐赛儿入怀,夜枭一般嘶叫道:「今生今世,永为我妻!」

手臂将铁箍一样缩紧,双脚蹬了两蹬。

「跟我--」「走」字未能出口,已然气绝身亡。

死寂顿时如同一张大网罩落下来。

地牢内每一个人的心脏,都被林三临终前的那声凄厉喊叫挤压得几乎无法跳动。

地面上,岳翎和姚广孝的掌力碰撞之声,依旧若断若续的传下,除此之外,便只有唐赛儿的嘤嘤啜位,和梦呓也似的「今生今世,永为你妻」。

四壁火炬渐渐微弱,暗影彷佛鬼爪,在充满戚恻的人脸上游移搔爬,空气中凝结着血液与松香的气味,一丝莫名的诡异,涟漪般扩散开来,石壁渗出水珠,此刻却似一滴滴沉积了数百万年的苦血。

铁蛋心惊半晌,忽然寻思:「如果换了我救了小豆豆一命,小豆豆不晓得会不会这样抱着我?」

竟无端有点羡慕起林三,转眼望向秦琬琬,只见她眼眶中满是泪珠,不住抽噎,益显凄艳动人。

铁蛋心想:「举凡妖怪临到这个当口,大约都是一样吧?」

既觉自己也可能有此福分,脑海里便立刻浮起秦琬琬抱着自己痛哭失声的情景,心中不禁大为酸楚,又彷佛见到自己浑身鲜血,咕咕咕哝哝的念着「今生今世,永为我妻」,更加泫然欲涕,只觉这句话儿比佛经上的句子好听大多,转念却忖:「『妻』?『妻』是个什麽东西?」

又觉意义复杂深邃,比佛祖他老人家还要难懂得多。

正自颠三倒四,泪流满面,忽听秦琬琬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哭什麽?」

忙一偏头,正迎着那双欲哭还笑,欲语还休的秋水瞳翦,竟立刻感到其中正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恍若柳丝春意,直沁人心脾,不由呆了呆。

秦琬琬一低头,抹去泪痕,忽然大步走到兀自躺在地下的「金龙堡」徒群中,一一解开他们被封住的穴道。

秦璜立刻皱眉喝阻:「琬琬,你干什麽?」

秦琬琬叹息一声。

「爹,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事到如今,难道还断不掉唯我独尊的妄念?」

秦璜彷佛就要大怒,但毕竟令晚吃了大亏,不再敢乱发脾气,拚命克制下心头暴火,沉声道:「你们那几个狗奴才给我听清楚了,刚才你们因为受到岳翎的煽惑,情尚可原,老夫今日破例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下次再犯,决不宽贷!」

「蹑云龙」韦腾、「掉尾龙」李跃、「铁背龙」杨潜、「赤须龙」石隐和一干「金龙堡」精锐却个个鼻喷冷气,不发一言,站起身来之后,只朝秦琬琬深行一礼,便掉头走到一边,连看都不看秦璜一眼。

「独角金龙」不禁气得手脚冰冷,只觉天地茫茫,竟无半个人可以信任,转念想起今晚未能来到此处的三名部属「醉花娘子」苏王琪和薛耸、狄升,心上方才稍微有点宽慰:「只有这三人始终对我忠心不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得大大犒赏他们一番!」

但闻仇占儿重重咳嗽一声,道:「各位兄弟姐妹,乡亲父老,还有什麽纠纷,且等大家同心协力,脱出这鬼地方以后再说。现在自相残杀,死一个少一分力量,恐怕到头来没人能活得了。」

大伙儿为了扫除地牢中的阴郁悲苦之气,当即哄然叫好,分头忙乱起来。

东宗诸人也暂且撇下抱着林三屍身痛哭不止的唐赛儿,四下搜寻暗门通道。

陈二舍却走至一直呆在一旁的马必施、桑半亩面前,哼笑道:「怎麽着,你们两个人不想出去是不是?」

马、桑二人搓手尴尬笑道:「当然……只怕不见容於各位……」

金刚奴大声道:「你们虽然曾为那贼子的手下,但现在同样也被他害了,没有人会再算这笔旧帐。」

马、桑两个面容顿展,正要加入众人行列,「大天王」何妙顺突然喝道:「噤声!怎麽会跑来了一头狮子?」

大家齐地一楞,竖耳听去,果然听见一阵低沉雄浑的啸吼,由远而近,虽是发於地面之上,传入地底众人耳中,却仍丰沛充足,震得耳膜隐隐发麻。

「真空」、「无生」二使者喜动颜色,叫道:「教主来了!」

大伙儿不禁哗然,有的忧,有的喜,有的暗自嘀咕,心头发毛,其中却数铁蛋最为激动,心想:「好多人以为我跟这个『彭和尚』有关系,等下如能脱出地牢,倒要当面间他一问。」

但闻狮啸刹那间来到头顶,戛然而止,紧接着「劈啪」一声大震,呼呼风响兀自久久不绝。

又听姚广孝哈哈大笑。

「空法师兄,愈老愈健了嘛,可喜可贺!」

地底众人又不由一阵骚动,万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白莲」西宗教主,竟就是当年干出无数恶事,令人发指的「空法」大师。

大伙儿纷纷望向西宗二老,只见他俩面露微笑,再看少林住持「空观」,却是一脸阴寒之色,显见此言不虚。

石擒峰忽地冷笑一声。

「我早说过,少林寺专门造就反徒,这彭和尚难道不是当今天字第一号大反徒?」

众人均忖:「果然会反,连他的老巢『少林寺』都被他反得胡说八道。」

铁蛋心上又是一凛:「我若真和这个大恶人牵扯上什麽关系,可不惨了?」

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感顿时涨满胸臆,竟有点希望自己的身世永远都跟现在一样不明不白。

只闻一个音量宏大,彷佛由几百只唢呐合成的大嗓门,撼天裂地也似的道:「你就是岳翎?好条汉子!替我掠阵,让我斗斗这个如今大富大贵的小老弟!」

话还未说完,狂飙怒涛般的声响己先灌满於天地之间。

众人又不由心忖:「这个老家伙性子如此暴烈急躁,倒不像奸狡阴毒之人。」

但闻岳翎朗笑道:「彭大教主之命,不敢不遵!」

这两大奇人今天也是首次碰面,短短几句话中却都包含了既深且浓的惺惺相惜之意。

姚广孝的语声已不若先前那般轻松,厉吼道:「『飞镰』、『神鹰』二堡听令:即刻擒杀岳栩,不得有误!」

其实他此举的用意并非真个要取岳翎的性命,而是生怕他缓下手脚,乘机弄开堵住地牢入口的大石,放出众人,一场?战便必不可免。

地底人众但只听得一片模模糊糊的喊杀冲锋之声,混夹在另一股飓风声中,显然二堡人马已将岳翎重重包里起来。

铁蛋等七人不禁发急。

「师父武功虽高,但被这许多人围杀,恐怕还是凶多吉少。」

愈是忙着找寻暗门出口,却愈是摸不到半点头绪,反而互相轧挤成一团,险些大打出手。

忽又听地面上另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笑道:「唉呀呀,怎麽这麽多人在这儿打架?真是破坏风水,将来往在官殿里头的人,还会得安宁吗?」

叹口气又道:「这块地本可保住四百年以上的王气,被你们如此一揽,可只剩得两百多年了。」

言毕欷□不已,却是一代奇侠张三丰的口音。

彭莹玉呵呵大笑,直有狮王慑服万兽之威。

「邋遢老儿,你跑来干什麽?」

众人都不由骇异。

「这彭和尚一面和姚广孝动手,一面尚有余力这样说话,内功之深,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听张三丰咦了一声。

「你这和尚好生眼熟,倒像在那里看见过……」

彭莹玉怒道:「王八老坏货!连我也不认识了?你的尿布还晾在我山洞外没收哩!」

张三丰笑道:「哦哦哦,对对对,提起尿布就想到你,你是那个彭什麽东西的……」

姚广孝突然岔道:「你们两个少攀关系!邋遢老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干什麽?」

居然也声不顿气不喘,只是音量不比彭和尚来得宏大震人。

张三丰嗫嚅道:「姚老弟,这麽凶干嘛咧?我在找我的徒弟……」

大伙儿当下大喜过望。

「张三丰一动手,还有什麽石头推不开?」

纷纷带笑望向「快剑」关晓月,恭贺他有这麽个好师父。

又闻岳翎笑道:「你的宝贝徒弟就在你所站之处的地皮下面,只怕要你老人家费点力气才救得出来。」

张三丰哼道:「你又是谁?什麽『问天下英雄,面子几何?塑古令豪杰,一文一个』,诗不像诗,面子也做得狗屁至极!」

铁蛋想起那日师父在「飞镰堡」外假扮张三丰,卖人皮面具给自己,不觉喷笑出声。

「这老儿成天装糊涂,其实什麽事都逃不过他眼睛。」

仇占儿忍耐不住,奶娃娃般尖叫道:「张大侠,快来推石头,尽唠叨个什麽劲儿?」

他的功力本不够将话声传上地面,但姚、彭、岳、张四人俱乃当世绝顶高手,耳目何等聪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张三丰原已寻着石级,碰碰蹭蹭的来至地牢门外,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袋鼠般蹦跳回地面,嚷嚷:「这个地洞有鬼!我的徒弟竟变成三岁娃儿了,我的妈喔!老汉老得愉快,只等着当神仙,一点也不想返老还童,你们莫害我!」

仇占儿气道:「我不是你徒弟,我也不是三岁娃儿,你再不来搬石头,你的宝贝徒弟就真要成仙了!」

张三丰犹豫道:「我只想救我徒弟,又不想救你……咱们打个商量,我如果把石头搬开,请你不要出来,只让我徒弟出来,可不可以?」

众人都不禁暗骂:「这个老混蛋,分明是在找麻烦!」

却听姚广孝笑道:「那洞里的人可多着咧,到时候你不想让他们出来都不行。邋遢老儿,『白莲』三宗的人,你救不救?」

张三丰立道:「没交情,不救。」

姚广孝又道:「马必施、桑半亩、秦璜,你救不救?」

张三丰道:「近十几年来太跋扈了,不救。」

姚广孝再道:「少林长老,你救不救?」

张三丰道:「佛道本一家--」顿了顿,呸道:「不救。」

姚广孝笑道:「近来赫赫有名的『铁蛋』恶僧,你救不救?」

张三丰哼道:「这家伙杀了我的师侄『摩云剑客』徐苍岩,帐还没跟他算,救他个屁!」

姚广孝笑道:「那你就一旁坐着吧,别忙了。」

张三丰唔唔道:「我那徒弟素有仙骨,七日不饮不食,也不至於死。我就等其他人都死光了,再救他出来。」

说完再无声响,彷佛真的坐到一边去了。

大伙儿又是气恼又是失望,想求关晓月开口向张三丰求情,又都扯不下这个脸,急得众人抠脖子、咳浓痰,只没计较。

但闻岳翎笑道:「邋遢老儿,你拿什麽□?别以为没人弄得动那块石头。」

张三丰悠悠道:「我刚才看过了,那大石少说也有五千多斤重,当今之世,只有四个人能弄得动它,可惜一个不肯,三个正忙……」

岳翎哈哈大笑。

「你真当天下没有第五个人能及得上咱们这些老不死?蔑视后生,顶顶要不得,没想到你也会犯这种毛病。」

张三丰笑道:「非我蔑视后生,而是如今后生太不长进。看看那个什麽马功、柳翦风,竟被人目为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简直跟块臭豆皮差不多,再瞧瞧那个桑大少爷,两三下就被人家摆平了,叫我老汉如何看得起?」

「美髯公」桑半亩闻言不禁大为徨急。

想是桑梦资因见父亲被坑,乃出手抗拒姚广孝等人,结果反被对方制服。

又听岳翎笑道:「这些小泼皮何足道哉?老实告诉你,当今第五人正在地牢之中,他不出来便罢,一出来管教天下人尽皆吓杀!」

地底人众不由大皱其眉,相互瞪眼,想不出这间石室内有谁会是「天下第五人」。

只见「怏剑」关晓月微微一笑,朝「杀生和尚」方戒努了努嘴巴。

「道兄,咱俩至今还未分出高低,与其硬拚,不如换种法子。」

方戒怔道:「换什麽法子?」

必晓月身形猝闪,竟欺至铁蛋面前,起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胸口上。

铁蛋丝毫未加防范,「哇」地惨叫一声,仰面跌到方戒脚边。

「杀生和尚」顷时露出三十年也未必见得着一次的生硬笑容。

「好,咱们比比看,看谁打得凶!」

探手提起铁蛋,狠命一掌打得倒飞出去。

余人错愕未已,「四天王」金刚奴却猛地一拍巴掌,叫道:「对了!『贱骨头神功』!」

刹那间,大伙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听说这小子愈揍愈厉害,大家如果同心协力,把他好好的揍上一顿,脱出地牢就有望了!」

当下摩拳抆掌,不分恩怨敌我,争相围拢。

铁蛋暗暗叫苦,抱着脑袋嚷嚷:「我不是贱骨头!莫来莫来!」

「小?熊」赫连锤笑道:「师父,晚啦,忍着点,一下子就过去了嘛。」

帅芙蓉摇头晃脑的道:「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者,其谓师父也欤?」

铁蛋嚷道:「身都被杀了,还成个屁的人?」

怎奈众意已决,一个挨一个,围成一个大圆,将铁蛋圈在中央,齐声喝道:「别赖!痹乖站起来挨打?」

秦琬琬见这许多平日独霸一方的江湖大豪,今日竟捐弃前嫌,联手造就铁蛋,心中固然欣喜,却又怕铁蛋承受不住,做不成「当世第五人」,反做了「地狱第一鬼」,不由急声道:「各位大叔大伯,下手时先放轻一点,万一……」

金刚奴大笑道:「秦姑娘放心,这小子是个打不破的蛋。」

仇占儿眯眯眼睛,接道:「到时候,包准还你一个……」他本想说「完完整整的大卵蛋」,转念可觉这话当着大姑娘家未免不雅,赶紧改口道:「完完整整的好女婿。」

秦琬琬立刻王脸通红,下面的话再也不好意思出口。

「独角金龙」秦璜十余年来苦心培养女儿,只希望日后能替她找个有权有势的婆家,不料到头来她竟爱上了一个比只馊水桶强不了多少的癞头小?尚,心中之气苦,可想而知,现在却好有这麽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痛打铁蛋,况且他本不信什麽「贱骨头神功」,暗自忖道:「两下子打死这秃驴,别人也没得话说,又可断掉琬儿的痴念,乖乖嫁给建文太子,真是一举两得。」

当即率先走到圈中,飞起一脚,把铁蛋踢了个跟头。

陈二舍笑道:「哟!老丈人打女婿,愈打愈开心。」

秦璜连连点头。

「不错,愈打愈开心,愈打愈开心。」

拳脚齐下,恰似擂鼓一般,使那只胖皮囊发出各种激励杀心的野蛮怪音。

铁蛋本还不愿平白吃上这麽多苦头,但刚才一听秦琬琬满怀关注的替自己求情,不禁一阵激动,寻思:「人家林三为了唐姑娘,连命都肯送,我挨几下打又算得了什麽?等下能得小豆豆一句称赞也是好的。」

陡然勇气倍增。

又想到师父跳入葫芦之前,对自己说「后事全交给你」时的神情,颇有器重与信任之意。

「总不能让师父失望吧?这麽多人全靠我救命哩。」

只觉肩头沉重,不得不奋起承天下毒打於己身之心,挺了挺腰干,硬了硬头皮,苦笑道:「来吧来吧,想当『天下第五人』,先得做做过街老鼠,真个是『如要见佛,先历万劫』……」

本咕哝哝,说之未休,几十只拳头脚板已同时踢打到他身上。

地牢内几十个人,首推西宗「真空」、「无生」二老功力最深,自然当仁不让,站在最内圈;再来则是少林「空观」长老以及「南剑北刀」;北宗「四大天王」和「三堡」老堡主还只排在第三层。

其余诸人自度打也是白打,起不了什麽作用,便只於最外围圈成一个大圆,拍手呐喊,同时为挨打及打人的双方助阵欢呼。

这一顿痛揍,即连江湖上有史以来最坏的坏蛋也不曾受过,不想今日铁蛋为了救众人之命,竟得捱上这麽一场非人酷刑。

只闻皮鼓「咚咚」,不绝於耳,铁蛋浑身上下发出无尽声响,蛋般躯壳更四下乱滚。

铁蛋咬牙苦撑,只觉七窍之中塞满淤血,整个人憋闷得简直要爆裂开来,体内真气时而分作千万小鄙,到处流窜,犹如针刺火灼,痛痒难耐,时又汇成数道洪流,专往要穴冲突,宛若毒龙翻波跳浪,搅得五脏六腑全离了位置。

「西宗」二老起初尚不大相信「贱骨头神功」真有传言所说的那麽神妙,只用上了一半力道,各自打了铁蛋七、八下,便有点怕他承担不住,赶紧收手,不料往铁蛋面上一看,却见他眉目之间神光灿然,两颊微红,恰似酒鬼浅饮三杯,兴头才刚开始一般。

二老互望一眼,心下骇异不已。

「世上真有如此古怪的功夫!咱俩却像两只在井里待了八十年的老青蛙,直到今日才略知世界之大。」

忽然忆起彭和尚曾经讲过的一番话,又不由楞楞的盯住铁蛋,彷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麽东西似的。

金刚奴笑道:「二老恁地秀气,须像我这种打法,才能把铁蛋链成钢蛋。」

大步抢入内圈,□大拳头打铁一样只顾乱砸。

铁蛋脸色果然宛若火中铁块,愈来愈红润,甚且缓过气息,笑道:「你老小子怎麽愈来愈没劲儿了?」

不知自己内劲愈来愈强,却以为人家愈来愈没力气。

仇占儿嚷嚷:「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已经不够看了,即便是长江决口,后浪也未必推得如此之急。空观长老,你们少林寺果然有一套,服了服了!」

空观蓝灰色的鹰眼熠熠闪烁,冷笑道:「这却不干少林的事。无慾从小受岳翎调教,更不知从那里学得这身古怪功夫,老纳忝为住持,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忽然一掌,拍向铁蛋胸前「期门」大穴。

「期门」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重击必死。

大伙儿刚才出手,俱都避开铁蛋周身要穴,以免误了大事,不料这空观竟如此莽撞,不分青红皂白,猝下重手。

却见铁蛋就地打了一滚,昂声大叫:「好舒服!」

一骨碌跳起,活像匹蓄势待发,奋鬣扬蹄的野马。

大伙儿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不但卯足全力,且尽往铁蛋要害招呼,刹那间各种至刚至阳的动力,争相击上铁蛋前胸后背二十八处大穴,撩得铁蛋直呼畅快,好似跌入了一个暖洋洋的漩涡之只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胖,却愈来愈轻,简直像个充满了气的球,只想鼓腾,只想蹦跳,只想把跃动於四肢百骸里的无限精力向外放射,脑海中更是一片晕醉恍惚,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蛋好不容易慢慢清醒过来,张眼只见痛揍自己的一二十名高手全部面色惨青,盘坐在地,浑身衣衫淋过雨一般透□,双手却死命捣着耳朵;再看外围一干人众,有的仰、有的仆、有的跪,身体蜷曲成各种形状,只求能将头颅包住。

铁蛋大感奇怪,翻身一跳,差点把头撞在石室顶上,嘴里笑道:「你们干什麽?」

却没半个人听得见他的话。

铁蛋大脚跨入师兄、徒弟堆中,一把提起「石头」无惧,间道:「你们的耳朵怎麽啦?」

石头回过神来,发抖道:「老七,求求你,别叫了,世上那有道麽难听的声音?」

赫连锤松开捣耳双手,咕嘟低骂:「叫春!烂胯腿子的大野猫!」

余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掌,真个再没听见铁蛋的大嚷大叫,才重重吐出口气,冷汗却又无止无歇的冒出来。

地面上不知怎地,似也停下了争斗,四方一片怪异的宁静。

铁蛋正摸不着头脑,忽闻张三丰喃喃之声自顶传下:「这怎麽可能?只不过眨了眨眼儿,就冒出来这麽个高手,又不是蒸馒头?」

原来刚才铁蛋在心神恍惚之际,不住叫喊,内力强劲得将声音一直送上地面,顿令交战双方尽皆错愕,罢手住斗,地底众人更被他震得脑袋发炸,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情。

又听岳翎哈哈大笑。

「小鸡闷在蛋里要经过不少时候,破壳而出却只须一瞬,这麽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枉吃了八十年难蛋。」

张三丰笑道:「我吃的蛋都没孵出过小鸡,我当然不晓得啦。」

铁蛋心忖:「功力到底增强了多少?」

暗一提气,只觉内息丰沛雄厚,竟似体内凭空多出了一个大海,无边无际更摸不着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三天王」仇占儿奋力爬起,拧了拧身上衣裳,「唏哩哗啦」弄了一地水,摇摇头道:「打人也会打得这麽累,以后再不打人了……小子,你还楞在那里干嘛?咱们打你可不是白打的,快去搬石头!」

余人也都叠声催促:「快去快去!叫他们看看厉害!」

铁蛋心中并无把握,勉力抖擞精神,往双掌上各吐了口口水,振臂、旋腰、扭头、拱屁股,各种恶形恶状搬弄一回,「呀喳」一声大吼,自己却先退了两步。

仇占儿跌足道:「打铁趁热,快快快!」

铁蛋无可推搪,碎步上前,先伸右掌抵住大石,试了试劲道,只觉那石头并没有想像中重,当即信心大增,左手也跟着举起,运足力气,慢慢向外椎,大石发出闷哼,顿时颤巍巍的摇?起来。

大伙儿欢声雷动,又叫又跳。

这一刻,铁蛋在他们眼中,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也最伟大的人物。

铁蛋今生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重要,更没想到自己会这麽受欢迎,不禁喝醉了酒一般,原本已然丰沛无比的内劲,益加浪头也似鼓荡到最高峰。

金刚奴喝道:「不要细抠细摸,用力推它一家伙!」

随着这声暴雷震喝,铁蛋嘴中也发出一响霹雳,众人但觉一阵飓风寒气压面倒来,全部不由自主的跌出七、八尺,再定睛看时,只见那巨石急速向后退去,大伙儿惊叫不已,忙伸手堵耳,拿桩稳胯,却已是不及,「轰隆」一阵裂天绝响,地面彷佛马背似的猛一颠簸,把所有人都甩上了半空,跌下来又堆成一团七手八脚的人球。

只听铁蛋撕着喉咙嚷嚷:「门开喽,门开喽!」

众人不顾疼痛,拚命想要爬起,却怎麽爬也爬不起来,最后才发觉原来是铁蛋高高坐在人堆之上,兀自手比脚画,乐得什麽都忘了。

无恶气极大骂:「老七,你从前是个讨厌鬼,你现在还是个讨厌鬼,你永远都改不了你那副讨厌得要死的嘴脸!」

铁蛋这才觉醒,忙从人堆上跳下,仍然手舞足蹈,大叫「门开喽」。

众人纷纷爬起,见那大石竟深深嵌在对面石阶壁里,俱皆骇异。

秦琬琬刚才也被压在人堆之中,不知被那几只怪手白摸了好几把,心中羞恼万分,照准铁蛋踢了一脚,骂道:「你还发疯?」

铁蛋却对着她笑嚷道:「哇,我好大力气!?大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