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2 / 2)

一骗三生 余姗姗 135806 字 1个月前

然而,师然什麽都没问,只是专心的驾车,好似对驾车最感兴趣。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

抵达明日城的那日傍晚,我坐在车里许久不曾说话,心里想了很多。

我这样告诉自己说,任何人都是有心结的,合欢死於心结,莫媛死於心结,我明明看到她们纠结的所在,却不能伸手去解开,可怕的是,我明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别人的心结,却苦於不能看到自己的,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解开。

我只能说,喜欢上师然是一件很简单又很难的事。简单在於他的硬件条件实在过硬,生来俊雅,为人淡定,笑不露齿,不温不火,说话有条不紊,心思缜密如丝,这样一个男人,我怎能不喜欢?难就难在他实在很难聊,而且往往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每每无力时,我却不能否认在这样的挫败感中,我愈发的兴趣盎然。

我问师然:「你有个儿子叫师云,他今年多大了?」

他沉吟道:「大概六岁吧。」

我说:「大概?他到底是不是你生的?」接着又说:「哦不对,他不是你生的,他是他娘生的,你自然不能生了他。」

师然扫了我一眼,静待下文。

我清清喉咙说:「她娘,美麽?叫什麽?你们怎麽认识的?怎麽没成亲呢?后来她是怎麽……嗯,分开的?」

夕阳下,他眼眉微敛,发披了一肩,唇色淡淡,一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上扬,侧首看着我时,眉毛轻佻,说道:「你一口气问了这麽多,到底想知道什麽?」

我低下头,想了想,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想知道的,你就会让我如愿麽?」

不等他答话,我连忙又说:「算了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我就这样别开脸,两颊燥热,心想,他怎麽能这样看我。

夕阳渐沉的时候,我们的马车终於抵达了明日城的城门下,前来迎接的女子容貌姣好,笑意融融,甜蜜之余似有一丝矜持,明眸大眼就那样时时瞄向师然,看得我心里阵阵不悦。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是我的情敌,她不是师欣颜。

师然一边与她交代一边回头看我,两人如此说了数句,那女子便跟着师然向我走来。

我僵着笑,从车上往下一跳,不料左脚着地的时候触动了麻经,左腿立刻软了下去。师然一手将我撑住,缓缓拉起,并不放开,直到我活动脚踝完全可以自己站直,才松了手。

抬头时,那女子仍维持着笑容:「云姿见过小姐。」

我说:「哦,你好,我是顾阑珊,你可以叫我阑珊。」

云姿笑说:「主仆有别。」

确实是主仆有别,她让我觉得她才是主。

我会这麽感觉是有道理的,这要从云姿的身世背景说起。

话说美女出身多坎坷,就算出身不坎坷,际遇也一定坎坷,就算际遇不坎坷,过了几十年脸上也会变得很坎坷。云姿就是那种出身坎坷,际遇也坎坷的女人。

云姿的娘出身富户,与邻家的哥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成年后便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生有一女。云姿的娘生性随和,遇事多忍让,几次三番撞见丈夫与不知名的野女人无媒苟合,已是眼泪往肚里吞,有苦无处说。娘家在这时候经商失败,家道中落,云姿的娘在夫家更加地位不保,眼瞅着就要被夫家扫地出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求救曾经追求过自己的表哥。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这位表哥多半是余情未了的,否则也不会答应伸出援手,更不会有后面的剧情发展,所以说,一个女人的背后总会有一个苦等。

云姿的娘带着云姿改嫁给表哥,日子过得尚可,她们娘俩很满足,可是表哥不满足。表哥认为,身为男人要做一番大事业,励精图治,光耀门楣,所以很快的,表哥便对云姿的娘表示,他要北上发财。云姿的娘很担忧,这种担忧是有一定根据的。她爹当初就是北上发展才发展出第二春的,曾经也对她娘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但最终也没能遵守,可见,誓言都是用来被打破才立的。

云姿的娘将这份担忧告诉表哥,表哥也表示希望她能相信自己,倘若不能相信,便枉费了他们相知一场。这话一落下,云姿的娘便知道大势已去。你看,男人要追求事业的时候,女人千万不要阻止,你阻止的不是事业,是男人高飞的梦想,可你不阻止,却也难免会因此成全别的女人跻身二房的梦想,一边是丈夫的梦想,一边是情敌的梦想,要不一起阻止,要不一起成全。

一年后,表哥归家,带了二房,二房带了个大肚子。

听开过天眼的道士书,那是个男胎。

这段往事是我听明日城城府的丫鬟今今讲的。

今今能对初来乍到的我如此挖心掏肺,可见是个热心肠,对於热心肠,我一向也热心以待,总不好阻止她说故事的慾望,於是便从善如流的问起下文,顺便问了问今今有没有什麽梦想还没实现。

今今说:「奴婢小时候就随爹在书场说书,爹说的书,大家都喜欢,可惜后来爹说书把嗓子说哑了,连话都说不出了,奴婢本想代爹去说,可是年纪太小,又是女孩子……至於梦想,谈不上,只希望有朝一日赚够了钱帮我爹治好嗓子。」

由此可见,只有遭遇过坎坷才能验证是不是孝女。

我说:「今今,你就不想嫁个好人家麽?到时候再把你爹一起接过去,一起享福。」

今今摇头道:「奴婢不信那些。」

我说:「那你信什麽?」

今今说她从小就听书听多了,书里的那些女子大多容貌惊人,但是下场都不好,既然像她们那些美女都不能找到好归宿,平反普通的她也不能。

我感叹着,今今真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姑娘,倘若合欢能有今今的心思,可能早把莫珩忘了吧……但转念一想,又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合欢是美女,美女多被美貌所累,自然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直到美貌不再才会明白,女人过丑,生活坎坷,女人过美,爱情坎坷。

今今见我半响不说话,只是叹气,好似有些急了:「主子,你还听不听,奴婢准备了一晚上呢!」

我看着她:「今天是你第一次说书?」

今今一乐,露出两颗虎牙:「是啊,奴婢头次登台,特别紧张,就怕说得不好,你不让我继续说……」

我恍然的张了张嘴说:「哦,那你快继续吧。」

於是,今今继续唠叨,故事继续讲述。

二夫人的胎没有保住,据说是因为年纪幼小的云姿贪玩惊着了二夫人,二夫人饱受惊吓后喝了安胎茶,也未能奏效,胎儿急流勇退的离开了母体。当家的自然要将这个罪责推给云姿,就算当家的不推,二夫人也会推,因为若是怪罪老天爷不开眼,也不好向老天爷问罪,所以只好找一个就近的顺手的好折磨的对象下手,况且云姿还不是当家的亲骨肉,自然不必姑息。

出於这种心理,当家的便要去拿问云姿,但是那边早已人去楼空,云姿的娘带着云姿第二次出走,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改嫁真是路迢迢。

人说一男娶多妻,那是本事,一女嫁多男,那是婊/子。

这句话套用在云姿的娘身上,却也不实用,只能说,云姿的娘本不想做婊/子,是她嫁的那些男人只喜欢婊/子,她被迫只好也沦为婊/子,婊/子无情,多半都是被逼无情,情商都熬干了,拿什麽和你谈情。

云姿的娘很快就找到了接手人,这个人可谓是她的终结者。

不帅,不高,不厚道,不有钱,不是好人——曾为乞丐,而后落草为寇。云姿的娘带着云姿上了山,当起了压寨夫人,为了保全云姿长大以后不受土匪们觊觎,还特意拉拢了寨主的小儿子,将两人结成了娃娃亲。

年仅十岁的云姿不肯,对她娘说:「女儿只喜欢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个人不可以打家劫舍。」

云姿的娘笑笑说:「咱们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不打家劫舍还劫富济贫不成?你记着,孩子,劫富济贫的大英雄,都是钱多的没处扔的那些人,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你见过有哪个英雄去和人抢烧饼的麽?」

云姿不语,但心中仍是不服,此后到现在,心里始终只有「大英雄」。

听到这里,我难免称奇。因为按照云姿母女的际遇,云姿早该成长为现实少女一枚,别说梦想,就是对於爱情的期待,也早该在她娘的生活哲学中得到毁灭,怎麽会像如今一样天真可爱,大眼眨眨,将芳心暗许全写在了脸上,由此可见,这世界上总有那麽一种人,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摔倒一次再爬起来,再在同样的地方继续摔倒,为的还是在同样的地方再爬起来,真是坚持不懈,令人叹服。

云姿的娘没能活过三十岁,留下十二岁的云姿,可能她娘实在没精力再找第四春吧,只好将结局画在这里。

云姿不想在山寨上继续呆下去,主要是因为小寨主再强大也总归只管一个山头,而云姿的野心是十座山头也难以装下的。

云姿偷偷摸摸的潜下山,在附近的村落里躲了三个月,终於摆脱掉土匪们的追查。这麽多土匪们也没能找到一个云姿,除了是因为云姿躲得巧妙,还因为土匪们下山以后饱餐秀色,多带了十几个姑娘回了山。

那时候,师然正带着年仅三岁却身中剧毒的师云疾奔明日城。

究竟为什麽师云会在外中毒,又中了什麽毒,被何人下毒,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知道当时的师云浑身紫黑,若不是师然一直用解毒草为他续命,恐怕早就去了奈何桥赏花弄月了。

若这故事的立意点在江湖,师云走过这麽一遭,日后多半会百毒不侵,可惜这里不是江湖,所以师云危在旦夕之时,恰被云姿所救。云姿带着师然、师云父子俩去见了村里的一位隐士,听说隐士年轻时害死不少人,也因此身患毒疮,虽不致命,却也不能根治,只好隐姓埋名在此为村民们看病,借此赎罪。

隐士治好了师云,师然感谢隐士。隐士表示,他不需要被感谢,只希望身边这个小姑娘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小姑娘指的就是云姿。可见,好心是有好报的,云姿的好心换来了她此后三年的好生活。

云姿入了明日城城府,因得到隐士的教导而负责伺候师云的日常起居,一来防止师云再被人害,二来也是因为一城之主的身边总需要有一两个能人辅佐。

诺大的城府里,云姿平日接触最多的只有两个男人,倘若她性向扭曲,自然不会动心,可惜她正常无比,所以在情窦初开的岁月里,她也只有两个选择——师然或师云,因为他俩都拥有一座城,能装下这个连十几个山头都装不下的姑娘。除非这个脑子正常的姑娘天生喜欢丈夫养成游戏,否则她一定会选择暗恋师然,并将师然的喜好一一铭记於心,以期将来成为让师然爱不释手的女人。

听今今说,云姿是这里最得宠的侍女,还有一条最牛逼的名言,大意就是说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你,首先要喜欢他喜欢的一切并且变成那样的人,等他喜欢上你后再慢慢改变他,让他一辈子都能以你的喜好为喜好。

说到这里,今今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问我:「小姐,你说,云姿说的话对麽?」

我看着今今,心道,今今之所以会问我,是因为此时实在无人可问,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一个能答疑解惑的智者?

思来想去一番,我觉得她是因为后者。

我说:「哦,也对,也不对。」

今今连忙问为什麽也对也不对,不是对就是错,哪有都有的道理。

我拍拍今今的肩说:「你看啊,首先要先变成那个男人喜欢的样子,这一点已经很勉强了,须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说人能改掉本性麽?就算是一时改变,也难以保证一辈子改变,倘若将来变了,又凭什麽保证对方会喜欢自己的改变,还会慢慢将自己的改变视为他的喜好?这不仅强人所难,而且太过绝对了。」

今今一脸茫然:「小姐,我没听懂。」

我搓搓下巴,琢磨了一下,说:「哦,那我举个例子吧。比方说,云姿根据师然的喜好,认为他今晚会想吃桂花糕,於是做了一盘送过去。但是我觉得师然不会吃桂花糕,会吃我做的糯米糍,因为我喜欢吃糯米糍,师然因为喜欢我也会陪我一起吃糯米糍。那你说,最后师然到底会吃哪一样呢?他要是选择一边吃桂花糕,一边看着我吃糯米糍,不能说明他喜欢云姿,却可以说明他喜欢看我吃东西;若是他不吃桂花糕,而陪我一起吃糯米糍,也只能说明他喜欢我。可万一他要是让我和云姿一起陪他吃,他也两者都吃,那只能说明他两个都想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保不齐将来会把我俩都娶了,再看我俩宅斗斗个她死我活,或是我活她死,将此作为家中的一大看点,没准比戏台上的戏还好看,比你说的书还动听。」

说完了这麽许多废话,却见今今更是一脸茫然,我心想,真是个笨丫头,不料今今想了一下,提出了三个问题,反而把我问倒了。

她说:「小姐,为什麽听你说这些,让我觉得将来您一定会弄死云姿呢?云姿和您都喜欢城主难道不好麽,这城府里好多人都喜欢城主,要是喜欢一个您就弄死一个,那不是太造孽了麽?还有,城主原来喜欢吃桂花糕,我记得城主是不吃点心的……」

我说:「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举例你懂麽,它可以是事实,也可以是假设,我这个就是假设,假设的东西不要认真计较,认真你就输了。」

今今顿了一下,似懂非懂道:「我只是明白了一点,小姐是喜欢城主的。」

我拍拍她说:「乖,你理解的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以后云姿那边的动静记得及时汇报,还有你们城主平时喜欢什麽,讨厌什麽,也要都告诉我,这叫知己知彼。」

今今:「哦。」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三

云姿的能干让我想起了昔日的合欢,她们一样狡黠聪慧,手脚麻利,事事想在主子前头,先主子而忧,后主子而乐,审时度势,真是每个成功人背后的最佳助手,我要是师然,也会看重云姿,因为她真是朵解语花。

就好像那天晚膳过后不久,云姿便来到我住的小院里,笑容恰到好处的绽放在脸上,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冷淡,真是怎麽看怎麽好看。

她说:「小姐,屋里的东西都是奴婢亲自为您选的,还有没有什麽不周到的,奴婢一一记下来,明天就补上。」

我说:「还差了一个牌位。」

云姿笑容一僵,该是千算万算算不到我这麽晦气吧。

我说:「牌位上就写『家姐合欢之位』吧。」

云姿面带惊讶道:「合欢?可是启城城府的长侍女合欢?」

我说:「是啊,就是她,你也知道她。」

云姿一脸感慨的说,别说是她一个,云州城和天启城的侍女们也都知道合欢的事迹。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又是所有侍女中最争气的,能嫁给启城城主当个侧室,一生荣华富贵自是不愁。只可惜,启城城主去的太早,启城灭的太早,合欢的荣华也只能破灭的太早。云姿还说,自合欢去后,三国所有城府里的侍女们都把合欢当成了偶像,她开创了侍女业的先河,冲破了奴籍的枷锁,是她们所有人争先傚法的楷模。

我问:「你既然知道合欢,那你也一定知道胭脂吧?」

云姿脸色一变,赫然严肃了许多:「胭脂,那更是个传奇人物,奴婢虽然识字不多,却也知道一二,听说胭脂姑娘本也是侍女出身,曾在秋收宴上蒙受天启城城主莫珩的垂青,可胭脂姑娘早已芳心暗许云州城城主别云辛,自然不会贪图莫城主的荣华。莫城主也有成人之美,在启城破灭后收留了胭脂,并没有强留,反而放她自由。几经周折后,胭脂终於和别云辛走到一起,才子佳人比翼双飞,可……却不料,哎,一场大火……」

我托着腮帮子听云姿如何赞美我,心里真是小鹿乱撞,怪爽歪歪的,若我是个当权者,一定会找云姿当我的马屁精,被人捧上天的滋味真是比抽大麻还心醉,啧啧。

我正准备说点什麽夸夸云姿,表示礼尚往来,却不料云姿的结尾句竟是:「合欢,胭脂,这对姐妹花凭着自己的努力都找到了极佳的归宿,偏偏红颜薄命……外面人都传,这是因为启城的女人都生来不详,命硬克夫,难有白头郎。」

我一阵哑然。

所以说,传说就是传说,传说允许被添油加醋艺术加工,因为只有夸张并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才能吸引听众,才能继续被人传说下去。倘若大家都知道背后的真相,也便失去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动力,传说终归会被遗忘。

要是我告诉云姿,我就是胭脂,云姿一定不会信,因为她长得比我美,她不了解那段往事,不明白当局者迷的心酸。在云姿这样的美女看来,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是难以参与传说的,要是连我都可以缔造传说,兴许她今晚就会爬上师然的床……

如此一想,我便决定将「我是胭脂」的秘密永远烂死在肚子里。

我问云姿:「云姿,来这里前,你是哪里人,那时候过得好麽?」因为传说总会有误,所以我还是希望云姿能亲口说说她的身世。

可云姿说的极其简单,她说她娘命不好,去世的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幸好遇上师然和师云,这才有机会进来城府,为了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她决定尽心侍候,以效犬马之劳。

我说:「可你终归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归宿到底还是夫家,你就没想过要嫁给一个什麽样的男人麽?」

云姿望着我,双眼幽幽:「奴婢不敢想。」

你敢想,你的眼神他麽的告诉我你敢想。

我说:「哦,那你可以从今天开始想想,好好想想,只嫁给一个教书先生,还是嫁与商贾。」

云姿说:「奴婢才疏学浅,恐怕赔不起教书郎。奴婢也不懂算盘,嫁入商家,恐怕力不从心。」

我说:「难不成你要嫁给种地的?你的手这麽嫩,也不适合做农活。」说罢我抓起她的手,捏在手里叹着,这哪像是做奴婢的手,当初的合欢和我都自愧不如。所以说,一个人平日干不干活,光听她说没用,摸摸她的手就一清二楚了。

云姿缓缓将手抽回,说:「奴婢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奴婢没什麽野心,只要安於现状就很知足了。」

我琢磨着她的言下之意,笑着点点头,又挥挥手,说:「好吧,那我也没什麽可操心的,假如将来你要出嫁,筹谋不到好人家,大可以找我……哦,还有,合欢的排位,请你帮我选择最好的木头,最好是防火的。」

云姿应着声退到门口,末了回了头,闪着水光的盈盈秋目正望着我,声音嘤嘤的煞是好听:「小姐,您也是个姑娘家,有没有想过要嫁给什麽样的人呢?是报读诗书的圣贤人,还是家财万贯的一方首富?」

云姿可真是会说话,她把我所谓的教书先生和云云商贾抬高了几个台阶,反用我的逻辑来提问,也不知道这是挑衅呢,还是挑衅呢,还是挑衅呢?

我说:「哦,我觉得只要比现在过得好就行了,要是不能,倒不如安於现状。你瞧,咱俩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咯咯」乐了几声,云姿也只好陪着乐,但是笑容却并不真诚。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晚,主要是因为初到异地,兴奋莫名,也因为初遇情敌,战斗力正在不断攀升中。

合欢的遗言是叫我不要再做奴婢,她有这个想法,说明她的灵魂是一个革命家的灵魂。若是安於现状,一时为奴,一辈子为奴,倒也不会心有不甘,只能在默默承受之时期盼将来投胎转世生的好些,而革命,或许可以改变身份,却不能改变历史,人家看你时总会想到你曾经是「奴婢」,你成名了,人家会说「不容易啊,谁能想到她曾经是奴婢啊」,你落魄了,人家会说「奴婢就是奴婢,一时得道而已」,你死了,人家还会说「别看她风光大葬,她生前可是做过奴婢的」。所以说,历史是难以洗清的,甭管你用什麽水。

思及此,我便额外感激「顾阑珊」,因为再不会有人将「胭脂」的历史套用在我身上,作为顾阑珊,我的历史只是师然在外结交的义妹。

而云姿,则和「胭脂」一样,即便将来成为别人口中的传说,也摆脱不了曾为奴婢的历史,大家或许会赞叹她,但真心崇拜她的人,只能是和她一样身份的人。说起来,云姿也算可怜,因为她总能令我想到合欢。

可惜,合欢只有一个。

第二天一早,在今今的巧手下,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梳妆整齐。

今今说:「小姐,我给你束个蝴蝶髻吧。」

我摇头说:「我喜欢简单利落的发型。」

今今说:「那不如多戴点钗环吧。」

我说:「戴多了显得庸俗,一支就行了。」

今今很不同意我的看法,说若是她有这麽多首饰一定全戴在头上。

我说:「今今啊,假如你是开米仓的,你能把米都装进你的肚子里麽。」

今今说:「要是我是开米仓的,米已经在我的米仓里了,就是我的了。」

我被她的逻辑打败了。

折腾许久后,我提着裙摆去见师然。

师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这麽一打扮,倒像是变了个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时没分清这是不是赞美。若是的话,师然的赞美真的是很含蓄,稍微缺乏点内涵的姑娘还真听不出来。

我俩走进院中,身后十步远跟着今今和师然的侍从。

抬眼望望身前的大树可它枝桠上的白色小花,我问师然,这是什麽树。

师然也抬头望去,微眯着眼:「这……是一颗只开花的树。」

我一怔,仰头望他,他也正低头望我,此时风景恰如其分,微风拂过,小白花铺面而下,撒了我一身,他一身,真是最天然的浪漫制造机。

我说:「你低下头来。」

师然缓缓低下头,头上的几朵白花正掉在我伸出的掌心上,轻轻盖住生命线,清丽而妖娆。

我一抬手,摘掉他头上的最后一瓣,捏在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这花很香,要是用来做糕点,应当不错。」

师然挑眉道:「我倒忘了,你厨艺甚好。」

我一喜,刚要接话,不妨师然又说:「云姿也曾试过以这花瓣入膳,味道尚可。」

我「哦」了,按耐住心里的烦躁,说:「你喜欢吃糯米糍麽?」

师然张张嘴,被我以话打住:「我也知道你不爱吃点心,但是我做的糯米糍,你吃过麽?」

他微带惊讶的望了我一眼,沉吟道:「我记得在今年秋收宴上吃过几个,当时只是尝尝,没想到味道极好,原是你做的?」

我说:「是啊。」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漆黑的某种滑过一丝涟漪,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再做点给你。」

他淡淡一笑,应了一声。

看见他的笑容,心里一慌,我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那要是你喜欢,我以后都给你做……」

却听他问:「什麽?」

我微微抬头,说:「算了,天天吃,恐怕要腻了。」

话音落下,脸上更红,我脚下一动,急忙就要转过身去,不妨被他一手拽住斗篷,一本正经道:「天天吃,恐怕是要腻了,既然这样,你可以多换几个花样。」

我一怔,彷佛不敢置信所听到的话,下意识转头看他,却见曜黑的那双眸子里正映出一张惊讶慌乱的脸,一下子看了进去。

我更加着慌,心道这个男人怎麽这样,平日冷冷淡淡,突然就许下个承诺,也不管我是不是接的着。

正在这麽想,指尖被轻轻托起,他的手留着淡淡的温,我的却有些凉。

我低头看着这双手,并不细腻,有些厚茧,却足够大,足够包容,我说:「我曾经也注意过莫珩的手……」

他指尖一动,微微使力:「如何。」

我笑着伸长五指,用自己的掌心贴住他的掌心,五根手指头怎样也勾不着那个高度,只好一根一根塞入他的指缝里,轻轻握住那片手掌:「不如何。他的手不适合与我对弈。」

他也一用力,反手握住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托起另一手中的花瓣:「这花没有名字麽?不如咱们给它取一个。今儿个是初九,不如就叫它九九花……下个月初九,嗯,正巧是我的生辰。」

他手心一紧,垂下眼:「可有什麽心愿?」

我偏头笑笑,说:「想你以后都叫我阿九。」

他重复着:「阿九?」

我说:「是啊,这是我的乳名,太久没人叫了,我都要忘了。」

当他第一次叫出:「阿九。」我抽回手,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遮他的眼,他的睫毛贴在我手心上轻轻眨动,彷佛在生命线上滑过的悸动。

我说:「你再叫一次?」

他勾起嘴角,轻而缓的唤我:「阿九。」

然后放下手掌,让他看见我笑的最美的一幕。

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当你遇到一个对的人,在你认为对的时间,你们都向对方走出了对的一步,身体的距离那样近,心里的距离那样近,当生命线交错时,心底也被刻上一个名字,当时不觉痛痒,此后却时常惦念,世人用四个字将这种感觉框了起来,「刻骨铭心」。

而感到刻骨铭心的我,有这样一个私心,只将乳名告诉我认准的那个人,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叫,就似情人之间的昵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足以道尽无数心事。

我想合欢是对的,她对莫珩的感觉也是对的,即便莫珩不能同样对她,合欢也有权利永远喜欢这个人。她喜欢的是那份感觉,只有一个人可以带给她,若是失去了,她便了无牵挂,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心痛的对自己说,倘若师然对我不能如我对他一般,我的心也会失去……我简直不能想像那种场景,他的视线越过我,看向另一个女子,我看着他,可他看不见我。如果这样,我倒宁愿挖去他的眼睛,或者挖去自己的。

我之所以会有这番想法,大约是因为我和师然都向对方走近了一步吧,倘若没有这一步,心也不会被填满,自然不觉得失落。对於别人,一步只是一步,对於情人,一步就是万里。所以,因为爱情而想不开的人,大多是经历过爱情绽放时的璀璨,却想不到下一步便是摧残,要是在最初萌芽时掐灭情苗,也无所谓伤心吧。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四

我想,爱情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它能让我快乐。想到师然,我快乐,听他叫我阿九,我快乐,当他对我笑时,我快乐。但当我快乐的同时,也希望他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希望我的一举一动也能令他快乐,这也是我的快乐。

那天,我们并肩走在院子里,我对师然说,师然,我想我知道我的要求了,假如我下棋赢了你,你能帮我实现它麽?

师然似笑非笑道:「好,你说来听听?」

我说:「嗯……其实也不算什麽难事,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一个女人看待,可以麽?」顿了顿,补充道:「我所谓的……不是说性别,是……是独一无二的意思。」

师然问:「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我点头道:「假如……你能做到麽?」

师然审视着我不安和祈求的姿态好一会儿说:「你怎麽会这麽要求,我一直都把你当一个女人看待。」他拉住我的手,眼里星光璀璨:「你从没感觉到麽?」

我傻傻的说:「没有啊,你一直没对我说过喜欢,也没有……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我和云姿一样,和莫媛一样,和合欢一样,只是个过客。」

师然含笑的插嘴道:「你刚才说……也没有什麽?」

——也没有……亲过我。

我咬住唇,含含糊糊的吐出这几个字,脸上的温度已经烧开了。

我不敢看师然的神情,不敢望着他的眼睛,只是突然觉得一道阴影压过,接着,我的下巴被轻轻托起,咬住的下唇也覆上了一抹温度。

甜甜的,暖暖的,他的唇抵住我的,轻语着:「阿九,我喜欢你。」

一个女人最大的快乐是什麽?是在她最美丽的年纪遇到最正确的人,他们共同作出了最恰当的决定,他们是最适合在一起的人。

男人和女人,有个词,叫圆满。

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只剩下勾刑、师欣颜、师云和幻术师。

我静静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沉淀情绪,耳边持续传来幻术师的声音,他说:「你醒了,先不要提问题,选择相信自己记起的真相,那是你脑中封存的记忆,你有什麽疑问就问你自己,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你亲眼所见……」

我听从幻术师的建议,一动不动,默默地呼吸,任由从眼角处溢出的眼泪缓缓流下,心里的痛,只有眼泪可以治疗,或是心爱人的一句话,但此时,正是因为那句回响在耳际的「我喜欢你」,心里才会痛,眼泪才会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阻隔它们之间的联系。

师云走了过来,趴在我腿上,秀丽的眉毛不自然的皱着:「娘,您是不是想起了爹?」

我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不想却沙哑的瘆人:「你爹,果真是不在了麽?」

听到这话,师云红了眼,低着头,苍白的小脸涌上无措。

我闭上眼:「我想休息,剩下的,下回再继续吧。」

躺在客房的床上,我屏住呼吸,双手捂着胸口,缓缓回忆师然的神态。

我说:「那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他的头不动声色的靠向我,乌黑的发披了一肩,轻轻滑过我的面颊,淡淡的痒,暧昧的轻触。

他说:「你说得好像是在养猪。」

那时我又气又笑,只想说:「我要在你的城府里养一辈子。」

几天后,我用掌心贴住他的,感受生命线交错的悸动,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院子里,我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只看到那抹轻轻浅浅的笑容,已经听到从那薄薄唇的里说出的那句话:「阿九,我喜欢你。」

唇齿的温度还在,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师然,这样的痛,你可懂得。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门外好像是师云在叫。

我睁开眼,想张嘴回应,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头又重又昏,浑身都在发热,很明显,我是病了,心病导致了身体上的病。

师云冲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勾刑和师欣颜。

师云一脸惧怕,哭着求我不要走,不要离开他。我便在想,此时的我是否顶着一张大势将去的脸?

勾刑扫了我一眼,一手搭上我的脉,微闭上眼,不语。

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他松了口气的表情,接着听他说:「感染了风寒,只好好好休养,会好的。」

我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心里却在说,不会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屋里有人离开,又有人进来,然后再次睁开眼,只见勾刑,他正扶起我喂我喝药,药汁滑过喉咙时,竟然感觉不到太强烈的苦涩。接着是白水,喝了小半杯,嗓子终於不再焚烧。

我躺下后,他掖了掖我的被角,问:「能说话麽?」

我点点头。

他又问:「想说话麽?」

我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不知道该说什麽。」

勾刑那双漆黑的眸子流淌着我看不懂得意味,他勾起嘴角:「事情不能都憋在心里,憋在心里,病不会好,你得说出来。」

我说:「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接着又补充:「不如你问我,你多问我一些……」

勾刑将我散开的发拨向一边,沉吟道:「你这次回复的记忆,不愉快,记忆里一定有些让你不愿意忘记,却不得不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的人,是麽?」

不知道为什麽,仅仅是听到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的眼眶又湿润了,眼泪永远比心要诚实。

我说:「他不是我将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掉的人,是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记住的人,以前他在时,我记得不深刻,后来记得深刻了,他走了……」

我和勾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话题的中心都是围绕着「师然和我」。

我告诉勾刑,那时候的我真是天真懵懂,无知浅薄,明明喜欢他却不敢说出口,但是师然却比我更可恶,明明也喜欢我,却冲冲瞒着不说。我说,师然是我见过的男人里让人最无所适从的一个,也是最找抽的一个,可惜的是,以前总想抽他,因为他的神秘,因为他的隐忍,因为他的包容,让我总是活在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感觉良好中,当时因为爱,没有抽,现在很想抽他,触摸他,感受他的存在,却无人可抽。

我还说,假如他还能站在我眼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再问他一句:「你凭什麽先走了。」

但是这个愿望本来就存在着自相矛盾的逻辑,倘若他真的还能站在我眼前,我又怎麽会问他这句话呢,我只会扑进他的怀里,说:「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勾刑听懂了这些没有,反正我只是语无伦次的自问自答,就算他没听懂,我也没有能力再重复一次,因为我根本忘记了自己都说过些什麽,只是后悔,为什麽生来没有预知能力,倘若有就能避免很多事。然,后悔的同时也不禁自问,爱情是否也能预知,若是前因都被避免了,从后果延伸出的爱情,又怎麽会发生?

大病初癒以后,我仍在床上躺了三天,勾刑说我伤了元气,这叫固本培元。

每天一早睁开眼,勾刑一定坐在床头,幽静的眼望着我,眼底有淡淡的笑意,然后我会说:「早。」

他会将我的头发拨开,说:「又是一天,今天天气不错。」

我们相视一笑,接着就会说些无关痛痒的又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话题。

比方说我的一个突发奇想,我告诉勾刑,我想给我和师然的孩子取名为「师欢」,当然,我们没有孩子,但这并不能阻碍我幻想我们有个孩子叫师欢。

我希望这个孩子一辈子都能生活在欢笑里,虽然这是奢望,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以及最富有的人都不能达到的理想,但正因为是理想,才令人向往和憧憬,尤其是在他娘为了他爹流了这麽多泪水的份上,他理应背负他娘双重的欢笑。

勾刑不语,只是轻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说:「我没有胡思乱想,我是认真的。你说,师欢这个名字好麽?」

顿了一下,勾刑淡淡道:「师欢,难不成你希望这个孩子要一辈子被人使唤麽?」

我恍然了一下:「哦,看来是不好了。」

那天之后,我又昏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时,第一眼便见到勾刑深蹙的眉,深不见底的眼。

勾刑摸了摸我的头:「怎麽睡了这麽久。」

我说:「哦,我梦到了一些人,一时舍不得和他们分开。」

明显感到勾刑的手顿了一下,我继续道:「有合欢,有莫媛,有别云州,还有城主和夫人……真是好久没见了,很想念他们。」

勾刑抚过我的脸,叹了口气,又去把我的脉:「想归想,要记得把自己拉回来。」

我说:「哦……其实我很快就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一个梦,竟然过了一天一夜。」

见他露出一丝浅笑,我又说:「不知道为什麽,他们都说没有见到师然,他去哪儿了,我怎麽找也没找到他……他可真淘气,故意躲我。」

我望进他的眼里,深深地看进去,看着那片深邃里流动的光泽,问道:「你说,他去哪儿了?」

勾刑不语,右手拇指抆过我的眼角,卷走一滴来不及成型的眼泪。

我缓缓闭上眼,说:「我又困了,我想再睡会儿。」

他应了,轻声说:「只睡一会儿,一会儿我叫你吃药。」

我「嗯」了一声,不会儿,意识逐渐陷入模糊,唇上滑过一抹温暖。

我想,师然,你怎麽这麽残忍。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五

等我能下床走动以后,勾刑才允许外人前来试探,首当其冲的自然还是师云。师云带着师欣颜,师欣颜带着难得的笑容。

这时的我依旧被安排在床上,他们的意思是我虽然能下床走动但最好还是再躺几天,但我也坚持下床待会儿,於是两厢僵持的后果便是,我被迫靠坐在床头,师云和师欣颜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着我。

看,这就是病人和探病者的关系,病人已经病好了躺的厌烦实在不想再躺着了却只能继续躺着,而探病者为了表示关心不会管你是不是病好了也只会认为你只有躺着才是最好的,所以病人永远最有资格不分昼夜的睡觉,而且不能拒绝别人的关心。

我问他们:「什麽时候安排我接受第三次的幻术?」

师欣颜说:「等嫂嫂病好了。」

师云忙不迭的点头。

我说:「我已经好了。」

师欣颜说:「还是再观察几天吧。

师云继续点头。

我实在很想反问她一句,到底你们要观察什麽,又希望观察到什麽,假如观察不到什麽会不会失望,是不是非要观察出点别的问题,即便是没有问题也要硬找出点问题才罢休,才不枉费大家观察一场?

我问师欣颜,在我失踪的这段日子里,明日城如何,没有了师然,她们姑侄过的又如何。

师欣颜说,云州城和天启城都很帮忙,尤其是天启城城主莫珩,在我和师然「离开」以后,我们的葬礼是由莫珩负责主持的,那段时间的明日城很多事务也是莫珩一点点代为处理的,直到师欣颜从悲痛中恢复过来,莫珩才返回了天启。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首先滑过第一个可能性,我问欣颜,莫珩是不是锺情於她,欣颜正色的矢口否认,并且对我说:「在欣颜的心里,只有明日城和家人。」

我说:「可是你冲早都要嫁人的。」

师欣颜蹙了一瞬的眉,道:「嫂嫂,看来你已经恢复了一些关於明日城的记忆,但是并不是全部的,所以你急於想知道后面,而且还……还没有想起欣颜身上所发生过的事,倘若你想起了,便不会这麽说。」

我怔怔的望着她:「所以我才问你什麽时候安排第三次啊。」

师欣颜说:「还是再观察几天吧。」

我:「……」

师欣颜出去后,我把师云抱上床,抚摸着他头上的漩,又捏了捏他嫩呼呼的小脸,心里涌上无限的喜爱。

师云歪倒在我怀里,小声说:「娘,以后不要再离开云儿了。」

我说:「嗯,等这次的事情完了以后,咱们一起回家。」

师云眼睛一亮:「娘,您终於想起云儿了!」

看着这张脸,我真不忍心说「没有」,但我还是说:「我要记起的事情太多了,一时之间不好整理,可能会忘记云儿的很多事,不如云儿说给我听?」

师云点点头,换了一个坐姿,依旧抓着我的手,说:「云儿承诺过爹,要是他以后先不在了,云儿就要听娘的话,当一个对百姓好,对明日城好的城主,还要懂得分清是非黑白,还要知道铲除小人奸邪……」

我说:「这都是你爹教你的?」

师云说:「娘不是也说过麽,这世界上的坏人太多了,坏人都带着好人的面具,看人不要看表面,要看他们在面具下的嘴脸。」

我「哦」了一声道:「那云儿会不会呢?」

师云笃定的点头:「我不喜欢那个别云州,也不喜欢那个莫珩,云儿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人,只是伪装成了好人。」

我眨眨眼,笑了:「那……勾刑呢,就是和娘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

师云想了想,犹豫不绝的说:「云儿说不好,不讨厌……但也不喜欢……云儿怕娘会和他走,不理云儿。」

看见师云就能知道,教育的道路总是这麽曲折。

为人父母希望子女成才,又不希望成才的子女会被人欺骗,埋没了才华,所以在教育子女知识的同时,还要教育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父母是用自己的经验之谈进行教育,却不希望子女再在同样的事情上摔跤,可是子女若不摔跤,又怎麽能明白所谓经验之谈的背后意义。

就像师云,他才知道要分辨好人和坏人,不要被外表所蒙蔽,便立刻在周围的人身上获得第一次实践,但你若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会说「只是觉得」,后来再一细问,才发现,原来在师云的世界里,好人都是女人,坏人都是男人,除了他爹。

於是我想,师云真是很有花心的潜质,将来三妻四妾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也好,最起码不会扭曲了性别而喜欢男人。

当我走出这间房间以后,别云州、莫珩、师欣颜、师云正在另外一间房里开会,我和勾刑一起走了进去,找了空位坐下来,这才发现几个人的视线都投注在我身上。

我对他们笑笑说:「这次恢复的记忆有点多……原来我真的是顾阑珊,我想你们可以叫我这个名字,就不要叫阿九了。」

我眼尖的扫到莫珩眼神一闪,连忙说:「莫城主,我在失忆前曾见过胭脂,胭脂叫我给您带个话,说她已经找到了归宿,有些恩便报不了了。」

莫珩还没发言,别云州已经站起了身:「你说你见过胭脂?」

我说:「是啊,不过别城主也不用再去寻了……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的,不止有您的兄长,还有她。」末了,又补充道:「其实有些事,还是想不起来的好。」

别云州很是恍惚,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语。

我又对莫珩说:「当初写信给你,让你捎来些莫媛的东西,后来东西收到了……我已经一并『烧』给了她。」

莫珩的神情告诉我,他听出了「捎」和「烧」的分别,遂露出一抹笑容,点头道:「有劳师夫人。」

也不知道这样的三言两语算不算解决了莫珩和别云州身上的谜。来前,我总以为别云州是耐人寻味的,因为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别云辛,也不知道有莫媛那样一个女人同时爱着他和他的弟弟。此后,别云州身上的面纱被掀开了,一切都不再神秘,自然也不会耐人寻味,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距离产生美吧。

再说莫珩,一见到他,我便想到了莫媛,一想到莫媛,我就不禁纳闷儿为何云州城的人只谈论胭脂,而不提起莫媛,我想莫珩或是师然肯定在这里面做了些手脚,为的就是不让现在的别云州再想起以前的事。

几日后,黯然的别云州回了云州城,来时他满怀希望和期许,走时却是如此落寞。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我也想到了以前和合欢一起追看那本八卦书册时的劲儿头。当时我们听说这本书册将要停刊,於是我们无比失落,足足有三天吃不下饭睡不安寝,心里空落落的实在不能想像未来没有八卦可八的日子将要如何度过。直到半个月后,我们接到消息,说由於广大读者的支持和募捐,这本书册将会继续连载。我和合欢都活过来了。

只可惜,人命不像书册,想停刊就停刊,想连载就连载。

莫媛不会活过来,别云州不会活过来,别云辛自然也不会。但我还是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出现一个姑娘让别云辛活过来,但那将是另外一段风花雪月了。

在第三次幻术实施前,我对勾刑说:「这一次之后,我可能会记得很多事,可能是全部的……其实前面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只在乎最后的这一段。你要等我醒来,我醒来后想第一个就见到你,要是你偷懒离开了,我会讨厌你的。」

勾刑的声音有些低哑:「我等你醒过来。一言为定。」

我眨眨眼,最近泪腺分泌的太好,一时不能适应,只好走上前两步,又走上前两步,直到离他只有一个手指头的距离,才轻轻地,缓缓地,把脸埋在他胸口,垂着头说道:「我还记得那夜下着小雨,我误闯了凉亭,见到一个人……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和他对弈品茗,嘴里总该说点不着边际的话,以为只要那样胡言乱语下去,就能把一个人留住。」

勾刑收紧了手臂,把我圈进怀里,让我的脸不得不贴着他胸前的衣襟,眼泪也渗了进去。

我尽量扯开笑容,自以为是的想就算他看不到,但只要听到我带笑的声音,也不会以为我在哭。

我说:「我真傻,竟然不知道他的脚步早就停下了,站在原地等我追上他,我还傻乎乎的胡思乱想,连我们两情相悦了也不知道,竟然还和他打赌说,要是我下棋赢了他,他就要应承我一个愿望……也不知道后来我赢了没有。」

额头被印上一个吻,我的眼泪掉得更凶,死也不抬头,声音憋得就像是扁嘴鸭:「就算没有赢,他也会答应的,我知道。」

却听一道声音响在头顶:「只要是你的要求,他总是会答应的。」那声音温柔的不似真的,竟和记忆中的那道重合。

我又哭又笑的说:「既然这样……那等我都想起来了,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他?」

我没听到回答,只是被勾刑搂得更紧,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那天下午,我顶着两个红肿的核桃眼再次陷入昏迷,昏迷之前,我最后看了勾刑一眼,无声的告诉他,等我。

*

我第三次走入了记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欣颜时候的场景。

当时我正和师然在一起,却听到下人回报师欣颜登上了明日楼。

我问师然,什麽是明日楼,因为他的脸色很不好。

师然二话不说,拉着我奔出门口。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了那座高楼,大概有十层那麽高,比城墙还要高,远远就见楼上立着两道身影,一抹蓝色,一抹红色。

我和师然冲上楼的时候,正听到那身着红色衣裙的女人说:「阿蓝,回来吧,跳下去你就什麽都没有了。」

已经一脚踏出栏杆外的女人回过头,一笑已是倾国倾城:「欣颜,我终於明白为什麽当年你会站在这里了,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找回自我。现在,我也找到了。你怎麽不恭喜我?」

被唤欣颜的女人应该就是师欣颜,她声音慌乱道:「好,好,你找到了,那你现在可以回来了,来……」

师欣颜伸出手,阿蓝却别开脸,望向天空,喃喃道:「当年,你为什麽不跳下去呢?」

在场的我们只来得及听完这句话,便是眼前一花,眨眼的功夫,那抹蓝色已经不见了,我恍恍惚惚的站在原地,看着师然上前搂住跪坐在地上的师欣颜,听着从她口中发出的嘶力尖叫声,这说明,那个阿蓝已经跳下去了。

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师欣颜给我的第一印象。

而那个叫阿蓝的女子,正是明日城里最大的那座花楼的花魁。

我不知道所谓「当年」是哪个当年,也不知道师欣颜在那个当年为什麽要站在这个随时都会掉下去的位置,就算她不想跳,却也不能保证脚下站不稳失足掉下去。因为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路,都不会没事找事的站在那里跟阎王爷挑衅,所以,当年的师欣颜会站在那里,一定是因为和阿蓝一样的原因吧,所以阿蓝才会说「我终於明白了」。由此可见,公主和花魁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她们对死亡的诠释也是没有分别的。

我想,能让师欣颜连死都不惧怕的事,多半只会是和爱情有关的事。因为师欣颜有的是钱,不需要为财而死,她也没有绝症,否则早就被折磨死了,所以她只可能因为爱情。试想一下,一个衣食无忧又美貌绝伦的女人,一身才华,绝世无双,还顶着天朝皇帝御赐的「公主」称号,究竟因为什麽原因会拒绝嫁给西秦最能匹配她的别云辛呢,多半是因为心里早已住了一个人吧。

在这世界上,要打败师欣颜这样一个女人,除了爱情也别无他法,她或许会因为生活太好了、太安逸了、太顺遂了而没事找事的爱上一个不可能的男人,尝一尝虐恋情深的刺激感,就是不会爱上一个同样生活的太好了、太安逸了、太顺遂了的男人。这就是为什麽自古以来公主的命运都是坎坷荆枣的,因为她们即使不被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也会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所牺牲,在这一点上,公主和花魁永远是对立的,花魁追求安逸,公主追求冒险,其实她们本该换一换,世界就和谐了。

但在心理的承受能力上花魁远不如公主,因为公主没了爱情还有安逸的生活和不得不背负的责任,而花魁早已一无所有,所以才会将忽然降临在眼前的爱情视为生命中唯一的灿烂,而当这个灿烂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灰暗时,花魁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所以,阿蓝有跳下去的勇气,因为她再也没别的可失去了,而师欣颜有活下来的勇气,因为她除了爱情别的都没有失去。可见,城府教育在生死存亡的一刹那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可见,不管是公主还是花魁,都会被爱情所累,在爱情面前她们平等,不平等的只是爱情离开后的境遇。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六

启城、天启城、云州城、明日城,我一路走来,一路死人,死的都是女人,还都是美女,我於是这样问自己,她们到底为什麽而死,为什麽死的不是男人。答案是,她们为男人而死,因为她们死了,所以男人便不用死了,只有别云州例外,他是为了爱情而死。而我没有死,大抵是因为我不是美女所以只有赖活着的权利吧,还因为,我是这些朋友的见证,只有我,能将他们的故事流传出去。

因为师欣颜的事,我从师然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哀伤,虽然他依旧对我笑,也依旧牵着我的手,我却看到他心里有个结。

我问师然,欣颜为什麽不嫁人呢?

师然说,在欣颜心里,她早就嫁过人了。

我说,哦,那她嫁过的男人是谁啊?

他说,没有人知道是谁。

我总感觉,所谓没有人,只是别人眼里的「没有人」,并不包括师然。但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我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师欣颜的心结,一定还在她自己身上。要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身上套取消息是多麽的困难,又是多麽的简单,有的人相处一辈子还觉得陌生,有的人只需要见一次面就等於一辈子,我希望师欣颜是后者。

那天晚上,我问师然,将会如何对师欣颜和师云介绍我。

师然想了想说:「那自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我愣住……我不能不愣住,因为剧情发展是如此之快,在我们刚刚定情不久之后,竟然就订婚了。

我傻傻道:「未过门的妻子?咱们什麽时候订了婚?」

师然眨眨眼说:「两情相悦不是该在一起麽?」

我被问住了,张了张嘴说:「那……咱们算媒妁之言麽?」

师然说:「咱们是郎情妾意。」接着拉起我的手,把我拽近他身边,又道:「我倒还没有问,你是否愿意?」

我实在说不出任何话,主要是心里波涛汹涌的夺去了我说话的能力,要不是和师然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会以为他是个情场老手,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男人,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浪漫。

师然就像他事先所说的那样,对师欣颜说,这是阑珊,顾阑珊,以后也将会是你的嫂子。

师欣颜抬头看我,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沧桑,记得合欢去的时候,连伯也曾看着我很久,说我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这种沧桑就和我当时的那种一样,但相比起来,师欣颜的沧桑中还多了一分高傲。

她缓缓说:「顾,阑珊,不就是代我嫁给别云辛的女人?」

这话噎的太好了,让我如鲠在喉,我简直不知道该回什麽,她真是很懂说话的艺术,一句话就能让别人溃不成军。

代她嫁给别云辛的女人,言下之意便是,这样的女人怎能再嫁给师然?

师然蹙眉道:「那只是形式,你应该知道。」

师欣颜垂下眼,淡淡说:「知道,只是没想到城府将有喜事,一时之间适应不了。」

师欣颜的阴阳怪气真让人无所适从,於是我认为此时真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上前一步,说道:「欣颜,你可以叫我阿九。」

师欣颜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叫胭脂麽?」

我说:「哦,胭脂已经不在了,你可以叫我阿九……在云州城的时候,我和莫媛相处过一阵子,是莫珩叫我去的,叫我去开导他的妹妹。」

然后我对师然说:「我现在明白为什麽你当初要叫我和你一起来这儿了。」意思便是,你妹妹也需要别人开导,她简直就是青春叛逆期冲来的小鬼。

女人都有种天生的直觉,尤其是在面对敌人或是有可能变成敌人的潜在分子时,比方说师欣颜,比方说云姿。这种直觉男人是没有的,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所属物也同时被别人觊觎时才会摆出架势准备开打,所以男人永远不能理解女人的直觉是多麽的灵敏,我也不期望师然能理解。

我面对师欣颜,远远比面对云姿要来的谨慎,云姿只是个侍女,除非她有合欢一样的本事,除非我有夫人那般的隐忍,否则我们之间的战争是很难开始的,但是师欣颜不同,她是这座城府里的半个女主人,要是一辈子都不嫁出去,就是一辈子的半个女主人,这个认识让我很不舒服,虽然我是后来的,但我是个自私女人,到了一个属於自己的地方就要扞卫主权,凡是威胁主权的别的女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都一样难以共存,由此可见,找一个父母双亡的男人结婚是那样的符合实际。

我问今今,师欣颜和云姿关系如何?

今今说:「她们很少说话,小姐话不多,对云姿也是不冷不热的。」

我点点头,这和我想的一样,师欣颜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喜欢云姿,也许她根本不喜欢任何一个踏进来半只脚或是意图踏进来的女人。

我说:「我听说她是天朝封的公主,号明月,知道是为什麽麽?」

今今说:「奴婢只听说小姐在受封的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三个月……」今今左右看了看,附耳又道:「奴婢还听说,小姐曾经很爱很爱很爱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走了,小姐才因此生的病,病癒后整个人都变了……」

我恍然的点点头,这又和我想像的一样。

我说:「为什麽那个男人要走?」我实在想不出这世界上会有男人放弃师欣颜那样的女人,她美丽,有权,有钱,集合了男人穷极一生所要追求的所有元素。

今今的声音更小了,还带着几分不确定:「好像……那个不是咱们这里的人。」

我说:「就算是天朝来的,西秦也不会排斥的。」

今今道:「不,也不是天朝的,听说……是异族的。」

我不自觉地挑起左眉,彻底悟了。

在西秦的西北面的西北面,有一个神秘的族群,他们称自己为圆(Yuan),圆族人高大,粗鲁,野蛮,杀烧抢掠,集合了所有所谓异族的特征。

异族的野蛮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居住的环境就决定了他们的野蛮,因为要不是被大自然野蛮,就是野蛮大自然,他们的文化也决定了他们的粗鲁,因为他们对抗外界的一切就是粗鲁,那是天然的保护壳,他们杀烧抢掠,因为只有杀烧抢掠才能得到更多。

但令人奇怪的是,一直受到良好教育的师欣颜,居然会爱上一个圆族人,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和天使的组合,正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会渴望。

我问今今,那个男人后来去哪里了,他和师欣颜彻底分手了麽?

今今说,当时师家的大家长还在世,还曾经亲自带人把和那男人私奔的师欣颜抓了回来。

这说明,大家的小姐都是爱私奔的,但是私奔成功的案例是极其稀有的,因为她们的私奔技巧实在有待练习。

再问下去,今今也摇头说不知了,於是我打算去找师欣颜,打开她的心结,就等於帮我自己一个大忙。

我虽然做好了准备这将不会是一场愉快的谈话,却没有事先预料到不愉快的程度,或者应该说,我没有预料到师欣颜的刁难程度,这样的挫败感是很重的,你要刁难的人先刁难了你,这种感觉就像是你饿了三天以后好不容易发现一锅红烧肉却被别人抢先吃光,堵得慌。

我的开场白是这样的:「欣颜,我能打搅你一下麽?」虽说是打搅,我却没打算听到拒绝的话,於是很快走进屋,占据有利地形,坐在八仙桌边上,面对着师欣颜。

师欣颜还是那麽漂亮,简直就是绝色,单是这麽看着她就是一种赏心悦目。

可惜,美女说话实在没艺术:「我是天朝封的公主,就算是大哥也不能随便直呼我的闺名。」

我愣愣的望她,见她露出一种和气质极其不符的讥诮,於是说:「哦,那以后我们叫你欣颜,你不要答应就好了。名字不就是被人叫的麽?若是不叫,要来干嘛?」

师欣颜抿抿嘴,好似受不了我这麽粗俗:「你平时对我大哥也是这麽说话的麽?」

我说:「不,你大哥这人很通情理,也没什麽架子,我想说什麽他都不会介意的。其实我想你也是不会介意别人谈吐的人,只是独独针对我吧。」

师欣颜冷冰冰的瞪着我:「既然你有这个自知之明,我就不送了。」说罢她站起身,脚下一转就要往内室走。

我连忙说道:「难怪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起的是不太好,欣颜,心眼,你的心眼只有这麽一丢丢,实在不该这麽叫你。」

话音一落,师欣颜立刻调转了头,涨红了脸,指着我口不择言:「你!」

我啧啧有声的走出门,边走边念叨:「难怪都说美女多距离,真是好好说话也不行,不好好说话也不行。」

带着一肚子的郁闷,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正见到收拾床铺的今今,今今一见我就笑道:「小姐,是不是碰钉子了?」

我问她怎麽知道。

她说:「这府里的客人没有人没碰过的,奴婢们也都很怕大小姐。」

我「哦」了一声,问:「那你说,要是这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们大小姐一样太过在意别人的谈吐,这样对麽?」

今今反问我:「奴婢不敢说对,也不敢说不对,但是奴婢和那些市井之徒也是没话聊的,奴婢说什麽他们听不懂,他们说什麽奴婢也难以沟通……小姐,您就不介意麽?」

我觉得今今这麽说是有大道理的,什麽阶层的人就和什麽阶层的人相处,跨阶层挑战的不是被说「高攀」就是被说「堕落」,九成以上的人都是这麽看的。

我说:「哦,我不介意谈吐,我只介意别人随地吐痰。」

今今一愣,令我意识到我说了一个冷笑话,我哈哈一笑,立刻转移话题:「我看你们大小姐是公主病。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相处的,只是习惯了用冷酷和不近人情伪装自己吧。」

今今问我,什麽是公主病。

我说,就是公主得的病,总以为自己和别人不同,於是对自己特别另眼相看,却对别人一视同仁,简单地说,就是师欣颜是公主的身子,公主的病,这是最合理的关系,怕就怕丫鬟的身子,公主的病,这是最找抽的。

今今表示似懂非懂。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公主的世界你不用懂。」

也不知道是师欣颜向师然告状了,还是师然听到了什麽风声,就在我和师欣颜不欢而散后的第二天,师然以我该多读点书为理由,将我安排进女眷书房,和师欣颜一起学习。

前来授课的夫子据说也是当年师老夫人的夫子,师老夫人依然作古,老夫子却依然活的坚/挺,足可见要将知识传承下去,首先要活得比别人久。

我和老夫子打了招呼,以「顾阑珊」的身份坐在师欣颜左手边,老夫子对我笑笑,叫我自我介绍,我一边数着他脸上的纹路到底是双数还是单数,一边说道:「夫子,我叫顾阑珊,来这里和夫子学习前什麽都不懂,我没读过任何学说,也没立过歪门邪说,我的意思是,我是这样的无知,连瞎话也不会编。希望在和夫子学习以后,我也能给后人留下点什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子嘴角一僵,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叫我和师欣颜翻开桌上的书。

这说明,岁数大点的人,忍耐能力也强一点。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七

从头到尾,师欣颜都没拿正眼瞧过我,只是用余光扫了我几次,嘴角始终挂着冷笑,似乎料准了会看到一出好戏。

师欣颜的愿望没有落空,而且实现的很快,老夫子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我都没能答上来。我确实是不会答,就算是会答也不会如老夫子的意,因为他的问题都是摆明了刁难我,就好像我抓住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逼他写出自己的名字一样,小乞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我的。

於是,同样也不能满足老夫子的我,只好无辜的望着他,说:「夫子,我真的不会,您还是别问了。我要是全都能答出来的话,我就不会向您讨教学问了,学问,学问,有学有问,您还没教我学习呢,怎麽就提问了呢?我想就算是欣颜跟着您学了这麽久,也不见得能答得出来的。所以,您硬要我回答,只会让我觉得学海无涯苦作舟……」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下去,我觉得要是说下去一定会被老夫子轰出去的,我本想说,「学海无涯苦作舟,您要把一个不会游泳的小孩子扔进大浪里,那就是要成心淹死她。」

老夫子摸摸胡子,指了指师欣颜,问:「她说那几个问题你也答不出来,现在老夫问你,你能回答吗?」

师欣颜愣了愣,接着摇头,又低下头,很是惭愧:「徒儿不能,请夫子指教。」接着又恶狠狠地斜了我一眼。

老夫子说:「有学有问,说的不错,今天老夫就跟你们说道说道这三个问题……」老夫子全神贯注的开始讲课,我和师欣颜也聚精会神的表示聆听。我想,经过这件事,师欣颜一定是恨死了我的狡猾了吧,我只是想让她明白,和一个狡猾多端的嫂子相处是很不容易的,不是将她变成自己的朋友,就是被她毁灭,二选一,选择题,聪明人都知道怎麽办。

第一节课就在我认为的愉快气氛中过完了,我乐呵呵的抱着家庭作业装作一脸不会的跑去找师然。

师然正在书房处理公事,见到我在门口缩头缩脑的小样儿遂笑了笑,对我招招手,我就屁颠屁颠的凑过去了。

双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托腮,我说:「师然,你当城主这麽久,着过学说麽?比方说如何将城市建设的更和谐啊,如何扩张领土啊,还有如何稳定增长人口和粮食产量啊……」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师然打住了。

师然插嘴道:「你今天怎麽这麽多问题。」

我说:「哦,没什麽,就是我的灵感突然告诉我要从侧面认识一下什麽是一个身为男人的城主,哦不对,是一个身为城主的男人。老夫子今儿个说了,学学问不能只学表面,要知其所以然,所以我想多研究研究你。」

师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研究出来了麽?」

我沉吟道:「没有,你比较深奥。我估计……我得多花点时间研究,没准就是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我就跑了,羞答答的跑了。

回屋以后,今今又一次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对,我不禁自问今今以前是不是研究面相学的。

今今说:「小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刚从城主那儿回来?」

我羞愤难当的说道:「谁说的,不许胡说!」然后立刻又补充道:「你是怎麽看出来的?」

今今说,每次云姿刚去见过城主,也是一脸绯红。

不知道为啥,因为这个推断,我……突然很讨厌「脸红」这两个字。

我说:「那你知不知道城主都和云姿说些什麽?」

今今说:「奴婢凑巧听到过一次,也没什麽特别的……就是城主夸奖云姿活儿干得不错。」

我说:「哦。」

今今问我:「那城主都和小姐说了什麽?」

我说:「他啊,也是在夸我,夸我学问做得好。」

今今立刻一脸崇拜:「小姐您还会做学问啊!」

我说:「是啊,是啊,男人和女人怎麽相处的那些学问,都是我要研究的。」

今今脸一红,连忙道:「小姐……您真是……」

我猖狂的一笑,扭进内室换衣服,脑子也没歇着,始终盘旋着云姿的问题,在一个屋檐下,有两个女人会因为同一个男人而脸红,这样的存在就是火药,就差一个火引子了。

天启城、明日城、云州城之所以可以共存至今,那是因为它们是三座城,还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针对者,启城。现如今,启城灰飞烟灭了,三城形成了三足鼎立,这样的和平共存是一个外力不容易摧毁的三角架,却没有人可以保证它们的长此以往关系会不会被内力所啃食。这就像是我、师欣颜和云姿的关系,我们都同时和一个男人有联系,却不能长此以往的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就像三城也冲早会变成两城,然后是一城,只是不知道三合一的时候会是哪一代。

由此可见,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一公和三母是不可行的。我在明日城立足的首要条件就是改变现状,我只能拉拢师欣颜,排挤云姿,再找机会找名目把她送出去。因为师欣颜是不能敌对的,所以云姿,算你倒霉了。

於是那之后的三天,我一直犯愁於如何排挤云姿并且拉拢师欣颜的阴谋论课题中,我假设了不下於十五种的策略,总结归纳以后简直可以着一本《斗情敌的十五计》。我当时就想,如果云姿的忍耐力超乎寻常,又如果她愿意给我机会和时间将这十五个一一实行,我是一定能整死她的。但是事实证明,我的各种想像都是幻想,因为有关拉拢师欣颜这个部分,师欣颜完全没按照我的计划走,她太有主张了,也是令人最难以预测的一张牌。

在这世界上什麽人是最难防范的?就是那种表面看上去太过正常的人,就像师欣颜这样的,当你永远以为她是端庄的高傲美人并且会一辈子端庄并高傲下去时,她却偏偏能做出一件连青楼女子都不敢轻易做出来的事,你说她可气不可气?

最可气的是,我又被牵累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真是适合杀人和强上民女,总之在这样的氛围下,贼子们若是不做点什麽是很对不起职业道德的,所以当我自以为城府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是最牛逼的刺客也杀不进来的同时,我便亲眼见到一幕——师欣颜被一个黑衣男子拉着手向前奔走。

他俩奔跑的速度相当的快,我躲避的速度也相当的快,因为我豁然想到曾发生在云州城的那一幕,当时也是在我以为决不会发生那些事的情况下发声了那些事,莫媛和别云州为此失去了生命,成全了爱情,我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心里遭受过一次很大的摧残。任何人在我当时的位置,都不会想再尝试一次了,所以当我见到师欣颜和野男人私奔的刹那……也用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速度飞扑进了草丛。

可惜的是,我躲得还是不够快,我不但被他们发现了,还被他们一起抓走了。

抓我的人是随后跟着他们的随从,随从也是一身黑衣打扮,揪着我的衣领毫不客气的把我当麻袋一样扛起。

师欣颜自己跑着,我有人代步,表面看上去我很轻松,但实际上,是师欣颜被男人带去奔向新生活,而我是被绑架的,并且过程很痛苦,胃部收到激烈的挤压,让我倍感心酸之余也不禁想要是不吐这个随从一身就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於是我也确实吐了他一身。

我吐完了以后,我们四个人已经来到了城郊,随从把我扔在地上,我气若游丝的看着师欣颜,心道,红颜祸水,祸水红颜,她是红颜,我就是被祸的浑水。

拉着师欣颜的男人向随从使了一个眼色,那随从就从身上一把弯刀,那是圆族的刀,是用来杀人的刀,因为我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这说明它时常饮血。

而现在,它就明晃晃的亮在我眼前。

它被抆得很亮,我几乎能从它的抛光面看到自己惊慌的嘴脸,然后我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个随从的眼睛,什麽也没看清,只好再望向师欣颜,心想,坏了、坏了,铲除异己就在此时,我要是她就会把我往死里整……这本是我对云姿的计划,不想这麽快就被还施彼身了。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八

我想我必须说点什麽,哪怕是遗言,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可能师欣颜不会将我的遗言转述给师然,也可能她会转述并且只会添油加醋的乱转述,但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了那麽许多……

我说:「刀下留人,我有话要说!」

刀子直劈而下,眨眼的功夫,刀柄处已经被一只手挡住,那是师欣颜。

师欣颜冷着脸:「你还有什麽要说的?」

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不能帮我把遗言记录在案?」

师欣颜反问我:「我为什麽要帮你?」

我就知道她会这麽问,而一个人通常会这麽问多半是因为心里已经同意了,但是还需要别人给她一个理由,说服她将这个同意付诸行动。

我说:「哦,我和你哥哥情投意合,我就这麽走了也没交代一句,他心里可能会介意吧,你就当为了你哥哥,只是一句话的事。」

师欣颜说:「我可以告诉他,你贪慕虚荣,跟人跑了。」

我说:「你哥不会信的。」

她说:「你就这麽自以为高尚?」

我说:「我不是高尚,因为我要是贪慕虚荣就等着嫁给你哥哥就行了,干嘛要走?再说了,要走的人是你,照你这个说法,贪慕虚荣的也应该是你吧。」

师欣颜脸上一红,指着我:「你!」

我说:「你看,其实你也否认了这个说法。」

此时此刻,我和师欣颜都需要有第三者的介入,因为我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僵硬了。

於是,蒙面随从插了话:「主子,干嘛和这个女人废话,不如……」

却见那蒙面主子抬了抬手,说:「慢。」然后看向师欣颜,问道:「她刚才说她和你哥哥……」

师欣颜抢白道:「她胡说!」

我看了看蒙面主子,又看了看师欣颜,也抢白道:「我没胡说,你哥屁股上有个胎记,我没说错吧!」

师欣颜先是一愣,很快说:「我怎麽会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的只是声东击西的效果。

果然,蒙面主子的眼神浮现了狐疑,就见他对师欣颜说:「先带她一起上路……若是杀了她,只会加深我和你哥之间的误会。」

师欣颜皱皱眉,咬咬嘴角,最终别开脸,一脸不快。

这个举动等同默许,也意味着我又将被当成货物一样被那随从扛上肩头。

连续三次将前一天吃的东西吐在蒙面随从身上以后,他终於忍无可忍,趁着大家休息的时间批了一棵树,敢做了一张小木椅,又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绳子绑实,背在身后,又背着身蹲到我跟前。

他说:「上来。」

我挑挑眉,会意了,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就像古代书生背着书篓一样背着我。我沿路看着风景,沿路想着对策。

蒙面头子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找来了一头驴,将师欣颜放在驴子上。

师欣颜本是不愿意的,但蒙面头子硬是把她放上去,还用彷佛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走了一夜了,你也累了,听话。」

师欣颜立刻一脸娇羞状。

我想,其实蒙面头子是不懂师欣颜的,换做我是她,也是不愿意骑那头驴的,第一,它看上去很蠢,难免也衬托着骑它的人一样的蠢;第二,女孩子都是不愿意跨坐的,那不文雅,不文雅的事都是该在房里做的;第三,师欣颜是公主,公主的坐骑也该是驸马,而不是蠢驴。

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浅见。

我忘了是谁说的那句话。它大抵是从某个江湖小人物口中流出的传言吧,所以后来传诵的人实在难以追溯并考证,只好将此作为一句「江湖话」,一传十十传百,不断传诵,不断转发,终於传到我耳朵里。这句话是这麽说的:「若要一辈子高兴:做佛;若要一阵子高兴:做官;若要一个人高兴:做梦;若要一家人高兴:做饭;若要一帮人高兴:做东;若要二个人高兴:做爱。」

我想,我是做不了佛了,自然也不「会」做官,做梦倒是时常,可惜每每醒来却变得更不高兴了,做饭会一点,但总是少了一个吃饭的人,最近刚找了一个,可惜都被迫离他而去,他就是师然,是一个有能力做东的男人,但还没和我进行到「做」爱的地步,尽管我曾戏言他屁股上有个胎记,所以也许在师欣颜和她的奸/夫眼里,我和她哥哥已经「做」了。

这样的想法令我纠结很久,最令我耿耿於怀的便是我实际上什麽都没「做」,却被人剥夺了行使权力,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补上,却又不能逢人便说,其实「我没做过」,因为大家一定不会相信,反而觉得我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你说说,我冤不冤?

於是经过以上的一番自我斗争,我终於下定决心尽早逃出师欣颜和她奸/夫的魔爪,尽快回归师然的怀抱。

这个想法才刚刚落实,我便得来了逃跑的机会。

机会是这样的,当时师欣颜说要解手,我本来是不知道她说要解手的,是我从她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她悄悄附耳在蒙面头子耳边说话的样子猜出来的,接着她就走进了一片草丛里,你说,她不是去解手,难不成还是生孩子去了麽?

我坐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草丛,心想,真希望草丛里能出现一条蛇,或者一只蜈蚣,再不然一只蜘蛛也行,只要能吓的师欣颜跳脚,蒙面头子必然是会跑去偷看的——明为保护,实则顺便偷看。到时候,就是我逃跑的最佳时机,我只要给蒙面随从一脚,将他踢得人仰马翻,再顺着我们来时的路飞奔回去……

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它总会时不时安排一些机会给弱势群体。正在这麽想着,就听草丛那边传来师欣颜的尖叫声:「啊!有青蛙!」

哦,原来是青蛙,也是五毒之一。

女孩子都是怕五毒的,除了苗疆那些饲养五毒的妞子们。

蒙面头子二话不说飞奔而去,基本和我想像的一样。

蒙面随从微微站起了身,也望那边瞧着,这一瞬间,我脑中忽然有一个想法——莫非蒙面随从明为关心主子安慰,实则也想偷看麽?

就在这个想法冒出头的同时,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二话不说就飞腿向随从踢去,不料被他一手握住脚踝,挡住了攻势。

我有些傻眼,心中万分后悔踢得不是他的裤裆,而是他的面颊。要知道,脚抬高到一个男人面颊的高度是需要时间的,而对於一个高手来说,时间就是机会,我错失了逃跑的机会,反而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我等着蒙面随从将我打晕在地,却见他冲冲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仍在往草丛那边瞄着,透过蒙布的声音却说:「还不快走!」

我「哦」了一声,脚下一转,说着就要跑,但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跑到他面前,说:「谢谢啊!英雄!」

蒙面随从彷佛又要说话,说些催促我「时间不够了,快点跑吧」之类的话,我却在这时候一把抓下他的蒙布,和他本尊照了个正面。

诶,这个人我认识,他是莫珩。

我还来不及问莫珩怎麽有兴致兼差当绑匪的帮凶,莫非是城管的工资不够花麽,这时就听见草丛那边传来的隐隐说话声,内容听不真切,但听那个语气应该是师欣颜已经被安抚,癞蛤蟆已经被消灭,蒙面头子英雄救美成功了吧。

莫珩再次催促我:「有问题以后再说,赶紧走……」

我说:「好,你保重啊,莫兄!」

就在我转身跑出十几步远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一阵惊呼:「她跑了!」

我回头看去,见到莫珩再次蒙了面,倒在地上,装作一副被人打死的模样,而师欣颜正指着我,蒙面头子也顺着她的指向牢牢地盯着我……

我心想,肉票的生涯果然不需要解释。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九

再次成为肉票之后,我的心里额外平静,一来是认了,二来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四个人两两一拨,谁输谁赢还是未知数。

只是不知道莫珩为什麽会在此出现。若说莫珩是为了救我,那又为什麽将我虏来,若说莫珩是为了协助师欣颜和奸夫私奔,又为什麽而协助?

我双手抱膝,蹲坐在一棵大树下,微微一抬眼就能对上师欣颜的眼神,但我就是不抬眼。左方是莫珩,他立在一棵树后,左右环顾,摆出一副很称职的随从的姿态。而那个蒙面奸夫,目前不知去向。

我捡起一直树杈在地上画着人物关系图,小红代表师欣颜,小黑代表蒙面奸夫,小灰代表莫珩。

很明显红与黑是奸情早注定了,小灰乔装成随从只有三种可能性,一是他暗恋小红,二是他暗恋小黑,三是他无聊的多管闲事,却怎麽也料不到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又不好装作看不到我,只好挟持我一同前往,在找机会把我放走,以免坏了他的计划?

正在这麽想着,师欣颜走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图问:「这是什麽?」

我说:「我家乡的吉祥图案,可以保平安。」

师欣颜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我抬头回望:「不信吧?其实是我胡说的。」

师欣颜立刻冷了脸:「真不明白我哥哥怎麽会看上你。」

我说:「别说你了,我也不明白。」

说话间,远远走过来一个人,没见过,一身的黑衣便装,黝黑的脸上挂着肃穆的威严,双目炯炯有神,哦,这不是那个蒙面奸夫麽?

嗯,师欣颜的奸夫果然是圆族人,她是喜欢混血来的。

这个奸夫叫阿睦,师欣颜是这麽叫他的。阿睦带了几套衣服给她,师欣颜自己换上了一套红色的便装,莫珩也换上了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褂,摘掉了蒙布。

师欣颜冷笑着望我:「没想到吧,帮我逃出来的朋友也是你认识的人。」

我望了望莫珩,又望了望师欣颜,说:「失敬失敬,原来莫城主的兼差是媒人来的?」

莫珩清清嗓子道:「既然脱离了明日城的管辖范围,不如放了她吧。」

阿睦扫了我一眼:「莫兄可否保证她只字不提?」

莫珩不语。

我立刻举手表决:「我能保证!」

师欣颜瞪了我一眼:「谁会信你!」

莫珩接话道:「那不如……先让她随我回天启城,待数日后你们安全抵达境外,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再差人送她回去。」

师欣颜张了张嘴,似是犹豫,没准也是觉得将她哥哥的心上人放在别的男人家里不太合适吧。

我说:「莫城主,这恐怕不好,知道的人以为是他们两个追求幸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移情别恋有意逃婚呢,万一传了出去,你,我,师然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再说,你是师然的朋友,却帮着他妹妹跟人私奔,还要扣押他的未婚妻半个月,你觉得师然会怎麽看你?你和师然的友谊,天启城和明日城的友谊,总不好因为我一个女人而毁於一旦吧?」

莫珩道:「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够周全了。」

不知道为什麽,莫珩让我觉得有些害怕,若你问我原因我只能说,一个让你没由来发抖的人,多半都不是善茬儿。

到底如何处置我,这是个问题,他们三个商量了一天也没得出结论。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师欣颜的神情,不难发现她是不放心我的,尤其不放心将我交给莫珩,可她又不能叫阿睦送我回去,所以左支右绌之间,才会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阿睦建议,先送去一封信请师然到附近镇上的客栈里接我,再由我的嘴转达师然,师欣颜已经找到幸福并且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圆族的事。

我刁难道:「你怎麽就肯定我会把你们幸福生活的消息转达给师然?」

师欣颜说:「你是这世界上最不忍心看我哥难过的人,见他为了我的安危而担忧,你会不理麽?」

我恍然的说:「哦,你说的也对。」

这时候我就想,师欣颜走了也好,在那座明日城的城府里就只剩下云姿一个眼中钉了,只要除了她一切便尘埃落定,我也会告诉师然说,你妹妹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活的无比滋润,她身边躺着她的丈夫,她丈夫身边躺着一群孩子,他们的幸福只会永无止境的延续下去。

这是阿睦和师欣颜的愿望,也是我此时的愿望。

只可惜,这种愿望往往会被命运打碎,也就是说,它怎麽都不让你实现,所以你才会继续把它当成愿望。

这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在附近镇子上的客栈里住下了,师欣颜和我住一屋,竟然头一次对我露出了笑脸。

见我谨慎的看着她,她说:「反正就一晚,不如咱们聊聊,我把哥哥以前的事告诉你,就当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吧。」

这个贺礼真是不错,我承认我好奇了。

我凑了过去,漾出了笑容,刚要接话,却听门外一阵响动,叩叩叩三声:「欣颜,是我。」

师欣颜上前开门,正是阿睦。

阿睦闪身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女人,娇艳如花,却带着野性,身高身型都比师欣颜大了一号,蜜色皮肤,深棕色的发色,这是一个圆族女人。

直觉告诉我,她是阿睦的女人。

别问我怎麽知道的,是女人都能感受得到那种气场,那是发生过奸情的男女才会有的气场,我想师欣颜也发觉了,所以她的眼神才会一直飘向那个她,一脸的不确定,应该也是头一次见。

阿睦没注意到三个女人之间的互相打量,只顾着拉着师欣颜的手说:「家里出事了,我必须先赶回去……你现在不方便和我走,事态紧急,我来不及和你解释了,你在这里等我,安心的等我,我一定会赶回来接你。」

师欣颜一手扣住他的腕子:「什麽事这麽严重,让你必须现在就走,你叫我等你,到底叫我等你多久!」

师欣颜彷佛压抑着将要崩溃的情绪一般,连我听了都感到心里发慌。记得今今说过,师家大家长还在的时候,师欣颜就曾与人私奔过一次,没成功,自此性格大变,沉寂了几年,直到如今。

这之中到底隔了几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女人的青春是没有几年的,阿睦这一去究竟是几年我也不知道,但我也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让师欣颜失了方寸。对於一个你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回来,究竟会不会回来的男人,女人到底该不该等下去?

师欣颜抖着声音:「要是你这一去不回怎麽办,要是你……」

阿睦抢白道:「不会的!我一定回来!但是倘若我有什麽不测……我也会让染娘给你捎个信。」说着,一直站在阿睦身后的女人走上了前,这就是染娘。

染娘不瞧师欣颜,只是对阿睦说:「时辰紧迫,该走了。」

阿睦闭了闭眼,叹了一声,遂松开师欣颜的手,大跨步往门口走去,跟在后面的染娘一声低呼,引得阿睦立刻回了头看。

染娘的右侧袖子正在滴血,阿睦一蹙眉,二话不说从身上撕了一块儿布下来,三两下就为染娘包紮好,看得我和师欣颜一愣一愣的。

染娘笑笑说:「我没事,赶路要紧。」

阿睦仍是一脸担忧,拍拍染娘的肩:「辛苦你了。」

染娘搭上肩膀上阿睦的手,真是笑的无怨无悔。

我终於忍不住了,忍住戳瞎自己狗眼的冲动,插话道:「你们是什麽关系?」

师欣颜在我身后使劲儿的拉我,我虽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也料得到她一定是欲哭无泪的吧。这个问题师欣颜一定很想知道,虽然她心里早有了答案,却仍然自欺欺人的不听不问,却不防我是个凡事都要讲个明明白白的人,偏偏替她问出了最想知道又最不想知道的那一句。

阿睦蹙了蹙眉,彷佛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染娘是我的女人。」一脸的坦然。

我「哦」了一声,说:「你的女人……」然后用手比了比他们:「哪种女人?是给你生孩子的女人?」

阿睦刚要说话,被染娘打断:「不,只有帐主才能为主人生孩子,染娘没有资格。」然后看向我身后的师欣颜,露出了笑容。

我恍然了,帐主,大抵就是正室的意思吧。

阿睦和染娘走后一个多时辰,师欣颜只字不语,白着脸坐在床头。

当我第四次挑起话题的时候,她才稍稍搭理了我,她告诉我,圆族看待男婚女嫁比西秦开放得多,西秦的三妻四妾虽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妻妾之间也免不了争权斗狠,圆族由於常年生活在地理环境十分恶劣的地域,温饱都是问题,哪还有闲情逸致争宠,圆族的女人多,男人少,往往要三四个依附一个男人,等帐主生下了继承人,其余的妾室们才被获准受孕,若是女孩自己抚养,若是男孩将过继给帐主统一教育。

获悉圆族的传统,我直呼不可思议,然后说:「我还以为你是反对三妻四妾的……」

师欣颜说:「我是反对,可是反对有用麽?」说着抬眼望来,那里浮现一片水雾。

我想,就算师欣颜一早知道圆族的传统,在此之前也应是自欺欺人的认为阿睦是不同的吧?我本想问她,到底还会不会等阿睦,会不会有第三次私奔,但后来转念一想,心里竟然有了答案,不由得也对师欣颜多了一分怜悯。

毕竟,她最珍贵的就是骄傲。

翌日一早,莫珩托人送信给师然,对为什麽阿睦下落不明而师欣颜却还留在客栈里一事只字未提,估计他也是心里有数。我本以为师然会隔日才到,不料信件前脚送出,我和师欣颜后脚就被人迎上了等在客栈门口的马车。

师然正坐在里面,一脸疲惫,却并不生气,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师欣颜,道:「玩够了麽,回家吧。」

师欣颜「哗啦」一声哭出了声,抢先一步扑进师然的怀里,让我半扑的动作停在了当间,显然她是训练有素的。

师然一面拍着师欣颜的肩,一手向我伸过来,弯起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嘴角一勾,彷佛在说什麽宠溺的情话,真是羞涩。

我红着脸,乐着拉着他的手贴在脸庞,心里琢磨着找个机会探探师欣颜的口风,将师然的过往一五一十的挖出来才好,最主要的是,师云他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十

我认识师然不过是这些月的事,他之前的生活我来不及参与,自然不能阻止他和他前妻之间的那些事,哦,说前妻也不恰当,因为在明日城有记录的历史中,师然一直是独身,也没有任何白纸黑字指出他曾有外出嫖妓的记录,我和合欢都在追的那本八卦小册不算。

所以按照常理说,师然理应是处男来的。

但常理之所以会被称为常理,也就是平常去分析的道理,然而很多事是不能按照平常分析的,所以那些都不能叫常理,只能叫歪理。

我就是用歪理去琢磨师然的,主要是想琢磨师云的娘。

在返回明日城的路上,师欣颜并不再对我冷着脸,应该是想通了觉得我是个好人吧。你知道,当你感受到别人对你的好感时,总会愿意将自己的人品刻画的更好一些,这叫加深印象,所以我对师欣颜的态度也是从未有过的热络。

我和师欣颜不再针锋相对,最欣慰的是师然,一次绑架,一次私奔,竟然让我们姑嫂二人握手言和,实在是可喜可贺,但我们都希望这样的事仅此一次。

师欣颜将师云的喜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我听,我也钜细无靡的将它们记录在案。根据师欣颜的表述,师云这孩子和我想像中是差不多的,贪玩,叛逆,有个性,哦,还有,他长的很祸水。

女人长得祸水,那叫红颜祸水,就是被男人祸害以后再等着被栽赃一个祸害男人的评价,男人长得祸水,那叫祸害,就是祸害很多红颜以后再将罪名栽赃给女人的大人物。

由此可见,师云从小就具备了「大人物」的素质。

我问师欣颜:「师云这孩子不好哄吧,我想他一定很难缠。」

师欣颜面上露出一丝惊讶:「嫂嫂是怎的知道的。」

她叫「嫂嫂」叫得自然,我也听得舒心,我说:「我要是从小就有花不完的钱,有值得显摆的权势和后台,再长的帅,生得聪明些,自然也会心高气傲的。」

站的那样高,自然要先学会用鼻孔看人,再学会怎麽理下於人,在这一点上,我是很欣赏师然的,因为在我和他相遇的最初,我只是一个侍女。

师欣颜叹了口气,彷佛有什麽难言之隐,顿了顿,只是说:「我想等嫂嫂见过云儿以后就会明白了,云儿的难缠并非来自於这些……」

我搓着下巴看着师欣颜,不语,对於她三言两语的描绘很难勾勒出师云的具体形态。

我说:「那你给我分析分析吧,你觉得我具备一个当娘的样儿麽?哦,我的意思是说,当师云的娘,我够资格麽?」

师欣颜也学我搓着下巴,望着我良久良久,从上望到下,从下看回上,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嫂嫂的特立独行,到没准能投云儿的缘呢。」

我双眼一亮:「哎呦,这麽说云儿还挺有性格的!」

懂得欣赏我的人,多半是很有性格的,我一直这麽认为,从未被撼动。

但当我见到师云后,却忍不住暗骂师欣颜,敢情她所谓的投缘,说的就是眼前这个自闭的孩子?

当着师然的面,我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师云扫也不扫我一眼,也没有扫师然或师欣颜一眼,目中无人的坐在一张软椅上,看着他手里的那本书。

师欣颜说,师云一用功就是废寝忘食的,六亲不认。

我「哦」了一声,觉得和一个六亲不认的孩子混下去是没有前途的,便随着师欣颜去了她的房间,以串门为名准备打听些师云他娘的事。

但师欣颜实在是个罗嗦的姑娘,我光是等她换衣服,洗漱,补妆,就等了半个多时辰,稍稍有些不耐烦,但一想到我是求人来的,便又淡定了些许。

师欣颜步出里间,见我还在外间嗑瓜子,顿时一愣,道:「我还怕嫂嫂等烦了先走了呢。」

我说:「不烦不烦,要当好这个家,先要学会当别人的妻子,再学会当好别人的娘,哦,还要学会怎麽当你的嫂子。」

师欣颜倒了杯茶给我,被我推开:「不能再喝了,有点涨肚。」

师欣颜笑笑,悠闲自得的抿了一口:「师云他娘的事倒是说来话长。」

我说:「你可以长话短说。」

她说:「这事长话短说不了。」

我说:「哦,那你就长话长说,慢慢来。」

师欣颜还没开口,就听门口响起细微的动静,回头一瞧,正是云姿。

云姿款款行了礼,真是怎麽瞧怎麽讨喜,她是来传膳的。

要开饭了,我和师欣颜的话题只好告一段落,虽然我们还没开始一个段落。

踏出门口,我便往反方向走去,云姿在后面唤我,提醒我饭厅在另一边,我回过头,朝她乐乐说:「我叫云儿一起去。」

若是我没看错,云姿嘴角上扬的弧度彷佛带了讽刺。

我再次踏进师云的房间,见他依旧保持着半个多时辰以前的姿势。

我走了过去,蹲在他身前,笑笑说:「我叫顾阑珊,是你的后娘,准后娘。」

师云不望我一眼,彷佛后娘於他来说不过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样,有生命力,但没有杀伤力。

我凑过去看着师云手里的书,说:「我会讲故事,讲的比你看的这些故事都精彩。」

师云翻了一页书,将头轻轻歪向一边。

我顿了一下,又凑了过去:「我敢打赌你的屁股已经麻痹了,你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对血液循环不好,呃……对男孩子的那个发育也不好。你长大了要娶媳妇吧,那个发育不好媳妇是不爱的,你长得多帅都没用,媳妇一样不爱。」

师云彷佛一怔,接着抬头看我,好似并不清楚「那个」到底是「哪个」般的困惑。

我咧嘴一笑,说:「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是什麽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懂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三个徒弟,老和尚为了锻炼三个徒弟六根清净,便在他们的『那个』上拴了铃铛。接着,老和尚叫进屋一个女人,女人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扒光了,便听二师兄的铃铛『铃铃』作响。老和尚叫二师兄去洗冷水澡,然后又叫两个女人进了屋,同样脱掉衣服,大师兄的铃铛也随之『铃铃铃』响起来,也被老和尚哄去洗了冷水澡。老和尚一见小徒弟始终淡定,老怀安慰,最后叫了二十个女人一同进屋脱掉衣服,小徒弟也依然无动於衷,老和尚满意得不得了,就叫小徒弟进屋和大师兄、二师兄一同洗洗澡吧。小徒弟得令去了,不会儿,屋里传来了『铃铃铃』声……」

笑话讲完,我立刻乐倒在地,师云依然一脸平静的看着我,但眼里写满了困惑。

我说:「你看,你看了这麽多书,却不知道我说的『那个』是哪个,可见你读的书都是不实用的书。你要做一个实用的男子汉,所谓实用即使发挥你的实际用途。」

男人的用途是双向的,既可以向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用,也可以向小师弟那样用,女人则不可以,所以老天还是厚待男人多一些的。

我站起身,动了动酸软的腿,居高临下的愁了师云一眼,他正仰头望我,我说:「你要不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和我一起去前厅用膳,若是你愿意我以后每天都给你讲个故事,若是不愿意你就继续看你的书。」

师云表示愿意。他表示愿意的方式很简单,他放下了书,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双眼漆黑如墨眨巴了一下。

我觉得,师云这孩子也不是不能沟通的,就像师欣颜说的一样,也许我们会很投缘的。其实不是我和师云投缘,是我和师云的求知慾投缘,之所以会选择说那个笑话,也是因为我想身为娘亲要从小孩子的性向问题抓起,古来今往多少大人物,相貌出身文采武功都一流,却偏偏行为下流,要不就是太好女色,要不就是不好女色,这都是从小纵容的关系,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还是要从根本普及。

我拉着师云的手走进饭厅的那一刹那,分明听到了云姿那厢传来的抽气声,接着又迎上师欣颜惊讶的目光,以及师然迷人的笑容,一不小心,就把我迷了进去。

我让师云坐到我和师然的中间,将筷子递到他手里:「自己吃。」

师云扫了一眼桌面,就着跟前的白斩鸡夹了一块儿,却放到我的碗里。

我眨眨眼,挑了一块儿鱼肚子上的肉,夹到师然的碗里。

云姿款步上前,细声提醒道:「还府里的规矩是,要先等城主开菜……」

我望向师然,师然勾着嘴角,依样画葫芦的夹了一只虾给我:「一家人吃饭,随意就行,规矩都是其次。」

云姿白了脸退下去。

但云姿的脸蛋是不是白,我是不关心的。我记得今今说过师云当初身重中毒是多亏了云姿相救的,所以师云对待云姿总是稍稍不一样些,但依我看这种不一样也只是一种错觉,就好比说云姿日日叫师云到饭厅用膳,师云日日不到,只好由下人将膳食端进他的屋里,而我仅仅是讲了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笑话,师云便乖乖跟了过来。由此可见,治好一个人身上的病,是不如解开他心里的症结的。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一

后来的后来,从别的侍从嘴里听到我的传奇故事的今今也忍不住了,问我到底是如何打动师云的意念,我便将那个故事原原本本的又讲了一次,今今表示没有听懂。

我说:「哎,你这个姑娘还是涉世未深的。」

而后不禁自问,论说年纪,我也不过大了今今几岁,怎的思想境地相差如此多?再仔细一分析,不难得出结论,今今的世界就只有这座城府,而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经历了许多个世界,严格来说,我也算是历尽沧桑,或是看尽别人历尽沧桑。

思及此,不由得觉得自己很牛逼。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麽,久久难以入眠,於是叫了今今到我屋里来闲聊,今今彷佛对我和师欣颜在外面的遭遇很有兴趣,当然,也可以说是整个城府的侍女们都对此很有兴趣。

我问今今为什麽,主要是想知道为什麽女人天生爱八卦,就像当初我和合欢一样,永远自以为是不同的,但自以为不同的同时,也止不住八卦别人不同的心理。

今今道:「几年前大小姐和人私奔的时候,今今没来得及目睹,这一次今今就在城府,还是没来得及目睹,自然觉得遗憾。我想,别的姐姐们都是这麽想的吧。」

可见,每个少女都希望在短暂的人生中遭遇些什麽,就算没机会遭遇也要找个机会参与,就好比中央的那个皇帝选妃,最终被选中的人不过三五个,然而报名的人数却数以千计,大家为什麽纷纷踊跃,还不是想博得个参与的权利麽。

我想,一理通百理明,这些事的内在联系大多是一样的。

我叫今今拿着扇子给我扇扇风,扇了半天也不觉得冷,可见是天气开始回温了,於是只好叫她停下,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说:「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渴望私奔一次呢,不管对方是张三还是李四。」

今今表示反对,她说:「对像还是要挑的。」

我带着疑问的语调「哦」了一声,接着道:「那我问你,假如是云州城的别云辛和别云州,两个人都说要带你私奔,你会选择谁?」

今今一脸茫然:「他们是双胞胎,今今想应该是一样的吧。」

我摇摇手指,说:「看上去他们是复制品,实际上还是有原创性的,不过你选不出来也不怪你,莫媛也选不出来,何况是你。」

我换了一个坐姿,继续问:「那麽,假如是莫珩和师然呢,他们都说要带你私奔,你会选择谁。」

今今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奴婢不敢说不选咱们城主,但是奴婢曾经远远见过莫城主一次,那……那个……」

我了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了。」

可见,私奔也不是不看对象的,女人向往私奔的刺激,主要是向往跟帅哥一起私奔的刺激,倘若那不是帅哥,也没有私奔的必要,倘若那是帅哥,也未必有和他一起私奔的机会,两者兼得的人,便属难得,难得的就稀少,稀少的才令人向往。

我忽然明白了师欣颜追求爱情的心理,大抵就是因为追求与众不同吧,因为她从小就与众不同,自然要一如既往,但其实,女人私奔并不稀少,稀少的是终身不嫁的女人。

我虽然这麽想,却不敢这麽做,更没想到这种想法竟被师欣颜贯彻始终,可见师欣颜是比我大胆的多的,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师欣颜都很忙,我却不知道她到底忙些什麽,师然也很忙,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桌前对着一张图纸皱眉。

我靠过去,靠在他肩膀上,一手搭在他的袖子上:「你在看什麽?」

他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来:「我总觉得这个设计图有些瑕疵。」

我眨眨眼,望向那张图纸:「哦,我倒觉得挺好的,但倘若在室内弄个浴池什麽的……这是什麽图?」

师然笑道:「我之所以会觉得它有瑕疵,主要是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觉得放个浴池会好些麽?」

我点点头:「洗澡会方便很多吧。依我看能建的起这个院子的人,也是不在乎多建个池子的,这是谁的图?」

师然将我拉到膝上坐稳,圈着我的腰,缓缓道:「是咱们的。」

我僵直了背,惊讶的望进他眼里。

他问我:「假如让你在这里住一辈子,你可愿意?」

我在他的世界里,理所应当的存在,却这样傻呆呆的接不上话。口才对於我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像骗人一样出於本能,但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有这样一个男人,让我开始有种言语都是多余的感觉,此时无声胜有声,仅仅看着他的笑眼,好似就是一生。

一生若是如此美好,那便是幸福。

我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愿意,自然也不代表不愿意,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盖住他的眼,却留了一道指缝,与我对望。

师然拉下我的手,忍俊不禁:「你做什麽?」

我说:「你的眼睛太好看了,太不真实了,我要把它藏起来。」

吻,轻轻的落在我的食指上,指尖上传来的酥麻感很快蔓延至全身。

他问:「阿九,你可愿意?」

愿意,自然愿意。

院子动工的那天开始,师然拉着我的手来到后院那块空地,我捧着图纸,按照他的解说傻傻的笑,在脑中描绘着蓝图,彷佛它已经落成於眼前。

我微微闭着眼,抬起左脚,踏过第一道门槛,走进一片由假山石圈起的花园中,站在老榕树下轻嗅植物的芬芳,然后略过秋千走进长廊,顺着某种牵引穿过层层隔断,来到最里面的小院,手一推,门缓缓被打开,经过层层纱幔,我来到那个男人的跟前,在他勾起嘴角的同时投进进他的怀里。

师然抬起我的下巴,瞅着我的眼:「你刚才在干什麽?」

我抬起眼,咯咯一乐:「只是按照图纸上的线路走一遍罢了,我闭着眼也能找到你,你就在这里。」

他也笑:「我就在这里。」

我满足的把脸埋进他怀里:「嗯,你就在这里。」

我和师然的婚期被公布天下了,短短半个月内,我就接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贺礼,虽然不认识这些送礼的人,但是却能欣然接受每一份祝福。我知道,他们都是冲着师然和明日城女主人而来的,不是冲着我,不是冲着阿九,或胭脂。但於我来说,明日城的女主人也不过就是一个身份,我要嫁的人不仅是明日城城主,也是师然,这两者并无冲突。

合欢在世的时候——请允许我在即将大喜的这段日子里再次甚至多次的想起合欢,合欢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但她已经去了,我也没有了唯一。亲人,尤其是已经过时的亲人,往往会在你最开心和最难过的时候走进你的脑海里,实际上他们只是撩起了你的回忆,但你在清醒的明白他们不会再回来的同时,却又会一次又一次的以为他们还在,在天上的某一个角落里蹲你的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你开心或难过时,你都认为他们是在和你分享的,这就是我为什麽总能想起合欢,诺大的天下,我认识了这麽许多人,除了师然以外,我只愿意和合欢分享,这是孤独,也是幸福。

於是感性了这麽许多,言归正传。

合欢在世的时候,她总是言传身教的告诉我什麽叫女人,什麽叫男人,什麽叫男人和女人,什麽叫男人和男人,什麽叫女人和女人。我感觉,男人和女人就是师然与我,男人和男人就是别云辛与别云州,而女人和女人,是我与合欢。可惜的是,日后世上只有「别云州」,不再有别云辛,就好像只有我,不再有合欢一样,但我和「别云州」将会带着不再的他们继续走下去。

合欢是那样的世故与老练,又是那样的痴傻和糊涂,合欢曾告诉我说,假如有个男人愿意给你买衣服,给你买首饰,给你买房子,甚至愿意为你以后的每一顿饭买单,或让你吃他一辈子的霸王餐,那便是最完满的爱情,因为它超越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诅咒。但是不久后,合欢又告诉我,其实爱情是超越金钱和生活以外的存在,婚姻需要果腹,爱情只需要精神的支持。

我当时托着腮望着自相矛盾的合欢,心想,也许对於女人来说,婚前只拥有爱情,婚后也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便是幸福的定义吧。

带着合欢生前的教诲,我打定了要一辈子幸福下去的主意,对於师云的娘到底是谁一事也不再执着,只是认为那毕竟是过去,每个人能被生下来都是因为有一个娘,没有娘哪来的孩子,所以计算我计较这些,师云的存在就已经证明了他娘的先一步存在,而我苦苦计较於一个先一步存在的人是没有用的,除非我回到过去,杀掉那个存在,那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於是自我矛盾了这麽许久,我终於认为当师然觉得可以告诉我的时候,他就会告诉我吧。便是这样,我也放弃了庸人自扰的权利,静静等待嫁给师然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我怎麽都想不到,师云的娘,竟是与我有关系的。

我相信任何人站在我当时的立场上都会被吓一跳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身负血海之仇凭借自己的努力找到了杀父仇人,却在手刃仇人的下一秒得知,刚刚嗝屁的炮灰才是亲人一样。

那天,我正在试赶制的喜服,云姿端着一些首饰走了进来,她用一种彷佛那些首饰是她亲手打造的专业素养对我详细的解说这些首饰的来历,制作过程,用料之稀有等等,听得我一阵头疼。

我一一试戴,末了又放下,不是我看不上它们,主要是见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多,这般太过奢华的物件也实在不衬我的脱俗,所以试来试去也试不出最满意的效果。

云姿却拿起其中一件蝴蝶簪,那是用纯金打造的蝴蝶型底托,上面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宝石。

她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放下,说:「都说无似主人型,为何这些物件好似不认识主人一般。」

我透过镜子扫了她一眼:「云姿,你不像是说半句留半句的人,在我面前玩心眼对你也没好处。」

云姿露出恍然的神情:「奴婢倒忘了,小姐要登门了,是不该得罪的。」

我不语,等她的下文,她果然继续道:「我知道小姐很好奇小城主的身世。」

我问:「你知道?」

她道:「奴婢怎麽会知道?」

我翻了个白眼,潜台词就是,那你还在这里放什麽屁。

她笑笑说:「但奴婢听过一个故事,是与小主人有关的。」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预感这个故事可能会和我有关,因为一路走下来,我似乎都在听故事,但听到最后又难免会介入那些故事,所以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次,可能也不会幸免,但我希望这个故事是好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故事的结局是什麽,不管故事里掺杂了怎样不为认知的秘辛,那都与我将来要过的幸福日子无关,与我和师然的世界无关——这是一个曾失去太多的女孩儿心底最后的执着。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二

我直直的望着云姿的眼睛,毫不掩饰我对她的讨厌,然后说:「你只有一次打击我的机会,这个机会是我愿意给你的,因为你的话确实成功的引起我的好奇了,我希望你的答案真的能达到某种预期的效果,否则……」

我冷笑一声:「我入门后的第一件事,就会与你有关了。」

云姿的脸上如我想像的那般浮现一抹狼狈的色彩,似乎她真的怕了我的恫吓,语气不稳的很快说:「既然你早就决定对付我,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

我不接话,默默的等着,等她给我一个痛快。

云姿深吸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在我来明日城之前,一直流落在外,在民间也听过不少关於中央皇帝那儿的传闻,只是不知道进过这麽多张嘴,那传闻究竟变了多少样。」

云姿的故事充满了疑点,严格来说,那根本算不上一个故事,只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谣传。

据说,在遥远的中央政府里住着一个皇帝,自然,皇帝都是住在政府里的,而且皇帝有很多老婆,老婆太多了,多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个女人睡过,哪个女人没睡过,生怕有的来得及睡,有的来不及睡,所以只好雨露均沾。

当今皇帝庙号宗和。宗和帝有个十分宠爱的妃子,叫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酒。

每个皇帝都有最宠爱的妃子,所谓最宠爱的表现方式大抵就是将最昂贵稀有的宝贝送给她,将最美味的佳酿赏赐给她,用最豪华的金屋圈住她,再时不时去睡睡她,如此吧。

这样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今酒怎能不让人嫉妒呢,被人嫉妒自然要被人陷害,被人陷害得多了便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成为弄权高手,二是成为冤魂。

今酒没有成为弄权高手,但也没有冤死,她很幸运的逃出了宫,哦,不,是被宗和帝送出了宫。宗和帝认为爱一个女人就要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生,甭管她是否富贵,因为富贵也换不来生命。

一个女人在宫外生活是多麽的艰难和危险,宗和帝自然料到了,所以便找了昔日还是太子时就在民间相熟的义兄帮忙。那义兄姓阮,早年也是位大侠,后来遭到仇人的暗算,残废了,遂就此退隐江湖,改名阮奉。阮奉受命保护今酒,最好的掩护方式便是「夫妻」,自此,今酒被冠上了夫姓「阮」,人称阮夫人。

阮奉带着今酒和宗和帝词语的吃穿用不尽的钱财,入住了事先置办好的产业,一家人低调的活着,平日做点小买卖当是掩护,买卖做的不好,他们也饿不死,买卖做得好,他们也不会吃的白白胖胖,如此低调,实属难得。

顺便一说,今酒跟阮奉到外地隐居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宗和帝的孩子,几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娃,小名阿酒。

大约十几年过去了,阮奉因病去世,今酒母女俩没了依靠,只好改嫁,真正的改嫁。今酒认为她身为一个守活寡的女人,对宗和帝已经仁至义尽,她既不能回宫,也不愿意在宫外傻等一辈子,与其如此,不如相忘於江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是来得及的。

不巧的是,这时候的宗和帝刚刚铲除了朝中最后一股势力的威胁,正准备接今酒回宫享福,却听说阮奉刚去世,今酒要改嫁的消息,遂不远千里的赶去见了今酒,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见,倒真让今酒扭转了心意,不是因为今酒旧情复炽,只是因为宗和帝将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儿带到今酒面前,告诉她这是今家仅存的命根,今酒一问才得知这男孩儿是她素未蒙面的弟弟的血脉。

今家是个复杂的大家庭,今酒的娘是正室,曾经也怀上过男胎,可惜没保住,后来查出来是二姨娘所为,再后来又怀上了一次,便是今酒。接着,三姨娘、四姨娘也都怀了孕,没有例外的纷纷流掉,数年间,侥幸诞下的骨肉都是女娃,也不知道是今家祖上积德不够,还是生存环境太过勾心斗角,有幸生男丁的福气都被阴谋算计牺牲掉了。

今酒的爹也是因此有了二心,在外养了一户小妾,很快就抱上了儿子,只可惜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即便养大了也难以长寿,更不能带回家里遭受算计,於是便早早给这仅有的血脉定下了亲事,待他十五岁一到就赶紧安排圆了房。数月后,私生子果真如大家预料的那般早早去了,翌年,其妻诞下了麟儿,取名今云。

今酒入宫以前,亲娘就去了,她和别的房的姨娘或姊妹关系也并不和睦,而后又从宫里传出今酒病逝的消息,同年,今酒出宫,再没和家里人联络过,所以她是并不知道有今云的存在的。

就在今酒决定改嫁的几个月前,今家的大家长也去世了,留下了一大家子的女人,难以维持家计,只好各奔东西,还有便是年仅三岁的今云。论辈分,今云是今酒的外甥,也是今家唯一的血脉,因此看在宗和帝肯煞费苦心的将其保全又不远千里接自己回宫的面子上,今酒终於扭转了心意。

要知道,今酒的娘和姨娘们就是因为「男丁」二字争了大半辈子,今酒入宫以后,又和宫里的女人们为这二字明争暗斗了数年,由此可见这二字的魔力,以及男人纳妾纯属是自找没趣的背后意义,倘若没有这麽多后来的女人,兴许早就有了男丁,这是女人的理解。而男人的理解则是,女人越多,生下男丁的机会越大,但却不知道为什麽女人越多,男丁越难有,这都是因为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关系。

就这样,被「男丁」困了大半辈子的今酒,决定以跟随宗和帝回宫来感激他对今家做的一切。

而今酒回宫的条件只有两个:一是让唯一的女儿阿酒留在民间,不要给予任何公主的名号,也不要剥夺她的快乐和自由,若将来有不得不要告诉阿酒身世的理由,也要由她自己选择去或是留;二是找一户值得信赖的人家收养今云,弱小的今云也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这户人家一定要非富即贵。

宗和帝本是不愿意女儿流落民间的,但转念之间便有了权宜之策,於是和今酒周旋了数日,终於答应了条件。

听到这里,我已经如遭雷击一般的战栗不已,因为我知道我爹姓阮,叫阮奉,也知道那不是我亲爹,这并不是我娘告诉我的,是我偶然听到大夫和我爹的谈话得知我爹是不能生育的。

我更加知道我娘叫今酒,但我从未问过她改嫁的男人究竟姓氏名谁,只知道我娘改嫁的突然,还是嫁到了外乡,同时很快把我送进了启城的城府,而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也被改建成了花楼,没有留下一丝让人追溯痕迹……

在我呆愣的这段时间里,云姿也没浪费时间观察我面上的阴晴不定,这时她露出了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容,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今云如今在哪儿?」

也许在云姿的观念里,男丁也是很重要的,所以她似乎也因此认定了今云对阿酒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缓了缓神,按捺各种不安的情绪,说:「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好好利用。我想提醒你,我想知道的是有关师云的来历,并非什麽今家,什麽皇帝……诶?你不是想告诉我,今云便是师云吧?」

在说话的这片刻里,我已经决定装蒜到底。来这以前,我是胭脂,来自启城的城府,但我相信云姿是不敢十分确定我本姓阮的,我连师然都没有提过,云姿没有理由知道。再者,启城已灭,活口不多,就算这个故事是真的,启城城府中那麽多侍女,云姿又怎麽能确定那「今酒的女儿」就是我呢?最重要的是,云姿於我只是个陌生人,还是情敌,我又怎麽能轻易相信她所说的故事呢,说不准她是随便编个故事来逗我开心的呢,毕竟,今家的那些事我是没听说过的,云姿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计较之间,我自然要死不承认。

云姿面上一紧,接着又是一笑:「其实你也应该猜到了,今云就是师云。宗和帝为了能继续为今家保存住那点血脉,便相中了西秦这边最有势力的明日城。既可以远离中央政府那边的是非,又方便就近照顾她的女儿。为了感谢明日城,宗和帝还煞费苦心的找了名目赐个公主的头衔给大小姐,如今算一算,已经三年了。」

原来师欣颜的「明月」二字是这麽来的,我恍然的挑起眉:「哦,你是想告诉我,我之所以会有个公主当小姑子,是因为今云,和那个什麽阿酒?那这麽算来,彷佛我最该感激的人是宗和帝?不对……这些事你一个侍女是如何知道的,我怎麽觉得你是在编故事寻我开心呢?」

云姿连忙说:「这些都是我进了城府以后一点一滴打听到的,并不会错。」

我说:「你打听到的?为什麽今今打听不到?阿猫阿狗打听不到?你……该不会是谁派来的细作吧?」

云姿脸上一红,急忙掩饰了说:「你莫要转移话题……我怀疑你就是阿酒。」

我「嘿嘿」一乐:「不瞒你说,我的乳名确实叫阿九,不过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不是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难道就因为一个字,你就这麽肯定?」

云姿道:「自然没有这麽简单……我一直怀疑他带你回来的动机。他从没有对哪个女人动心过,怎麽去了一趟云州城就变了一个样?不仅将你带回来,还煞费苦心的为你改名换姓。还有,他不惜为了你动工修建那所别院,又是为了什麽,你没发现麽那院子的规制排场都是按照公主的级别来的麽,连大小姐也没住过那麽好的院子,为什麽一向勤俭的他会……还有还有,这些首饰是他今早让我送过来的,都是中央皇帝那边赏赐下来的,你就不觉得奇怪麽,西秦的城主们成亲,宗和帝从不特别给予这类赏赐,这次竟然会……」

我很快将喋喋不休的云姿轰出了门,除了因为她很聒噪,还因为我的心实在很乱。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记性太好,因为云姿的一些提示,一些往事很快就浮上了心头。

我记得在云州城的时候,师然和别云辛曾一同提议为我改换身份的事——

那对是一个陌生人的户籍资料,顾阑珊,年十八,明日城人,未婚。

我问师然:「顾阑珊是谁?」

他这麽答道:「一个不存在的人,将来我会收她当义妹。」

义妹,后来义妹成了情人。

还有,在从云州城返回明日城的路上,师然问过我:「你在进城府以前,家里情况如何?」

我当时说:「哦,不如何,只是一般的家庭。我爹去世了,我娘撑了多年终於撑不住了,要改嫁,便把我送进城府,我家那个地方后来还被政府收走改建了。」

他又问:「后来就没有联系麽?」

我说:「没有。有没有联系都不重要了。她改嫁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顾了,我也不用将每个月的月俸寄给她,自己存好了,将来好做嫁妆。可惜月俸也没了,我从启城出来的时候,和连伯一起搜刮了别人搜刮剩下的,只勉强够我们撑几天。」

一切的一切,彷佛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并不突兀,但如今拿出来一一对照,又难免觉得刻意。

我双手撑住桌面,忽然觉得头晕,只好坐下来,心神不宁的继续琢磨。

我多麽希望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是云姿说的故事也实在很逼真,让我不得不怀疑师然与我,并非偶然。

胸口蓦然一阵钝痛,彷佛被人用刀子割开一样,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也不知是不是屋顶漏了,全是水。

我就这样茫然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要开门,却不防那门已被屋外的人推开,抬头一望,咦,这不就是那当初说要收我当义妹后来又不小心阴错阳差的培养出男女之情的男人麽?

在昏倒前,我只来得及想这麽多,仅此而已。

倘若我有更多的精神去思考,也许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但可惜的是,我再没心没肺也总归是个人,是个人就有情感,就不能做到时时刻刻的理智和清醒,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有更多精神去思考的,而晕倒,就是对我还是个人的最好证明。

我就那样落在面前男人的怀抱里,彷佛尘埃落定一般。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三

这世界上最虐的事莫过於你明明醒来了,却还要装作没有醒来,只因为不想被宿命中的那人瞥见你眼中的惊慌——如此文艺而忧伤的一句话在我脑中浮现,遂又被挥散,我慢慢睁开眼,正望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走进内室,再往上瞧,还是那副眼眉,那个笑容,我不由自主的回了一个微笑。

我说:「我怎麽晕倒了?」

为了避免被问「你怎麽晕倒了」的来龙去脉,我只好先发制人,意思是说我不知道我为什麽晕倒,我什麽都不记得了,你别问我,除非你知道答案。

师然轻叹了一声,将药碗放在一边,扶着我半坐起身,又端起药碗凑到我嘴边,道:「趁热喝。」

我「哦」了一声,抿了一口药汁:「苦的。」

他说:「药哪有甜的?」

我扭开脸:「我没病,为什麽要喝药。」

他捏着我的下巴扭过来:「大夫说你气虚体弱。」

我又喝了一口,听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这麽弱的身子,以后怎麽跟我走一辈子?」

我心里一热,立刻又喝了两口。

喝完了药,我再度躺回被窝里,师然并不走,而是将我往里挤了挤,半靠在床沿,垂下眼,顺了顺我枕边的散发,轻声说:「现在,咱们谈谈?」

我说:「我还是有点困。」

他说:「我看你倒是很精神。」

我不语,扭过脸瞅他,额头正迎上垂落的一个吻,心里一慌,只好说:「嗯,那就谈谈吧,谈什麽?」

指尖滑过我的眼角,师然彷佛沉思的看了会儿,说:「白天怎麽哭了?」

我道:「我哭了麽?白天是屋顶漏水了。」

他挑起一边的眉:「那是水麽?」

我别开眼,放弃挣扎的权利:「好吧,那不是水,是眼泪……可能每个姑娘在出嫁前都要哭一场吧,我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彷佛又听到他在叹气,最近他总是叹气,不知道是因为我而叹气,还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关系而叹气,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叹气是个很影响心情的行为,他一叹气,我的心里就会随之一沉,如此你来我往,每天都要沉上好几次,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沉浸在有关叹气的哲学里,师然好似也没闲着,离开床铺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块儿玉,塞进我手里,解释说这是师家祖传的玉,只传长媳。

我摸着玉身,心道,果然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大家,都需要一件祖传的宝贝,不是传给长子就是传给长媳,师家是大家,也不能免俗。

我忙着欣赏祖传的玉,师然也不知从何时讲起了故事,讲得很慢,等我回转了心思听了进去,他已经说道:「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娘说明日城的下一任女主人一定要是让我真心守护的女人。」

我张了张嘴:「哦。」

他轻轻一笑,又往下靠了几分,说他之前还很担心云儿和我相处不来。

我说:「怎麽会呢,我和云儿这麽『有缘』。」

有缘,和自己的表弟,自然是有缘的。

我忽然觉得,幸福就在咫尺,又忽然觉得,幸福很远,我想抓住师然,却又害怕抓住的只是一片浮云,但是若不抓住这可能是浮云的幸福,我又会失去一辈子的开心,也许,在我这种人心里,早就具备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的素养吧,我宁愿就这样和师然过一辈子,也不愿意为了点滴的遗憾丢失唾手可得的「美满」。

思及此,我仰头望向师然:「师云的娘,是个怎麽样的人?」

师然一愣,没料到我有此一问。

我说:「假如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但我仍摆出一副我很想知道,假如你不告诉我,我会很失望的表情。

仅仅是师然犹豫为难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里回转了许多可能性,我害怕从他口中验证云姿曾说过的事,迫切的希望师然所说的故事和云姿的版本有天渊之别,但另一方面,我又担心那是师然故意骗我而编造的故事,於是想了这麽多,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开始相信云姿说的故事了。

师然拨开我的流海:「云儿并非我的亲骨肉。」

是谁在我心里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眨了眨眼,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漏听一个字。

他说:「云儿,是个故人的托付。」

我干笑一声,问:「故人?我只知道你和莫珩、别云辛是朋友,云儿总不会是他们的私生子吧?」

他打断我:「怎麽可能,难道我只有两个朋友麽?」

我在被窝里攥紧了拳:「哦,那是谁呢?我认识麽?」

师然眨眨眼,轻笑道:「可能吧,怎麽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我说:「就是好奇,好奇你以前的女人是什麽样的,可能还有点……嫉妒吧。」

师然将我更搂紧了些:「傻丫头,不用嫉妒,你就是你,别人是别人。」

我「嗯」了一声,乖顺的趴在他怀里,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喜悦。

师然的头发垂在我眼前,随着他的喘息一下下瘙着我的鼻子,我皱了皱鼻子,没忍住,还是打了一个喷嚏,他连忙低头看我,我正揉着鼻子抱怨,便被他顺势亲了一下。

我愣愣的看着他,问:「师然,要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我一直在骗你,或是有什麽秘密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他深深望着我:「怎麽会呢?」

我追问:「是不会麽?」

他缓缓摇了摇头,刮了一下我的鼻头:「我怎麽舍得生你的气?」

我说:「哦,那假如我发现你一直在骗我,或是有什麽秘密瞒着我,我能不能生气呢?」

师然彷佛被我问住了,半响不语。

我接着道:「我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你要是有什麽秘密就要趁早说,瞒着我越久,我会越生气哦。」

师然好笑的反问:「那你生气会怎麽样?」

我说:「我会躲起来。」接着又问:「你会找我麽?」

他再次反问我:「那你希望被人找到麽?」

我不语,撑出一个笑容:「你猜?」

我和师然的婚期,并没有因为我的病情而延误,也没有因为云姿的话而发生波动,婚前的筹备仍在持续,师然为我建造的新院子也在赶工。

风平浪静,一切都井然有序。

就在云姿再次登门之前,我还在想,假如我能将装傻进行到底,那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人这一辈子总要糊涂一次。

然后,我便看到了站在门口表情讥诮的云姿。

云姿跨进门来,行了个礼,并不真诚:「小姐比云姿想像的更坐得住。」

我问她有事麽。

她说:「中央政府那边来了旨意,说是城主治理地方有功,要赏个爵位。」

我心里一缩,嘴上一乐:「诶?那按照夫荣妻贵的说法,我也面上有光了。」

云姿皱了眉:「你不用装傻了,你分明就是宗和帝和今酒的女儿!」

我站起身:「我不是。」

她上前一步:「你是。」

我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不知道你为什麽非要我承认,但我真的不是,也不知道假如我确实是那个『阿酒』,对你究竟有什麽好处。」

见云姿仍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继续道:「云姿,我要是你,我就会尽快离开这里,待在这里对你有什麽好处呢,你能知道这麽多,又怎麽会是个侍女呢?是谁派你来的我没兴趣知道,但若我将这些告诉师然,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云姿面上一紧:「你……」她刚要说些什麽,就听不远处传来师欣颜的声音,遂连忙走出门口,不见了踪影。

师欣颜送了一对珍珠给我,我看不出它们是不是珍品,只是觉得那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我问师欣颜以后有什麽打算,她说她以后都不会再见他,我问为什麽,她说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生来就贵为明日城的大小姐,就该遵循大小姐的生活,怎能瞻前顾后,这是她的命,她理应知足。

我觉得师欣颜的理论很值得尊重,虽然她话里带了些许伤感。

於是,我安慰她说,以前我当侍女的时候,天没亮就要起来打扫,光是为夫人梳一个头就要耗上半个多时辰,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只有两个,一是将手头的工作做得更加熟悉,那样就会减少很多时间,二是攒够了钱离开城府,因为我想做一个被人伺候的人,尝尝那个滋味。但是后来合欢劝我说,其实我可以将一和二反过来看,一来,只要我愿意拿出更多的时间去熟悉那些工作,很快就会熟能生巧的,时间自然就多出来了,二来,我是不需要攒太多钱的,因为女人早晚都会嫁人的,与其自己赚了很多钱,倒不如找一个本来就有很多钱的男人结婚。

师欣颜愣愣的望着我:「嫂嫂,你到底想表达什麽?」

我说:「哦,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换过来想这件事,就不会觉得不甘了。你看,菜市场上卖菜的大娘只要能把今天的一筐菜都卖光,她就会感到很高兴,代笔写信的先生就盼着一天能写一百封信,就算写到手都酸了也会很开心,因为他觉得很快就能致富了。欣颜,你既不需要卖菜,也不需要替人写信,你衣食无忧,人人羡慕,为什麽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跑到一个不熟悉你,你也不熟悉的地方,和很多很多女人共同服侍一个男人呢?就算那个男人没有你,也一样会有别的女人,可你呢,你却要为了他放下这麽多东西,这笔买卖是不划算的。」

师欣颜良久不语,良久之后只说了一句:「可是有的时候,人就是不能知足呢,怎麽办呢?」

她彷佛要笑又彷佛要哭的看着我,那种神情我真是不会形容,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发现要拿走一个女孩子的梦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人就是不能知足,能怎麽办?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当我听了云姿说的故事以后,我也陷入了这样的混沌领域。

几天以后,我听说云姿被人关了起来,好像是在她房内搜出了近日丢失的宝贝,但念在她无功也有劳的份上,予以宽大处理。这件事里有多少蹊跷我已经懒得去理会了,只是后来偶尔问起师欣颜,她叫我安心成亲就行了,琐碎的事都由她代为处理。

这件事基本符合了我当初要友好师欣颜对付云姿的策略,只可惜来得太快了,我完全没有尝到丝毫胜利的快感,反而觉得失落。

这种失落一直持续到成亲的那天。

伴着喜乐,师然牵着我的手,一路跨过大大小小的门槛,我躲在红盖头下抿嘴笑着,看着我和他的脚,我们的步调始终一致,让人真想把时间停在这一刻,一走就是一辈子。

我们只拜了天地,没有拜高堂,主要是没有高堂可拜。

接着夫妻交拜后,隔着红盖头,师然在我面颊上轻轻一吻:「娘子有礼。」

我轻笑道:「相公万福。」

女人一生中最瑰丽的风景莫过於成亲的那天,那是她的「最美」,也是他的「最美」,我怀揣着这样的认定,在名字前冠上了夫姓。

我不姓阮,不姓今,也不姓顾,我姓师。

我叫阿九,不是胭脂,不是阑珊。

我的丈夫叫师然,我们的儿子叫师云。

仅此而已。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四

大婚,无非就是折腾了一整天,把新人双双折腾到死,晚上再互相折腾一夜,再折腾的欲仙欲死,罢?

我想,嗯,大抵是如此,大抵。

新婚的我,就是这麽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的,当然,我说的是白天那会儿,光是礼数走完一遍就要花上一整天,到最后连一纸婚书都没落着。

关於婚书的问题,我事先采访过师欣颜。

师欣颜很奇怪地看着我:「婚书?欣颜从未听说女子嫁人要签订婚书,嫂嫂见多识广……不知道那一纸婚书到底是什麽物件?」

我一拍脑门,长话短说的和她解释了一遍。

所谓婚书,就是利用白纸黑字、签字盖章的方式确立男女双方在一桩婚姻里的关系,注明双方的身份、背景、财产明细,列清双方的身外物,也就是物质条件,倘若一方有何不测,另一方则有第一继承权,倘若双方分手,财产分配各不相干,等等。

师欣颜的神情更加古怪了:「照嫂嫂这样说的话,没有婚书似乎对你比较有利,毕竟嫂嫂来明日城前,是身无分文的。」

我说:「哦,话也不是这麽说,你哥哥不是把那座新的院子过户到我名下了麽?」

师欣颜道:「嫂嫂这话莫非是在暗示……」

我急忙插话:「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除了人证以外,也没有什麽书面的东西可以证实我是你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总觉得不安。」

师欣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嫂嫂不必担忧,哥哥已经命人将嫂嫂写进了族谱中,那个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哦」了一声表示了解,遂结束了这次谈话。

我会对「婚书」如此计较是有原因的。

倘若我真是我娘和宗和帝的亲生女儿,那麽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公主考虑的和普通人考虑的东西自然要有区别,公主位高权重,公主身价不菲,自然不希望驸马是因为名利而……当然,在一切尚未得到证实之前,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

还有,身为一个从未嫁过人的姑娘,我是有理由怀疑「休书」的效力的,一个女人连进门的证明书都没有,要休书又有什麽意义呢,身份到底是否被婆家认同,还不就是丈夫一句话的事麽,反过来说,假如我突然有一天想不开对师然说「我不承认这段关系」,估计也没人能拿出证据反驳我吧,毕竟族谱上并没有我的亲笔签名,说不定写的还是「顾阑珊」这个名字。

没事找事的想了这麽许多,我又思考起「洞房」问题。

到底我是该主动一些,还是欲拒还迎,还是反客为主?这是个问题。

你看,我多次幻想过我和师然的洞房花烛夜的实战场景,可是却怎麽都想不到真的拜完堂后,反而没了想法,倒不是因为我学会了什麽叫心如止水,而是我的大姨妈说来就来了,实在是想有点什麽想法也没有行为能力了,除非师然好「浴血奋战」这个口。

由此可见,人是不该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就预设太多立场的,因为事实往往会超脱你的预设,人思虑的再全,也阻止不了事实对你最无情的打击。

我思来想去了很久,才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今今,再让她找机会转达给师然,可是今今很是不争气,她说她张不开这个嘴。

我问,这有什麽不能说的,不就是一句话麽。

今今的意思是,她还想在明日城城府多做几年丫头,不想因为一句话而断送了前程。

我说,怎麽会呢,今今,你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不是好事,你这是庸人自扰,是要短命的。

今今咬着嘴唇,说:「今今就是觉得,若是说了,一定要挨罚的。」话音落地,今今又问:「夫人,到底您的那个……和今晚的洞房花烛……还有城主,有什麽关系?」

我一怔,托着下巴正式考虑起是不是要对今今进行婚前教育,但这个想法还未成形,便听喜婆在门外说道:「夫人,前面来人传话,说城主正往后头来了。」

我应了一声,歪在床上装作快要死了的样子,就是我见犹怜的那种。

师然带着一身酒气,脚下不稳的走进屋时,微眯的眼就直直朝床上望来。

那种眼神,把我瞅的一下子就脸红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维持原状看他想干点什麽。

今今走过去欲扶师然,师然却挥了挥手,让今今退下了。今今犹豫不决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出去带上了门。

我正想着「坏了坏了」,就见师然朝我走了过来。

顺着我要起身的姿势,师然就势歪倒在我腾出来的那块儿地方,伸手一挑,就将我挽发的簪子抽走,接着拿过被我扔在一边的红盖头,说:「新娘子哪有自己掀盖头的?」

我甩了甩头发,说:「闷着怪不舒服。」

说话间,不妨他忽然靠了过来,近在咫尺,顷刻间就衔住我的唇,轻轻啄了啄,接着越来越投入,缓缓加重力道,一手托住我的后脑勺,一手捏着我的下巴,额外专注。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在这红的晕眼的床幔里急促的喘息,好不容易抽了空才吐出几个字:「等……等……我有事……」

师然顿了一下,撑开一段距离,食指还缠着我的一缕发,皱着眉不悦的望我:「你最好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

我瞅着这张天怒人怨的嘴脸,心道:「真是妖孽啊!」

我说:「自然……自然是要紧的。」

师然嘟囔了一声,侧过身:「哦,对,还没喝交杯酒。」

他正要起身,反被我拉住袖子:「不是那个事,是我……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师然再次顿住,盯住我半响:「什麽?」

见他一脸的失望,我差点就要说:「没事没事,只要你不介意。」但最后还是理智的说:「我也不知道它怎麽来的这麽突然,以前不是这几天的……」

看,男人和女人的那档子事其实也不是想干就干的,遇到一些紧急情况也是无可奈何的。男人和女人都觉得洞房这天是被法定的耍流氓日,要是不趁着这一天行使权力,实在是对不起天地良心,但流氓干事也是要看黄历的看天气看人选的,天时、地利、人和搭配得当才能成事,可见流氓也是不容易的。

师然对我耍流氓的权利就是这麽被剥夺的,天怒人怨。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让我从这番畅想中回神,原来师然已经下了塌,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桌边走去。

我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迷人而泛红的侧脸,心里一阵荡漾:「师然。」

师然低头看了我一眼,将我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倒了一杯酒,凑到我嘴边:「喝一口。」

我「哦」了一声,在师然的注目下抿了一小口,见他仍是瞅着我笑,遂又抿了一小口,杯子却仍凑在我嘴边,只好喝了一大口,还来不及咽下,就被铺面而来的黑影罩住了视线。

师然吸走我嘴里的一大半酒水,就着双唇融合的温度吞进肚里,抵着我的额头轻语:「交杯酒也喝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我刚要说话,又被他拦腰抱起,重回床上,他在外,我在内,他搂着我,我在他怀里,落下的床幔困住了这方红色的世界,迷了眼,醉了心。

他在我耳边戏谑道:「今晚饶了你,等它走了,再加倍讨回来。」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五

第二天一早醒来,师然正一手贴着我的肚子按揉,一手撑着头,正迎上我的视线。

我揉了揉眼睛:「什麽时辰了?」

师然道:「卯时,再睡会儿。」接着又捋了捋散在枕上的发:「好些了麽?」

我刚要问「什麽」,忽而感到他放在我肚子上的手缓缓加重了力道,这次反应过来,说:「好多了。」

师然彷佛松了一口气,垂下头,贴在我耳廓处轻轻一吻:「你疼了一夜。」

有时候,有些人说的有些话就是有种神奇的力量,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能让你倾倒。哎,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丈夫对妻子说了一句「你疼了一夜」,指的却不是那回事,而是那回事,作为妻子,我怎麽能不感动。

我吸吸鼻子,眼角一热,侧过身子,歪进师然的怀里,心想,就算他是为了那个神马的身世接近我,也值了。

我小声抱怨着:「腰也酸。」

师然又把手移到我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

我眯着眼睛,幸福的几乎要昏过去,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来,正被他适时落下的吻逮住,朦朦胧胧之间,彷佛听到这麽一句话:「好梦,娘子。」

再次醒来时,师然已经不在身边。

今今端着一碗药进了屋,脸红的瞅了我一眼,凑了过来:「夫人,身子好些麽?」

我斜了她一眼说:「疼的死去活来。」

今今惊呼一声,连忙扶我下床:「我听喜婆说了,第一天都会这样的,城主还吩咐奴婢弄些止疼药给你。」

我刚要解释不是那麽一回事,又觉得这些话太多余,只好接过今今递上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罢了叫今今帮我梳洗,准备出门走走。

那一路上,今今都在喋喋不休,话题都是围绕明日城转的。她说,城府外的老百姓都对我表示羡慕和嫉妒,百姓们的意思是他们从没见过有哪一任的城府女主人这麽受宠,不仅即将拥有自己的院子,还得到中央政府那边源源不绝的赏赐。

我揉揉额角告诉今今,那都是身外物。

今今却表示,那是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太多的身外物,才会这麽说。

我说,不,今今,等你发现你拥有的身外物超过了所有的一切,你也会这麽想的。

今今还说,新院落正在日以继夜的赶工,那是她见过的规模最大的院子,可以和皇家的媲美了。

我对这话深表怀疑,因为今今没见过几座院子,也没去过皇家。

我本想去施工现场看看,但没走几步,脚下就觉得无力,只好让今今扶我回屋。

我问今今,师然去哪儿了。

今今说:「城主交代了,晚饭前都会在书房处理事情。」

我应了一声,正想着找点闲事打发时间,就见师云不声不响的矗在门口,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叫了一声:「云儿」,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坐到我身边,望着我的肚子。

我打发了今今,对师云说:「云儿,你在看什麽呢?」

师云蹙着眉抬头望我:「你们会有宝宝麽?」

我微微一顿,说:「以后会有吧。」

师云一脸闷闷不乐,我又连忙说道:「就算有,我们也是最爱你的。」

师云一怔,好似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脸上带着惊喜。

不管上一代的人如何,这一代的人如何,也不管师云和我的关系如何,和娘和宗和帝的关系又如何,他始终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是不该承受太多的,他有权利无忧无力的长大,也是应该得到关爱的。

我刚要说话,师云却突然道:「我能叫您一声娘麽?」

我说:「自然可以。」但转念又一想,也不知道这句「娘」叫下去会不会乱了辈分,又会不会天打雷劈。

师云想了想,又说:「可是云姿说……我是你弟弟,云儿不懂,娘和爹不是成亲了麽?」

我暗骂了一声,笑笑道:「云姿没文化,没文化的人说的话自然不用理会,你就叫我『娘』吧。」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师云果然叫了一声,这一声也令我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若是师然真打算将师云视作己出,那麽师云将来是很有可能继承明日城的,表面上他是长子,实际上他是外人,或者说是我的表弟,按照西秦的规矩,这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等我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师然也会放任师云上位麽,还是另有别的安排?

思及此,我问师云:「云儿,你知道师家的族谱麽,或者说……嗯……你爹有没有让你看过?」

师云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彷佛想起了些什麽,又彷佛不太确定,脸上神情不定,最后说:「好似看过……」

我正想追问,却不防听到门口响起细微的动静。

我的余光瞄见师然走进了屋,遂漾起一个笑容,抬手揉了揉师云的头发,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道:「饿麽?」

师云摇摇头,转头看向师然:「爹。」

我也站起身,正被师然搂过肩,顺势偎进他怀里。

师然低头对师云笑笑,遂拉着我一同坐下:「身子好些麽?」

我正在说「没什麽大碍」的时候,今今也跟了进来,向师然行了个礼,便将师云带出了门。

以前没名没分的,我还知道怎麽会师然相处,如今名分已定,我却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生来就是喜欢偷情的缘故。

望着师然蓄满笑意的漆黑双眸,我彷佛陷了进去,好似就算被他骗一辈子也是甘愿的。他永远可以将青灰色传出个人特色,也永远可以笑得让我莫不着头绪,并且脸红心跳,还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勾动我的心弦。

这样一个男人啊,幸好他是男人。

我问师然:「咱们都成亲了,那以后我是叫你相公呢,还是师然。」

他说:「随你喜欢。」

我说:「哦,那就还叫师然吧,我喜欢叫你师然……」

他闻言,遂凑过来亲了我一口。

我立刻有些口吃,错开脸,道:「我还没说完,别打断我。」

他瞅着我笑,也不说话。

我清清喉咙,稳了稳心神,说:「你白天要处理城府的事务,总不好让我闲着吧?不如这样……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的,哦,还有,云儿的教育也不能耽搁,我想多抽出时间陪他读书,还有欣颜,欣颜的婚事也是当务之急,你……」

话还没说完,我又被灭了口,师然热热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流窜,一下一下的,闹的心里一团乱。

我试着三次要开口说话,都被他用这种方式打断,最后急了,只好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在他微微惊讶的视线下,含糊着道:「不许再打断我。」

师然「咯咯」乐着将我搂在怀里,挑起我的下巴回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我拍下他的爪子,想了想,说:「也没什麽了,只是忽然觉得,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平静的度过,真好。」

他道:「这也是我的希望。」

两天后,今今带来一个消息,说是云姿已经被人送出了城府,是从后门走的,正巧被她撞见,可碍於师欣颜当时也在场,今今并不敢过去。

我沉吟了一会儿,问今今:「云姿没有反抗麽?」

今今摇摇头,对我形容道:「云姿彷佛受了什麽天大的打击,人有点痴傻似地,以她的性子其实应该大闹的。」

然后今今又表示,云姿不像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她平日能接触的贵重物件实在不少,若是起了贪念,早该出手才是。

我笑笑,对今今道:「今今,若是在你眼前有两件东西让你选择,一是糊涂的过一辈子,没有风浪,另一个是真相,却有可能牺牲掉平静的生活,你只能选择一个,放弃另一个,不能兼得,你会怎麽选。」

今今不加思索的回答我:「自然是前者,今今不聪明,今今只求一生无忧。」

我恍然的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天午时用过饭后,我差今今去厨房端甜品,然后故意撞翻屋里的物件,又留下一封信笺,拉着事先商量好的师云潜伏到书房外。

不会儿,果然见今今匆匆忙忙的拿着信笺求见师然。

见师然随今今离开书房,我便让师云冲出去,故意冲进书房,拿走书桌上的文件转身就跑,门口的侍卫连忙追了过去。

我便趁这个时候摸了进去,按照师云说的书架下面数第三层的暗格里翻到族谱的副本,还顺便发现了几封信。

其实小孩子是最难防的,也是模仿力最强的,尤其是像师云这样的孩子。大人们总以为孩子什麽都不懂,这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孩子们看懂了一些事,不会告诉大人,当大人们终於发现孩子已经懂事时,想再纠正一些事却发现已经晚了。

我想,师然一定是料不到沉默寡言的师云竟然见过族谱副本吧,倘若料到……可惜没有倘若。

正在这麽想,我也跑到了一座假山的后面,连汗都来不及抆,抖着手翻看着。

「师然——妻子顾阑珊,原名胭脂,父……」

我盯着族谱上那短短的几行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不能言语,更加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走这一步,我觉得我真是疯了,顶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名分却还不满足,非要追求什麽真相,要是像今今一样,该有多好。

呼呼一阵小风吹过,我抱着双臂,半蹲在一块假山石后,族谱旁是刚被摊开的一封信,我盯着它,眼角缓缓滑下泪水,心里有点疼,有点窒息,有点扭曲。

那封信是宗和帝写给师然的,大抵是一些表扬的话,感谢他照顾流落在外的女儿,以及今酒家唯一弥留的男丁。

你看,这世上有种人,偏偏不见棺材不落泪,偏偏要自找没趣自找麻烦,宁愿被真相折磨死,也不愿糊涂的幸福一辈子,真是白痴中的佼佼者。

这一刻,我才明白,有种感情,叫做愤怒。

那天下午,师然没有找到我,别人也没有。

我躲在那个角落一直哭,咬着袖子,生怕发出声音,后来哭累了,就带着族谱的副本和几封信,趁着混乱翻出了墙外,漫无目的的走了好远好远,直到遇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六

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我恨你让我笑,更恨你让我哭。」

每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会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他引发了你源源不绝的笑意,又制造了你无穷无尽的眼泪,他是让你又爱又恨的大混蛋,你恨不得杀了他,却连执刀的勇气都缺乏。

当我红肿着眼睛,默默跟在莫珩身后离开明日城的地界时,我的脑中就只有师然的那张脸。我想,他怎麽不来接我呢,向上次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带走,然后又想,算了算了,他还是别来了,来了也没用,道歉也没用,下跪也没用。

可是当莫珩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马上就要离开明月城的范围了。」我又犹豫了。

莫珩并不看我,望了望天色,背对着我,又说:「还走麽?」

我没理他,原地蹲下,一手捡起地上的树枝,胡乱的画着。

莫珩见状,也蹲了下来,瞅着我一直笑。

我白了他一眼,只听他说:「你都走到这里了,就差几步了,就成功了。」

我说:「哦,是麽,走得好快,来的时候比这个时间长多了。」

莫珩也捡起一枝树枝:「我带你抄的近路。」

我放下树枝,拍拍手:「你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啊?」

莫珩不答,仍是笑着。

我又说:「我一直在奇怪,为什麽每次你都能抵达的这麽及时?好像我一有困难就会遇到你,你不是未卜先知吧。」

莫珩也扔掉树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着我:「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我揉揉酸软的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晚,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都不算晚。」

人就是这麽贱,非要死到临头才会幡然醒悟,将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串联起来思考,就像我一直想不通为什麽莫珩会和师欣颜的圆族奸夫一起出现一样。

我望着对面山上的那片树林,迎着山边的风,说道:「莫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莫珩不语,但脸上的笑容却给了我答案,我继续道:「你不但知道,还是最早发现的。你们三个城的城主应该都知道此事,但是都不确定谁是今酒的女儿。秋收宴上,夫人明明是要将合欢指给你,你却突然把我拖下水,我后来想想,总觉得那不是巧合。」

我彷佛听到伴着风声传来的莫珩的叹息声,接着莫珩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确实是最早『找到』你的。」

我说:「你找到了我,然后在启城最为难的时候对师然和别云辛提议『见死不救』,你要启城灭亡,那样我才会离开。接着,我会带连伯投靠我认识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呢?可你没想到对於成为天启城的城主夫人,我并不在意……我只是不懂,为什麽你会让我去云州城?」

这时,我脑中再次忆起了另一个人——别云辛。

当时别云辛问我:「我提议三国对启城见死不救?」

我反问他:「难道不是麽?」

他道:「哦,是啊,是我提的。」

如今想想,别云辛只是替莫珩隐瞒了事实。

我看向莫珩,心里想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算计?云州城险些灭亡,别云辛、别云州险些毁於莫媛的手里,这些事的背后到底有莫珩多少功劳,我又推波助澜了多少?

莫珩冷笑一声,侧过脸斜着我,道:「人只有到了绝境才会记得受过的恩惠,当初若不是启城灭了,你又怎麽会答应我去治莫媛的病?莫媛真是太傻了,她违背了去云州城的最初目的,喜欢别云州那种人,才会有那样的下场。」

我皱着眉,不可置信道:「莫媛是因为遵从自己的心愿而死的,她到死都活的比别人真,不像你,你连自己的妹妹也利用——那些刺客,是你的人。莫媛将云州城的地图画给了你,你们本来是要里应外合毁了那里的,因为你的野心,因为莫媛的痛苦,可是你没想到,师然会出现在那里吧?」

在此之前,我还奇怪一向守卫森严的云州城城府,怎麽会被突然窜出来的几十名刺客攻陷。

原来是莫媛。

想到莫媛,我只觉得心寒,替她心寒:「就像你说的,人只有到了绝境才会记得受过的恩惠。莫媛的绝境就是感情上的不清不楚,你们互通书信那麽久,她的问题你是最清楚的,你没有开导她,反而一直将她往最绝境的方向引导,你就是要她因爱成恨,要她成为你最佳的内应。」

莫珩忽然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彷佛在说,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我眯着眼,轻声道:「别云州死了,别云辛废了,云州城虽没有被毁却大不如前了,下一步,该是这里了吧?」

师欣颜险些成为了第二个莫媛,她若真的和那人私奔,可能还没抵达圆族便要做了莫珩的人质了。

我恍恍惚惚的站起身,迎着风往山崖边走了几步:「云姿,也是你的人麽?」

莫珩轻轻应了一声,接着道:「她也算有功。」

我不由得笑了,回过头去:「那我呢,你打算怎麽处置我,是杀了我,还是拿我要挟师然?」

莫珩顿了一瞬,接着似有不解的问我:「我和他同样都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为什麽你能接受他,却不能接受我?」

他问的真好,为什麽我能接受师然,这也是我要扪心自问的。

我只能说,每个人看事的角度不同,立场不同,喜好不同,选择也不会相同,就好像在莫珩眼中,我是宗和帝和今酒的女儿,而在师然的眼中,我是阿九,是胭脂,是顾阑珊,是他妻子。

这一瞬间,我在理清思绪的同时,也想通了一切,我想,师然是对的,这世上只要有莫珩这种人在,师然便永远是对的。

思及此,我回道:「你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就算我不是那个『阿酒』,师然也会娶我,而合欢,也不会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

合欢,让我一想起就会心疼的姐姐,她的幸福竟然毁在一个身份上,而并非是什麽莫珩当初所谓的「对香味过敏」。

只是跟了莫珩,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那样,合欢将会是第二个莫媛。

莫珩向前走了几步,风拂动着他的衣摆,趁着那张彷佛无害的脸,更显得无辜。

他又是一笑,对我伸出手:「你逃不掉的,走吧。」

我问:「走去哪儿?」

他说:「跟我回天启城。」

我说:「你不打算用我要挟师然麽?」

他装死为难道:「明日城我改日再来收好了,现在你的价值是最大的。我没想到只是一件婚事,也能让上头如此劳师动众……」

说话间,莫珩不由分说上前抓住我的手扯进了几步:「在西秦,女人改嫁也不是惊世骇俗的事,你要是聪明就知道该怎麽做。」

我皱着眉使劲儿挣扎了几下:「我要是不答应呢!」

莫珩一脸好笑的对我表示,只要他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用云姿的情报攻克明日城,他熟知明日城所有的兵力部署、地形、机关,云州城的昨天随时会在明日城上演,但若是我愿意屈服,他可以不动明日城分毫,只要过个几年,明日城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改换弱势,也算是帮师然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我刚要骂他几句「无耻、卑鄙」表示愤怒,就听几道急促的「嗖嗖」声划过耳际,接着,手上一松,莫珩应声倒地。

心头一紧,就在我回头的那一刹那,身后也传来了一道声音:「阿九,过来!」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七

我果然飞快地跑向那道声音,师然的动作彷佛被慢镜头的呈现在眼前,他焦急的望着我,平日里看似淡定自若的表情也呈现了浮於表面的紧张,以前我老觉得只有懂得装十三的男人才是值得依靠的男人,但这一刻我却发现,偶尔让男人急一下也是好的。

我伸长了手臂去抓师然的手,在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指尖的刹那,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我扑进他的怀里,抖着身子,张了几次口,费力的说:「我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然后我掐掐面颊,希望脸色看上去正常些。

人就是这样的贱,当我因为云姿的三言两语被弄得三心二意时,我是那样的急於知道一切真相,以为只要看到了师然的秘密就等於看到了全局,殊不知身后还藏着莫珩的算计。而当我洞悉莫珩的阴谋时,却什麽想法都没有了,我不觉得伤心,也不难过,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彷佛都是为了师然量身订造的,一下子就被他支付光了。说实话,现在的我真是恨不得没走进过师然的书房,没看到过那些看似值得一看实则屁用没有的信件,为啥彼时我就不能想想,就算师然最初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照顾我,后来也是真心的对我好呢,我到底想图什麽呢?

所以你看,因为愚蠢而让我把自己和师然置於最危险的境地,而我这个导火索除了动动嘴却什麽都不能做,看上去就是个摆设了,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所谓最危险的境地就是莫珩从地上爬起来了,好似没受到重创。

我不得不在师然耳边小声说:「你没用毒麽?」

师然道:「我从不用毒。」

我心想,完了完了,防君子不防小人,师然明显不是莫珩的对手,因为莫珩正拔出了他的剑,上面泛着青紫色的光芒,很明显是下了毒的。

我说:「要是被他的剑扫到了,会不会中毒。」

师然又说:「他扫不到的。」

说话间,师然已经出手,迎上莫珩。

我完全没看懂他俩过了多少招,只是觉得他俩打得很起劲儿,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介入,只好站在原地傻看。

也不知道师然用了哪一招,夺下了莫珩的剑,剑被扔在地上,他俩徒手打了起来。

我一边叹气一边暗道「不争气啊不争气」,怎麽不用毒剑刺回去呢,倘若刺回去,莫珩已经自食恶果了。

就在我这麽想着时,莫珩已经被打倒在地,吐了一口血,彷佛起不来了,只听师然说:「我早就想打你了。」

我连忙奔过去,越过师然,辟啪两声扇在莫珩脸上:「我也早就想打你了!」

然后我立起身子,问师然:「你为什麽想打他?」

师然说:「他抢了我的新婚妻子,我不该打他麽?」

我脸上一热,嘴上一乐,说:「该打该打。」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好似这句话的重点是在「新婚」上而不是「妻子」。

然后,师然又用同样的问题反问我。

我说:「你都打他了,身为你的新婚妻子,我不该也打一下麽?」

师然「哦」了一声,道:「可你打了两下。」

我说:「是麽,我没数,咱们怎麽处理他?」

莫珩被收拾得太快了,和他庞大的计划和前期铺垫不成正比,简直就是烂尾,我为此感到很不安,但看着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又不得不告诉自己,他的气数尽了。

我和师然商量着是把莫珩先押回明日城再送往中央政府那边处理,还是押回明日城自行消化,这时候,就见师欣颜也带着几个家丁赶来了,五花大绑了莫珩。

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莫珩曾要利用师欣颜的那些猥琐事,最终决定以后再说,并从怀里掏出那些信件递给师然,道:「我都看了,还给你吧。」

师然一怔,接过时脸上露出一丝无措。

我说:「如果你早和我坦白,我何苦跟着莫珩走这一趟?」

师欣颜插嘴道:「嫂嫂你不是被莫珩抓来的麽?」

我说:「哦对,那就是被抓来的。」

师然轻叹一声:「不是不告诉你,是不知道怎麽说起。」

他拉过我的手,边走边说:「等回去了我慢慢告诉你……」

师然的话音还没落实,我就嗅到了不好的预感,它一向很灵,这次也不例外,却听「嗖嗖嗖」很多声,也不知道嗖了几声,数十道黑影落在我们眼前,不由分说纷纷抽刀攻来。

师然将我推向一旁,我跌进草丛里,正碰到那把染毒的刀,於是拿起来准备砍向每一个找死的敌人。

师然带着几个家丁浴血奋战,但由於对方人数太多,双手难敌八爪,所以很多争不到镜头的刺客便跑到莫珩身边,很快将他释放出来。

莫珩虚弱的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几个刺客就冲了过来,我举着刀迎上去,师欣颜连忙把我拉向身后,做出保护我的姿态。

我叫道:「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说话的功夫,师欣颜已经飞脚踹晕一个。

我顿了顿,说:「刀,要麽?」

师欣颜道:「我从不用刀。」

这对兄妹真是死心眼,一个不用毒,一个不用刀。

余光瞄见两道黑影从侧面攻了过来,我反应极快的出刀,砍伤一个,那人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另外一个小心翼翼的盯着我,换了一个方向,还用了一次假动作,一手抓住了我,我尖叫着用刀去挡,却被这人反手挡开,砍伤了我自己的手背。

很快的,我也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正倒在先前倒地的黑衣人的身边,眼睁睁目睹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黑色,翻着白眼了。

我心想「这下死了死了」的时候,师欣颜已经处理掉多余的障碍,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塞进我嘴巴里。

她不住的在我耳边念叨这:「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这是中央皇帝赏赐的救命丹,一定能救你的!」

我不知道这时候该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为什麽师欣颜随身携带着救命丹莫非是预料到我会九死一生麽,我只是觉得身体很虚,精神远离,听不清声音,看不清人,也闻不到血腥味了。

还有,我明明看到有三个人冲了过来,而师欣颜正背对着他们,我却不能出声提醒,只是流着眼泪,看到师欣颜被打晕在地,接着,我被他们架起来,一人恶狠狠地揪着头发,对着不远处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大喊了些什麽。

师然连忙奔过来,却在一把钢刀架在我脖子上正对着颈部大动脉时,停住了脚步。

我哭着看着师然被一个人踹了一脚,还有不知都什麽时候能站起来的莫珩,也过去给了他两拳,师然单膝着地,莫珩冷笑着看着我,又彷佛说了些什麽。

他们的话我都没听见,我只听到师然说:「阿九,不哭。」

我没听他的话,我哭得很厉害。

再然后,不知莫珩要挟了什麽,得得不到师然的同意,他便向我走来,正准备对我做些什麽的时候,师然立刻出声阻止。

莫珩松开了我,我不支倒地,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我不知道师然答应了他什麽,只是知道那不是什麽好事,於是很快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你不能为一个男人做些什麽,就会加深想为他做些什麽的决定,并且夜以继日的加深这个想法,认为终有一天要为他做些什麽。

泪水迷蒙了我的眼,我看不清师然的面容,只是看着他好似在和莫珩谈判,不知过了多久,又冲出来一伙儿人,彷佛是针对莫珩的人,因为他们很快就和黑衣人们打起来了,没有人顾得上搭理我。

师然将我托起,一手搭在我的脉上,一脸愁容,我却不知道他还会把脉。

他说什麽?好似在说:「阿九,你会没事的。」

我很想问他到底答应了莫珩什麽条件,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话,这时又见一个陌生人走到我们身边,好似是这批人的头头,皱着眉一脸指责,好似在针对师然。

师然也是一脸凝重。

接着,那人又喂给我了一颗药丸,并作势要把我带走,却被师然阻止,莫珩也走了过来,三个人陷入了激烈的争吵,我趁着这时候挣开钳制,往悬崖边走了几步。

师然第一个发现不对,连忙上前。

我却好似能听到声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颗药丸起了作用。

我问:「你答应他什麽了!」

师然怔了一顺,不语,莫珩道:「明日城的部分地界,用来交换你。」

我心里一凉,本不想做祸水,也没有祸水的硬件条件,却不慎还是做了祸水,做的确确实实。

我说:「不换,我不同意。」

莫珩说:「你不同意也没用,这是我和师然之间的君子协定,一言既出……」

我道:「放屁,你也配称为君子。」

我虽在骂人,但声音很虚弱,简直没有杀伤力。

那陌生人左看看右看看,终於在我骂人之后找到机会插话了:「下臣受命来带公主回朝。」

回什麽朝?我瞪着他。

那人又说:「来前皇上吩咐,假如明日城主不能妥善的保护公主,下臣便要出手,这桩婚事也不能算数。」

我有一次骂道:「放屁,我不认识什麽皇帝。」

那人说:「下臣只是遵命而行,请公主见谅。」

这时我才发现,黑衣人们已经通通倒地,后来的这批人马架着师欣颜凑了过来。

那人解释,这就是威胁,假如我不就范,他们一样会带师欣颜回朝,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一个公主回去,师欣颜是皇上封的民间公主,又是我的小姑子,便是最有资格替我承受后果的人选。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八

这种时候,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在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决定权居然竟然落在我的手里,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在启城的时候,我和合欢都曾幻想过有一日出人头地,尝一尝大权在握的踏实感,哪知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令我才掌大权,就要被迫做一个决定,坐实了「身不由己」四个字的含义。

我望向师然,他也望着我,却并不劝我救下师欣颜,只是说:「阿九,这里没有人能逼你。」

闻言,那首领拔刀相向,指着师然:「师城主,你敢违抗皇命!」

师然仍看着我,对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首领冷笑一声,反手用刀柄击向师欣颜的锁骨,只听她闷哼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首领道:「你可以不听命令,但是她要陪葬,带着死人,也是可以覆命的。」

见师然拧起了眉,杀气浮现,我连忙抬手阻止道:「住手!你……」

我指向那首领:「你叫什麽!对,就是你,问你呢!」

首领愣了一下,立刻自我介绍:「下臣司徒……」

我说:「哦,我知道了。司徒,我问你,这里谁最大?」

司徒左右看看,说是我。

我又说:「既然我最大,你就该听我的,否则我回去告你一状。」

司徒慌了一下,立刻对我解释,并劝我能以大局为重。

我问:「什麽是大局?」

他说:「自然是公主随下臣回朝,接受皇上的封赐。」

我说:「这是你们要顾全的大局,不是我要顾全的,我既然嫁给了师然,就是师家的人,那个什麽皇上也表达了心意,就是默许了,为什麽还要我回去?」

司徒说:「皇上的用意,下沉不敢揣摩,公主还是……」

我打断他:「你先放了欣颜,我再考虑你说的。」

司徒半信半疑的瞅了我一眼,我又催促了他一次,他才打了个手势,令人放了师欣颜,师欣颜踉跄着步子走到师然旁边,咬咬嘴唇,同样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这时,司徒又要说话,有一次被我打断:「我问你,你觉得应该怎麽处置他?」

司徒顺着我的指向看向莫珩,说:「此人虽阴险狡诈,但总归是一城之主……」

司徒言尽於此,欲言又止,接着单膝跪下说:「还请公主决断。」

我在原地踱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莫珩是留不得的,可也不能杀了,杀了他天启城便成了令两城的囊中物,西秦三城鼎立的局面也将会打开一个突破口,这并不是好事。可要是就这麽放了他,以他手里对另外两城掌握的情报,又等同放虎归山。

叹了口气,我六神无主的望向师然,问:「你许给莫珩的地界,没签字据吧?」

莫珩抢话道:「君子一言……」

我立刻瞪向他:「有谁能证明你是君子?」

四下无声,一片静谧,只因莫珩带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晕了。

我说:「看,没人记得那件事,那件事没发生过,自然不能兑现。」

我问司徒要了纸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连这个也随身携带,甚至连他的官印,还有那中央皇帝给我定做的公主印玺也一并奉上。

司徒找了一个下属代笔,我说一条,他记录一条,内容大抵是说莫珩、师然在此处立下字据,并由我和司徒作见证人,在未来十五年之内,两城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此字据一式三份,由双方和司徒分别保存。

十五年,十五年以后,师云也该能独当一面了。

盖了印,师然也签了字,莫珩却冲冲不动,司徒只好让人压着他,按了手印。

心事了了七七八八,司徒便又将他的使命念叨了一遍。

我明白司徒方才那麽配合是做个顺水人情给我,让我了却一切好跟他回去,但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回去的。

我看着师然,他正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来:「阿九过来,跟我回家。」

司徒举刀拦截:「公主必须跟下臣回朝。」

我红着眼眶看着师然,彷佛在这一瞬间,天地都灰暗了,只有他身上的颜色是那样清晰。

我说:「回家以后我想吃红豆汤圆。」

我上前一步,清清楚楚的将那双温润的眸子映入眼底,又说:「热的。」

师然勾起一抹笑,方要说话,司徒的刀便横劈下来:「师城主,下臣可是有言在先!」

师然擒住司徒的刀柄,眼眉扫他:「阿九是在下的夫人,她不愿意,没人能逼她。」

我叫道:「司徒,你住手!」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直按兵不动的莫珩不知从谁手里夺过一把刀,侧面攻来,刀尖直指向师然。

刹那间,师然一手探进怀里将协议书反手扔给师欣颜,另一手挡开莫珩的攻势,莫珩站到司徒身边,低声说:「司徒大人,本城主助你一臂之力,拿下他,公主自然愿意听话。」

这世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啊,莫珩说的话差点把我气背过去。

我骂了一句:「小人。」

师然也冷笑一声,抬手迎击,还不忘嘱咐我:「阿九,站过来!」

我「哦」了一声,立刻要过去,但迈了三次步子,却都被横插过来的攻击阻断,场面十分混乱。

我心急如焚的看着师然,生怕他被伤到分毫,一时不查,不妨莫珩的刀锋突然改换了方向,我下意识要躲,脚下一错,已经踩到了悬空处。

「啊」的一声尖叫,已经是我最及时的反映了,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人牢牢扯住。

师然苍白了脸,趴在崖边:「阿九,别松手!」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脚下没有着落,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但我还来不及表示害怕的程度,就见崖上刀光一闪,接着听到师然闷哼一声。

不过就是须臾之间,师然的手开始发抖发冷,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眼神虚晃,但嘴里仍在念叨:「别放手。」

我彷佛听到兵器交融的铿锵声,还有司徒好似在骂莫珩什麽「趁人之危」的话。

趁人之危,到底他对师然做了什麽?

师欣颜跑到崖边,伸手就要抓我:「嫂嫂!」

我将另一只手递给师欣颜,一边问:「你大哥怎麽了!」

师欣颜说,师然背部中剑,中了毒。

我心里一咯登,连忙说:「快给他吃药!」

师欣颜眼睛也红了,说药没了。

我惊喘一声,遂对着正和莫珩缠斗的司徒说:「别打了!快拿药过来!」

司徒连忙赶过来救人,但几次三番都被莫珩阻拦,眼见着师然的脸色越显苍白,我急得眼泪直流,一边喊着「司徒你快来」,一边伸手要去碰触师然的脸。

他的脸冰冰的,眼神逐渐模糊,我叫道:「别睡,快醒醒。」

却听莫珩的声音传来:「司徒大人,你何必非要救他,只要他死了,公主自然会跟你回宫,你得以覆命,不是很好吗?」

司徒不答,刀锋更显凌厉。

师然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还挂着安抚的笑容,低低说了一句:「阿九,不哭。」

我没哭,只是被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我趴在崖边,捧着师然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嘴,好似……他的心口不跳了,好似……他的脉搏停了,好似……我的心也死了。

在这世界上,我曾被两种声音感动过,合欢的笑声,以及师然的心跳声。我也曾这麽对自己说过:「就算漫天下银钱,就算那是多的能将我灭顶的数量,我也不会用它们交换。」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好似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拿走了我的听觉,只剩下鼻下流窜着的浓重血腥味,交杂着师然嘴里的味道,又苦又甜,只是越来越淡,将要没了……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一九

山崖下起了风,盘旋上来,撩起了碎屍和黄土,风里卷着莫珩的笑声,师欣颜的啜泣声,还有刀剑的碰撞声。

我搂着师然的脖子,心头反而静了下来,双手慢慢收紧,将他往我这边拖拽,脚下悬空,只要我放手,没有人能再阻止,因为可以阻止的那个人,已经闭上了眼。

师欣颜很快发现我的企图,连忙一手拽住我的一角袖子:「嫂嫂你要做什麽?」

我好像听见自己在说:「不做什麽,只是找个新的活法……欣颜,你别带人来找我,我们。我和你哥哥想过二人世界,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别老腻着我们,时间长了,我们会烦的。」

我砍断了师然的一缕头发,揣进怀里:「你哥哥是一城城主,就算只剩下躯壳也要有城主的体面,你要让他要睡的舒舒服服,知道麽。我有这束头发陪着,也是一样的……」

不知道是不是双脚悬空的久了,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放开手虽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手腕酸了,自然也想放松一下。可能是基於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想追上师然轮回的脚步,在我自由下坠的过程中,我竟然只觉得解脱。

闭上眼睛,听着风声,气流飞速的滑过面颊,撩起衣裙,心里的伤口正在逐渐癒合。

我们活着,都是为了等死,在等死的过程里,一并享受着等死的人生乐趣,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刹那,再幡然回顾曾经的所作所为,心里想着假如有来生我将如何如何。但到底有没有来生,没有人能较这个真儿,那只是用来骗别人,并骗自己的说法罢了。

而我,也只来得及想这麽多。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只记得当我有能力思考的时候,是没有能力睁开眼睛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越来越多,有双温柔的手不停地将它们抹去,然后说:「孩子,别哭了,你会好起来的。」

是啊,我会好起来的,身体总会好起来的,只是心将死去,罢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绝望过?当你意识清醒的时候,你的身体是疼痛难忍的,可你动弹不得,即便用低微的呻吟发泄也成了奢望。然而这种疼痛却比不过心疼的万分之一,除了流泪,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抒发这种悲苦,你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睛。

忍耐,好似是我那段日子里唯一会做的事,因为我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於是我便总在想,假如我能永远昏迷就好了,最起码睡着了不会想起什麽,不用面对什麽,可是在睡梦中又总能见到师然的睡脸,彷佛在无时不刻的提醒我,将永远不能看到他眼中的我的倒影,於是又希望醒一醒,苦逼的是醒来了竟连他的睡脸也看不见了。

这样周而复始的,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忍受这种循环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醒来,我好似能动了手指头,接着是睁开眼睛,虽然只能半眯着适应着微弱的烛火,也好过一直沉浸在黑暗中。

此后,我每天都有一点进步,正如那道声音说的一样,我会好起来的,只是身体上的康复。

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个女人,她叫王全,是个寡妇。

王寡妇说,救我的并不是她,是这镇上唯一的仵作,目前正在追她。

很多年后我想,假如当初遇到的不是王寡妇,我或许早就死了吧?因为那时候打我有力气自杀开始,我便开始自杀,没完没了的自杀,虽然都不能成功,总能被王寡妇及时发现。在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什麽王寡妇能不厌其烦的救我许多次的同时,她也不能明白我为何以自杀为乐,在这一点上,我们从没有达成过共识,倘若有,我应该已经死了,或者放弃了死。

我最后一次升起自杀的念头并付诸行动时,王寡妇终於恼了。

她问我为什麽要轻贱生命,莫非这世上真的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麽?

我反问她:「那你呢,你嫁了七个男人,他们先后都被你克死了,你怎麽不死?」

王寡妇说:「假如我死了,他们又怎麽会被我克死呢?假如我死了,我又怎麽去找第八个呢?」

值得我留恋的人已经相继离开,值得王寡妇留恋的人永远还没到来,这就是我们本质的区别,从这一点上来看,她活的比我乐观,因为总有希望,我活的比她现实,因为懂得珍惜。

只是,这世上值得珍惜的人,总是来去匆匆。

王寡妇把我困在床头,自己坐在床沿,一面用个蒲扇扇风,一面和我闲磕牙。

我说:「你就不怕我咬舌自尽麽?」

她说:「你要是咬舌自尽就自尽吧,不过我希望你在死之前再说点话。」

我想,我是该留下点遗言,比如说「将我的骨灰送到明日城的城府」,比如说「请你嫁给天启城的城主吧,假如连天都不能收拾他,你也能克死他」,再比如说「你找个识字的先生给我写本传记吧,字不多,能讲清楚事就行」等等。

十几种念头在我脑中滤过,但我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开场白:「你嫁过七个男人。」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是啊,是七个,什麽样的都有。」

我说:「那七个,都是你自愿的麽?」

她说:「有一个不是,其余六个都是。」

我说:「哦,那你有爱上他们其中一个麽?」

她说:「我就喜欢那个我不自愿嫁的,他死的时候,我哭了很久。」

我说:「因为曾经不自愿,所以改嫁麽?」

她说:「不,是因为我以为的不自愿,直到他死了才发现只是自欺欺人。」

我想,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大多如此啊,没人能免俗,免俗的都出家了,出家了还不能免俗的,也只好还俗了。

「俗」,人吃五谷杂粮,哪有真的不俗的?

王寡妇彷佛被我挑起了久远的回忆,慢慢悠悠的跟我讲起了故事,我倒也不着急死了,听听再说。

听王寡妇的语气,那故事应是美好又不美好的。

她说,在她十六岁那年,刚懂了什麽叫情窦初开,便初开了情窦,对象是启城城府的副总管,叫连城。

我不得不插嘴道:「可是连绵不断的连,城池的城?」

王寡妇颔首说:「是的,他大我许多岁,但那时候我偏不喜欢年轻的小伙子,就爱看着他,他也总爱看着我,我们的目光时常撞在一起。」

王寡妇一阵轻笑,脸上彷佛开了花,绯红一片:「每次他对我笑,我都要高兴上一整天,但我不明白,为什麽他笑过了,又彷佛很后悔。」

接下来的事,我也听连伯提到过。连伯口中的小全,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第三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小全像极了曾经的小可,但可惜在遇到小可时,连伯付出了生命中的所有专一,所以很难再有多余的心力留给小全,再加上年龄的差距和对爱情的惧怕,连伯只好拒绝了小全。

小全一气之下,嫁给了外城人,此后音信全无,不想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救了我。

我没有告诉王寡妇,我曾认连伯当干爹,倘若她知道,可能会一刀杀了我吧。死亡的方式有太多种,我宁愿自己结束生命,简单地说就是我不怕死,我只怕被人杀死。

我问:「既然你没有嫁给连城,又怎麽说不自愿的嫁了呢?」

王寡妇叹了口气,并不看我:「我嫁的那个男人不是我想嫁的,是我为了气他嫁的,我上了花轿就开始哭,一路都在盼望有人能将轿子拦住,对我说一句『不要嫁』,我真的会立刻跳下去的。」

身为女人,我懂王寡妇的心思,并且为她一起心痛和惋惜。

王寡妇第一个嫁的男人是个好人,好人是最容易被人爱上的,尤其容易被在感情上受过折磨的女人爱上,因为这样的女人总会缺乏安全感,於是希望找一个不会辜负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并且会时常感叹:「要是我当初爱上的是你就好了。」

好人很快爱上了王寡妇,她又漂亮又贤惠,很难有男人拒绝的了她,所以连伯的拒绝就更显得刻骨铭心,至今令王寡妇耿耿於怀,这大抵就是人本犯贱吧。

王寡妇和好人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好人的家境开始败落,等到败无可败的时候,身体也开始腐朽。

在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里,家里请了算命的师父过府看看王寡妇。按照迷信的说法,就是他们王寡妇命硬克夫。

也不知道算命的是真的会看,还是从善如流的顺着客人的意思说,很快就判定王寡妇八字过硬,生性桃花旺,不宜早婚,否则将会为夫家带来不详。

可想而知,这样的结论也只能换来一个结果——王寡妇被扫地出门了,她在门外哭了几天,直到好人在家中咽气也未能见上一面,家里人都说是她拦在门口挡住了上门的福气,克死了男人。

这样的说法是挡不住舆论的,很快就被传开,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令王寡妇在当地立足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我说:「你离开了那里,怎麽生活?」

她说:「靠男人,女人生活最容易的就是靠男人,最不容易的也是靠男人。我是被赶出门的,虽然不是他的意思,但就算我在门口寻死随他去了,屍骨也不能和他共葬,他们家的人都认定我不详,怎麽会容忍我乱了他们祖坟的风水。」

我点点头,这便是连死同穴都不能的悲哀,诚如王寡妇和好人,诚如我和师然。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零

我点点头,这便是连死同穴都不能的悲哀,诚如王寡妇和好人,诚如我和师然。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种并列关系并不恰当,因为在师然以前,我没有任何有关男人的遗憾,师然就是全部的全部,没了他,就没了全部。而王寡妇在好人以前,尚有连伯的决绝,连伯夺走了她初开的情窦,赋予了她最初的心疼,占去了她心底的一些份额,所以好人并非她的全部,她若随好人去了,也自然心有不甘。

这样的区别说明一个问题,女人还是要将感情分散投资的好,鸡蛋只有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不会都被打烂,但若你运气差的所有篮子都不能保住,可能是因为你并不适合恋爱吧,不如试试别的投资,兴许在金融界能混出不错的名堂。

想到这里,我连忙把思绪拉回来,回归正题。

我说:「那后来你那些丈夫,就没有一个值得你爱麽?」

王寡妇说:「你有没有试过麻木的感觉?一个麻木过头的人,油盐不进,怎麽爱人?要是连爱人的能力都失去了,还有什麽害怕失去的?」

一个女人要是到了无可失去的地步,怎能不说她无敌呢?

王寡妇继续讲她的故事,我被绑着有点累了,胳膊拧在后面不得劲儿,动了动身子靠在一边,歪着头。

王寡妇没理我的小动作,她说,她开始也想过要为好人守寡三年,但是考虑到现实生活是那样的残酷,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她一饿饿三年,所以她很快就找了第二个。好人的家族是大家族,人多口杂,王寡妇当初没少受气,所以这一次条件也不能定的太高,只要三餐温饱,父母双亡,那啥的功能可以持续发展的就够了。

我插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王寡妇白了我一眼:「你这风凉话说晚了,我当时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何苦走这一遭?」

王寡妇的第二任丈夫是个种地的,家里只有他和弟弟两人,都老大不小了尚未娶妻,主要是因为本钱不足。正巧,碰上王寡妇这样不求聘礼的又貌美如花,这第二任丈夫自然也摩拳抆掌的早点将人请回家了,谁还在意她是个寡妇呢。

第二任丈夫姓张,王寡妇已经忘了他叫什麽了,平日就叫他老张。

老张和弟弟小张都是实在人,憨憨厚厚,本本分分,对王寡妇做的菜都很捧场,平日干活也都很卖力,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老张那啥也很卖力,家里隔音又不好,北屋里传出嘤嘤啊啊啊声音,南屋里的血气方刚的小张就受不住了,白日里一见王寡妇就脸红。

王寡妇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夜里就劝说老张注意点影响,老张哪懂这些细腻的小心思,只是琢磨着是不是给小张也讨一房媳妇。这时,老张听说隔壁村也有个如花似玉的寡妇,便对小张提起了,可能张家人都认为寡妇是尤物,但却不知道这世上的寡妇并非人人都像王全一样。

老张带着小张去隔壁村提亲,却空手而回,小张闷声不吭的回了屋,老张才敢跟王寡妇嘀咕上,说是隔壁村的小寡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娶寡妇可以,可是娶一个怀了孕的寡妇,男人多半就退缩了。

为了娶妻的事,小张整日郁郁寡欢,老张以为那是因为隔壁村的小寡妇,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屋里的王寡妇。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梦中情人,要是身边的女人和梦中情人相去甚远,这个男人多半是不知足的,小张就是处於这样的心态。

老张见小张唉声叹气,只好挨个村子张罗,却不慎染上了怪病,一病就是三个月,总不见好,很快就撒手人寰了。

王寡妇很快又成了寡妇,一时间难以适应,消沉了数日,心里装了两件难事,一是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如今嫂子、小叔子住在同一屋檐下,总是不妥的,二是长嫂如母,老张是为了替小张张罗婚事而去的,这是他的遗愿,王寡妇也理应传承。

於是很快的,老张入土为安后,王寡妇找来小张详谈,小张也端了酒菜孝敬长嫂,两人都多喝了几杯,王寡妇不胜酒力很快就醉了过去,小张却趁着酒劲儿把糊涂事抓紧给办了。这麽一办,倒一并把王寡妇心里的两件难事解决了。

两人悄悄关上门过日子,本来相安无事,但偏偏小张那啥也很卖力,夜里有人路过听到嘤嘤啊啊的声音,很快就将这件事传了出去。村里人都认为老张是王寡妇和小张合谋害死的,遂请来了仵作验屍,可惜验屍结果并无所获,只好作罢。但是村里人都很不甘心,认为一定要从张家刨出点是非才不枉费他们茶余饭后闲话一场,於是有人便私下打听,终於挖出了王寡妇的来历,再添油加醋一番,令群众纷纷认定老张是被克死的,而且小张也将会被克死。

当大家都觉得你要死了,你若是不死可能也会被人弄死,就算没人弄死你也会暗地里诅咒你早点死,简单地说就是你不死就是对不起大家对你的期望。

果然,小张不负众望,很快也死了,那天正巧是王寡妇到此刚满半年的时间。短短半年就克死了两个壮汉,这就更加确实了「命硬克夫」四个字,连村子上最不迷信的老人也说「天意难违」。

我听着王寡妇的传奇故事,忽而与她有种同病相怜之感,问道:「你曾经找过算命的看过相麽?」

王寡妇说:「我不信命,人一旦信了命就没有盼头了,倘若你的遭遇真的应验了算命的所说的,你以后就只会按照那样去做,还有什麽意思?倘若没有应验,心里又会总担心着是否早晚有一天要应验呢。」

我说:「我真羡慕你,我就是信的,但也不是全都信,我只信好的,不信坏的,只可惜到目前为止,好的都没应验,坏的全应验了。」

王寡妇作出结论:「这麽看来,只要你不信什麽,什麽就能应验,那不如你以后就信坏的吧。」

我很担忧:「那万一我信了坏的,坏的也应验了呢?」

王寡妇一阵沉默,半响后说:「其实你可以这样想,那些应验了的可能只是巧合,那些还没有应验的也可能是时机未到。其实好多人口口声声说相信,骨子里也是不信的。」

我「哦」了一声,说:「比如呢?」

王寡妇勾起嘴角:「比如,那些男人都在背后议论我的是非,说我生性不相,天煞孤星,命硬克夫,可是一见到我又眼巴巴地凑上来想占便宜,难道他们都活腻歪了想亲自尝试一下怎麽个『克』法麽?」

我说:「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王寡妇嗔了我一眼:「你还听不听我讲故事了?」

我说听,然后问她方才讲到哪里了。

王寡妇托着腮想了好一会儿,想到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她说,到了第四任丈夫的时候,她图的不再是三餐温饱且无父无母了,她希望嫁一个不是很迷信的人,最起码这个人不能相信「命硬克夫」。

王寡妇有此想法并不奇怪,我问她是否如愿以偿了。要知道人在社会,或多或少都会染上这些俗气的,是人就会相信一些莫须有的鬼神,要找一个完全不信的人,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有什麽生活情趣了。

王寡妇说,她的第四任丈夫起初确实是不信的,他和她是经由媒婆介绍认识的,当时的她已经离开了张家所在的地界,换了一个全新的陌生地方重新开始。

王寡妇问对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相信这世上有种女人会『克夫』麽?」

那人答道:「在下不信。」

王寡妇说:「可能你还没遇到过,所以不信,你不如再想想,若你相信,也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在说出这句话时,王寡妇是饱含了期待的,因为在讲到此处时,她的眼神亮了一下。

那人只是轻笑了一声:「在下只信缘分。」

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王寡妇沦陷了。

我见王寡妇一脸沉浸在过去回忆的幸福样儿,忍不住开口道:「他后来也死了吧?」

王寡妇剜了我一眼:「是啊,也没活过一年。」

只信缘分的第四任丈夫也去了,有关他的故事太过简短,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姓什麽,就被王寡妇将话题带到第五任丈夫身上。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一

在王寡妇说她和她的第五任丈夫之前,我提出了一些见解,把话题岔开了会儿。

我说:「我有些饿了,我想吃点东西,我可以边吃边听你说麽,这样或许有利於吸收。」

王寡妇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说:「我还以为你想绝食而死,那些吃的放了一整天了,从香喷喷到现在味道变了质,你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诧异的望过去:「香喷喷?它们曾经香过麽?」

王寡妇也诧异的看着我,问我莫非闻不见麽?

我心底一凉,悲伤的摇了摇头,看着王寡妇伸出袖子凑到我鼻子下端,她说她抆了香粉。

我仍是摇头,同样在她眼中看到了悲伤。

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但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安慰我说:「没关系,你只是闻不见……」

我说:「我曾经能做出一手的好菜,以后也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出来了。」

王寡妇笑道:「你能还想到以后,说明你已经不想死了,这是好事。」

我并不答话,仍自顾自说:「其实做不出来便做不出来,懂得欣赏的那个人再也吃不到了,我做出来就算再好吃又有什麽意义,可能我的嗅觉只是觉得他太孤单了,去陪他了吧。」

王寡妇叹了口气:「你仍是看不开麽?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若是你,早已经死了七次了。」

我说:「你不是我,我不是你,你有机会死七次你都不死,那是因为你没有死的理由,而我则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王寡妇问我什麽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什麽才是活下去的动力?我曾经知道,并且时刻谨记的遵循,然而一件事若记得太清楚便容易被其所累,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这样怀着一种信念是否是坏事,因为长辈们只教过我人要有信念才有追求,却没有人告诉过我当信念灰飞烟灭时,追求它的人该何去何从。

我说:「你能帮找块儿布条麽,深色的。」

王寡妇说:「你要是上吊就自己上,不过我讨厌人弄脏我的屋子,还有,我还要把你抱下来……」她如是抱怨着,手里也不停地翻箱倒柜,终於找着一块儿。

我说:「你能用它蒙上我的眼睛麽?」

王寡妇依言办了,嘴里还是念念叨叨:「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要我蒙上你的眼睛,是不想看见我这个老太婆麽?」

我说:「你哪里是老太婆,我只是暂时不想看见东西罢了,蒙上眼睛耳朵会更好用,还是继续说故事吧。」

合欢教过我,想哭的时候就用棉被蒙上眼睛,眼泪被吸干了,就没人看得见了。我躺了很久了,不想再靠近棉被,只好用布条蒙住眼睛,只要可以吸走眼泪,都是一样的。

王寡妇说:「我说了不少了,换你说说,这麽小的年纪干嘛这麽想不开,小姑娘啊别老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书,都是骗人的,什麽无崖不成书啊,什麽蓦然回首此恨绵绵无绝期啊,信多了赔上的是自己。」

我吸吸鼻子道:「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只是死了丈夫。」

王寡妇笑了一声:「嗨,我还以为什麽大事,不就是死了一个丈夫麽,我都死了七个了。」

我说:「是啊,是没什麽大不了的,这世上少了谁都是一样的。」

王寡妇说:「既然你知道,干嘛还……」

我说:「没了他,别人的世界还是一样的,只是我的世界曾经只剩下他了,现在剩无可剩罢了。」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屋里是剩下呼吸声,我看不见王寡妇的表情,眼睛热热的,努力仰着脸,心里想着:「这个布条的吸水力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良久,王寡妇咯咯笑了一阵,说:「小姑娘还挺多愁善感的,我也不劝你了,你是死是活都随你,等我下回再进来,要是你已经死了,我就叫我的相好的给你收屍,我说过吧,他是个仵作。」

王寡妇的声音越来越远,门彷佛被打开了,又被关上了,接着屋里又只剩下呼吸声,我叹了口气,心里又想:「这样被绑的牢牢地,除非咬舌自尽了。」

才这麽想着,便又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这回进来的人脚步很轻,比走路轻盈的王寡妇脚步还轻,这说明他要不是一个贼,要不就是一个刺客。

门再次被关上了,有股存在感逐渐靠近我,我知道他或她在打量我,并非是无礼的。

我提醒道:「若你看上这间屋子里的财物,那是白跑一趟了,若你要杀人灭口,只要不除去我脸上的布条,我随你杀,因为我实在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只要你的刀够快,就行了。」

那人不说话,却听一阵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我身边的位置一沉,那人坐了下来。

我有些着慌,往旁边闪了闪,目不能视的被杀掉是一回事,目不能视的被先奸后杀又是另外一回事,倘若一个女人终究要死,也是愿意选择痛痛快快的死去,而不实在死前再受一次羞辱。

我急忙说:「要人不给,要命一条!」

张口的同时,我被人捏住了下巴,几滴苦苦涩涩彷佛药水般的东西顺进嘴里,速度太快让我来不及吐出来,便融化在味蕾上。

我倒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手上的绳子被解了开,身体软绵无力的倒在床上,头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晕眩。

那人将我抱进被窝里,为我掖好背角,却不除下我眼睛上的布条,熟悉的气息在我身边流窜,我猛的吸一口气,却什麽都闻不见。

只能依稀听见那人在耳边说:「睡吧。」

昏迷前的那一刹那,我想起了别云州和莫媛相继离世的那个晚上,我亲眼见到师然喂别云辛吃了几滴药,他说,那是让别云辛失去痛苦的药。

我当时不解,这世上的止痛剂都是止身体上的痛苦的,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我说:「除非让他忘记所有的一切……」

师然道:「他会忘记的。」

会忘记的……

这就是你对我的希望麽?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不在那间屋子里,更不在那个小镇,脸上没有布条,身边也没有王寡妇和师父,屋里有很多人,勾刑、师欣颜、师云、莫珩、幻术师。

我愣愣的望着前方,对不到焦距,耳边先是听到师云焦急的发问:「娘,你有没有想起云儿?」

师欣颜说:「别急,先让嫂嫂适应一下。」

屋里静了一会儿,勾刑在我面前蹲□子,与我平视,挡住了我的视线,令我被迫将他的倒影装进瞳孔。

他说:「阿九,你怎麽了?」

他握住我的手,手心很暖。

我摇摇头说:「头晕,什麽都想不起来了。」

师云连忙跑了过来:「娘亲!」

师欣颜也很焦急,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嫂嫂!」

倒是莫珩,疑惑道:「之前不是想起了很多麽?」

幻术师也在嘀咕:「不应该啊……」

我做出要站起身的姿势,接着脚下一软向前倒去,正倒进勾刑的怀里,他一把将我抱起,冲出了门口,急忙奔回房里,将我安置在床榻上。从头到尾,我都闭着眼,随着身体一上一下的颠簸,心里额外的踏实。

我再一次被放进被窝里,被这双手掖好被角,接着,他的手心贴上我的额头,被我缓缓握住,贴在脸上,磨蹭。

半睁开眼,见到勾刑微讶的脸,我轻声道:「去关上门。」

勾刑依言去了,在门口与人交代了几句,遂返了回来,靠坐在床头,我也撑起上半身,偎进他的怀里。

一时无言,彷佛都在酝酿情绪,或者是掂量着从何问起。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二

我不知道勾刑心里是如何斗争的,虽然能稍稍猜出几分。我只知道我的心理活动是额外复杂的,若按照时间的推算,我是先从山崖上掉下来,失忆、养伤,认识师父、王寡妇、勾刑、别云辛、莫珩、师欣颜、师云等,接着逐渐找回记忆,顺便培养和勾刑之间的婚外奸情,感情和生活路线都很明朗,然而若是按照记忆时间推算,就有些混乱了,大抵是从一片空白到认识以上那些人,还包括师然,接着师然死在崖边,我选择跳崖相随,再认识师父和王寡妇,一觉醒来后尚没有从哀伤的情绪里恢复,便又躺进了那个本该死在崖边的男人的怀里。

倘若我带着记忆数着师然「离开」的日子过活,可能过了三、五年心里也恍如死水了吧,但偏偏记忆恢复的太及时,前脚我才尝到了「曾经拥有」的苦楚,后脚又尝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真是冰火两重天。

最主要的是,我重新想起我和师然的过往都是在幻术中进行的,如此面对面相处倒是头一遭,可他偏偏也是勾刑,真是一时陌生一时熟悉。

所以,我只好以这样的开场白打破沉默,我说:「你怎麽能为了一个女人割地赔款,这不是一个城主应该做的事,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麽多地方,那些地方也不是我的,凭什麽我要和它一同摆在天枰上。」

那只在我下巴上来回抚摸的手停了下来,勾刑叹了一声:「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我说:「你们找来幻术师,不就是为了让我想起一切麽?」

他不语,我撑起上半身,双手去摸索他鬓角,细细的沿着边缝掀起一角,他彷佛很无奈的瞅了我一眼,拉下我的手,替代了我的工作。

当那张幻境中的脸重新展现在我眼前时,我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真实,原来之前一直匿藏在心底空落落的不安是真的。

我皱着眉打量了他很久,连眼睛都不敢眨:「你变了麽?还是我的记忆混乱了?」

眼前的勾刑,也叫师然,他和我在梦中见到的「他」有些出入,梦中的师然肤色是健康的,双眼里藏着外人看不懂得温柔,对我笑时笑容总是从嘴角缓缓滑开,接着是眼角,淡而绵长,如湖水上泛开的涟漪,而眼前的师然,苍白、落寞,虽然在笑,笑容却达不到眼底,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苦涩。

我抬起手,手指从他的眼眉缓缓下滑,一寸寸的抚平,直到嘴角,手腕才被他抓在手心里,对着我的手掌印下一吻,落在生命线上。

师然彷佛下了莫大的决心,眼底闪过一抹苦痛,说:「那个药,有个副作用。它虽可以让人忘记痛苦,失去记忆,也可以通过幻术找回过去,但可惜的是这种『找回』只是一种灌输,并不是真真正正的记忆。」

我张张嘴,终於明白这种好似并不真实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所以……我并没有想起你,我只是听了一个关於我和你的故事,是麽?」

师然艰难的点头,哀伤的扯扯嘴角:「幻术可以给人记忆,却不能给人感情。」

我红了眼眶:「你怎麽能这麽对我……」

我不依不饶的捶打着师然,咬着嘴唇痛哭,却不敢发出声音。

在这样的时候,我依然有所顾忌,不敢肆无忌惮的大闹一场,我害怕离我们并不远的莫珩,也害怕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潜在危险。

师然对我的发泄照单全收,直到我打累了,哭累了,他死死的把我搂进怀里,嘴唇寻找到我的印上来,我发狠的咬住他的舌头,直到我们都尝到了血的滋味。

他在我耳边不停的说:「对不起。」每一句都像是在我心口上落下的重拳。

人生最大的悲剧不是相爱而不能说出口,而是有一天忘记了最初相爱的理由,无论你怎麽仔细回想,都找不回那些曾经拥有的悸动。

当我渐渐恢复了体力时,透过衣服,我咬住师然的肩膀,将所有愤怒发泄给他,让他也尝尝我的感觉,然而他只是忍着疼不停地拍着我的背,圈在腰上的手不曾离去,锢的很紧,彷佛在告诉我,就算我多麽的恨,他也不会让我走,就算我们将永远互相折磨下去,也要继续纠缠。

我的手抵着他的心口,在有力的心跳声下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他说的很慢,声音很哑,我想堵住耳朵,却被他强行拉下手重新放回他的胸前,我气得在那里重锤了一下,听他闷哼一声,遂又放松了手劲儿,终归是不忍的。

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师家几代前先辈,名为师逢,萍水相逢的逢,他在和生命中最爱的那个女人介绍自己时便是这麽说的:「在下师逢,萍水相逢的逢,前来求亲。」被求亲的女人叫做安心,听上去好像是一个特别能让人安心的女人,实际上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可以叫人安心的,这个道理也是当师逢「悔不当初」以后才看透的。

安心对师逢一见锺情,自然应了亲事,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有人都夸安父、安母生养了一个给祖上争脸的好姑娘。

师逢和安心的日子过得你侬我侬,可以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师逢说不上喜欢安心哪一点,最起码那时候说不上,只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安心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於事业和家庭的女人。而安心也说不上喜欢师逢哪一点,只是觉得能依靠这样一个男人是可以一世安心的。

平日里,师逢有个不为外人道的兴趣,炼丹制药。师逢的药可以治百病,也可以在眨眼间要人性命,但药之於他并非是生死两面那样简单,他追求的是更高更远的成就,比方说那种可以让人忘记痛苦的药。

师逢曾问过安心,这世上有什麽是最难得的,安心说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痛苦就是最难得的,是仁慈。

於是师逢致力於创造出这种药,但不想这种发展只是局限於让人忘记身体上的痛苦,他所制造出的药后来被广泛用於医学,属於麻药的一种。

师逢很苦恼,又问安心,安心靠在他的背上安抚他,告诉他制造人心理上痛苦的罪魁祸首是记忆,人们回忆最多的大多是教训会悔恨,而教训和悔恨都是痛苦的盟友。

师逢茅塞顿开。

很多制药大师都有一些遗憾,比方说制造出一种毒,却来不及发明相生相克的解药。有的,是没时间制造就死了,於是把这种遗憾留给后人用来制造后人更多的遗憾,这样的大师往往会被人记住;还有的,是有时间制造却没有能力制造,连他自己都不能解自己制造的毒,於是便叫这种毒为「无药可解的毒」用来威吓后来的人以示对他尊敬和怀念,但后人往往只记住这种「无药可解的毒」,却没有兴趣追究它的出处。

以上这两种情况都是悲剧的,一个不想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另一个是想得到的东西没得到。

而无论是哪一种,师逢都是不想的。

几年后,师逢制出了那种让人忘记痛苦的药,并且为了不沦为悲剧的主角而早在制造的最初,就一并研发了解药,那是一种幻术。

幻术也是明日城独有的,而最高级的幻术只限用於城府,那是不能外传的绝学,但所谓绝学,大抵也和前面的道理一样,是因为前人还来不及想出破解它的办法而得名吧,换句话说,绝学都是不完美的,因为它没有敌人。

师逢只想到用幻术破解让人忘记痛苦的药,却没有想过这种幻术也是不完美的,所以他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将药交给了安心。

师逢的药向来是找亲信试用的,越是机密的越要找越亲近的人,安心就是让师逢最安心的人,所以安心也是最适合的试药者。

起初,师逢不同意,师逢说:「假如幻术也不能唤醒你的记忆,你就要永远的忘记我了。」

但安心说:「就算不能唤醒,我也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离开你,也不能离开这座城府,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再让我爱上你。」

师逢还是不同意,安心又说:「如果我不试药,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是否有效,那你也永远不会安心,你不安心就是我不安心,我要你安心,也是为了我自己。」说罢,安心服了药,在师逢来不及阻止的刹那。

师逢震惊了,也终於意识到「来不及」的可怕了。

他想,倘若当初制造的是让「来不及」变得「来得及」的药那就好了。

安心醒来后,先是说「你是谁」,又问「我是谁」,最后问「这里是哪里」,这说明师逢的药是成功的,师逢本该像以往一样为自己的发明感到雀跃,却只有心慌。

师逢连忙找来幻术师施法,将记忆灌输给安心。

安心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师逢,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曾经深爱师逢的事实,却忘记了曾经爱的感觉。

她说,她记得一切,却怀疑这些事实里有师逢杜撰的成分,因为她感受不到心跳的感觉,面对师逢,她很平静,很安心,她坚持那不是爱。

师逢握着安心的手说:「这就是爱,你说过,我是最能让你安心生活的男人。」

安心抽回了手:「是啊,可是这种感觉只能说明你是我的亲人,并不是爱人,失忆前的我难道没有意识到麽。」

师逢哑口无言。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三

师逢很想吼出声了,却不知道怎麽才能让安心明白,这才是他们的爱情。以前的安心就算他不说,也能单凭肢体语言读懂他的意思,可现在的安心,即便他说破嘴皮子也是一根筋儿的认为自己认定的才是争取的。或许,安心本来就是一根筋儿的,只是曾经他们立场相同,所以并不相悖罢了。

和安心作对的感觉非常不好,师逢整日借酒消愁,后悔自己研制了一种自虐的药,这时的他才恍然醒悟,原来安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让他尝尽了刻骨铭心的感觉。

安心开始拒绝和师逢同房,师逢也开始夜不归宿,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见上一次,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抆肩而过。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本没有什麽不好,世间很多夫妻连互相折磨的力气都没有,已经被生活折磨的精疲力尽了,像是师逢和安心这种整日不愁吃穿没事闲着的男女也合该被生活折腾几次,反正他们总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好也是一天,不好也是一天,安心也总会想开的。

师逢心里也是这番料定,他认为安心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所以也乐於耗着,只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算错了不怕我拿一只怕意外这种概率。

师逢和历代明日城的城主一样,孤独的生活,孤独的享受,朋友不多,算来算去也只有两三个,那便是另外三个城的城主,当时的启城还在,当任城主姓程,单名风字。

城主只结交城主,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因为除了城主,百姓也不敢高攀,城主们自然也不会和百姓走得太近,一来距离产生美,二来还是距离产生美。

师逢最好的朋友就是程风,自然会将他和安心之间的周旋念叨一番,程风听了表示很感兴趣,也乐於出面劝劝安心。

接下来的事大概也不用猜了,安心对程风一见锺情了。

但这并不能说安心是花心的,她仍是那个追求安心的好姑娘,只是长这麽大实在没见过什麽世面,第一次见世面就被师逢相中了,第二次见世面就是撞见各方面条件都不输给师逢的的程风。

一个女人要是一生中只遇到过父亲以外的两个男人,还都是人中极品,她怎能不动心呢,克制得了第一次,又怎能克制得了第二次?

可能安心也曾经这麽自问过自己吧,倘若没有那瓶药从中作梗,她是否会对师逢打开心结,或者说正是因为那瓶药带来的插曲,令安心从服药以后的第一时间便对师逢起了防备之心。

而程风,则令她没有任何感情负担,当然,像风一样的男人都是让女人没有负担的,因为他们会在你意识到负担之前,就像风一样呼啸而过了。

不出所料,程风果然呼啸而过了,残留下来的除了安心的怨念,还有师逢的悔不当初。

师逢挽留过,哀求过,仍然打动不了安心,唯有默默将休书留给她。

安心在师逢的安排下离开了城府,经人打点和护送去了启城安居,不过她也没有和程风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她来不及问程风是否娶妻,只是单纯的认为因为爱所以爱。而直到她亲眼所见程风和妻子琴瑟和鸣的刹那,她决定因为恨所以恨。

她就这样因为所以了十五年,终於得出了最终的因果关系: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不是好马,也当不了兔子,更不想徒步天涯……还是回家吧。

其实若安心愿意二女共侍一夫,这件事就简单多了,因为事实证明程风也并不是花心的,原配在前,爱人在后,他若休了原配迎娶新欢,那便是负心人,他若只要原配而不要所爱也非心中所愿,他本想兼得,却偏偏碰到死心眼的安心。

安心在启城城府外独居了十五年,才看清了这个事实,回头一想,自然觉得师逢还是不错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只知道自己转过了许多弯路,却并不知道原本等在原地的人也是会转弯的。

迎接安心回来的不是师逢,而是师逢在外借酒消愁时和一姑娘所生的儿子。

安心心中一叹:「还是摆脱不了共侍一夫的命运啊,罢了,罢了。」

安心本想再见师逢一面便离开,却不想被告知师逢早已於五年前去世,死因是服了生前最举世的发明药,据他本人留下的手札说,他曾经爱过的一个女人吃了这种药,离他而去,令他也很想自虐的试试那种找不到记忆的痛苦滋味,於是便吃了。

师逢吃了以后也接受了幻术师的施法,翻看了之前写好的手札,忽而就看破了世俗,觉得人之所以总被自己所累那是因为记忆在作祟,记忆是人自造的毒药,只要解了毒便是无敌,然而无敌之后还有何追求,既然已经无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反正人活着也是为了等死的。

师逢留下了这番玄妙的话便离开了尘世,旁人自然不懂他的选择,若是懂也会这麽选择的,所以说活的太明白的聪明人总会做出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因为那才不枉费他们聪明一场。

安心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很受打击,而当打击过去时,她比任何人都清醒的更快,因为她这辈子的时间都用来遭受打击了,所以抗压性也强了一些。

安心也觉得生无可恋,不如归去,但实在没有自杀的勇气,只好遁入空门,专心为师家人念经诵佛,希望师家不要再出另一个师逢为情所苦。

值得一提的是,师逢的遗言里提到过关於那种药的处置方法,

他说,但凡是师家的子孙动用此药,都要准备面对一生无心的日子,但若是有万不得已的原因,譬如生不如死,倒不妨一试,因为它可以让人忘情弃爱。

听完整个故事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倘若换成别的女子,相信一时之间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这不能说我接受能力差,只能说这种事世间罕有,实在没给我机会适应。

师然见我许久不曾言语,於是便又不停的重复着「对不起」,我木然地听着,木然的思索一个问题,到底恢复记忆后的我,是否还爱着师然呢?

似乎不是,恢复记忆后的我,对他更多的是心疼。

那麽我是否爱着勾刑呢?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只是很肯定我对勾刑的感情比对记忆中师然的要深一些,可能因为他一路上都对我不离不弃吧,有可能是因为爱情本身就不需要理由吧。

我试着把勾刑和师然在我脑中划分开来,去发现并不可能,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没有师然在前,也不会有勾刑在后。可当我又试着将他们放在一起去想,又觉得实在是难为自己。

於是只好说:「师然,要是和安心对师逢一样,我对你也只留下记忆,再没有情感,该当如何?」

师然苦笑的说:「当初,我很怕你想不开又多寻几次短见,所以只好让你暂时忘了我……至於现在,我倒是希望你真的能活的开心,就算忘记了曾经的感觉,也没有关系。」

原来他是怕我多寻几次短见加大见阎王的几率麽?

我撑起身子,看进他的眼睛,说道:「我记得当时你已经……到底是怎麽回事?」

师然叹了一口气,还是一五一十的将那些疑点解开,可能我们都分外珍惜眼前相处的时刻吧,所以他说的很流畅,我也听得很专心,也幸好没有外人前来打搅。

按照师然的说法是,当时在山崖边,他并没有死,倘若死了,现在便成了诈屍了。

他说,之所以没死,多半是因为习武之人有些底子,还有师家祖先喜欢炼药,所以师家的后人从小就服用百草,练就出一身的抗药性,平日不染小病,遭逢大病也多能逢凶化吉,但若碰上命定的劫数,光靠百草还是不够的。

我想也是,要是有些劫数连百草都不能挽救,那只能说明这是上天横了心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了。

虽然师家人大多身体健康,但是活过半百的人却并不多,每每不是为情所困而死,便是看破尘世而亡,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因为愚者总是长命的,聪明人也总是死在自己的聪明上的,这是真理。

师然还说,莫珩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多半是有中央皇帝那边撑腰,中央皇帝不愿看到天启城落败,明日城做大,造成西秦局势紊乱,所以特意派了驻兵维护西秦治安,这大抵也算是殖民的一种了。

当然,驻兵不仅制衡了明日城,也制约了天启城,莫珩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野心不死,时常搞些小动作。

比方说,我师父突然暴毙,经师然查证是莫珩派人所为,主要是想逼我不得不离开那个镇子。比方说,我和勾刑曾经遭遇刺客,那也是莫珩派人所为,主要是开始怀疑勾刑的身份,想逼他显形。再比方说……真的是有很多很多的比方,我实在记不住这麽多,只好用了一种聪明的办法,但凡是我解释不了也解不开的谜题,就都当做是莫珩所为,那麽所有的恶事就都有了来由,冤有头债有主,以后有事就找莫珩算账好了。

我将这番想法告诉师然,师然却说:「倒也不必,在你昏迷的那几日里,欣颜已经使计骗莫珩吃了那药,又让幻术师将重新整理过的记忆灌输给他,我想他以后不会再作恶了。」

也就是说,莫珩恶有恶报了,哦,不对,是莫珩改过自新了。

然而这样,我又感到很失落。因为以后想翻旧账,是再没无人可找了,作恶的人忘记了自己作的恶,他似乎突然之间成了这世上最无辜、最可爱的人,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但是也不能否认的是,要让一个人改过自新,用信仰感化他是不彻底的,用报应吓唬他也是需要大量实践验证的,而那种可以让人忘记痛苦的药才是最有效的,不仅可以删除记忆,还以重新捏造,彷佛女娲造人一般,成就感应是巨大的。其实它本不该叫做「让人忘记痛苦的药」,应该称它为「让人重生的药」。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是很佩服师然的,於是问他:「这个方法真是最彻底了,要让一个艰险小人不再做坏事,防着他是不够的,删了他的记忆,改写他的经历,这才是最彻底最有效的办法啊!你到底是怎麽想到的呢?怎麽不早用呢?」

师然说:「办法不是我想到的。」

我一愣:「那是谁?」

师然说:「我方才不是说了麽,是欣颜做的。」

我说:「哦,那你也出了不少力吧?」

他说:「没有,我开始是不同意的。」

我说:「哦,那后来呢,精神上的支持总是有的吧?」

他说:「完全没有,我反对这样做,那是欣颜趁着我照顾你的那几天偷偷做的,我是事后才知到的。」

我呆愣了良久:「欣颜真聪明啊,这一定是师家遗传好。」

师然一脸古怪的看着我:「我没和你说过麽,欣颜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的朋友托孤而来的。」

我彻底无语,心想,这个人怎麽这麽烦。

我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整天,然后将师然说的话拿出来反覆消化,脑中的疑点已经被解释的七七八八了,於是托记忆重整后天真无邪的莫珩帮我给尚住在天启城的连伯带一句话,就说有位故人在我曾经住过的那个镇子上等他,若他觉得这把老骨头还是可以折腾一下的话,便去找找吧。

莫珩应了我的要求,带着他的手下们打道回了天启城,临走前,他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说:「这些天我总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姑娘对着我笑,不过我看不见她的脸。我对那姑娘说,『等你回来,咱们便成亲』,那姑娘笑的彷佛一朵百合花……可是在下至今都没有娶妻,所以那姑娘多半是早嫁给别人了吧。」

我说:「那只是一个梦,莫城主何必纠缠於梦中的姑娘?」

莫珩长吁短叹了一番,终是苦笑着走了。

我本想叫住他,但很快打消了念头,其实我只是有两个问题想问他,不过转念一想那两个问题并不重要,於是作罢。一是,他既然看不见姑娘的嘴脸,又如何知道姑娘是笑着的而非龇牙咧嘴呢?二是,既然不能确定那姑娘是否在笑,又怎麽知道她的笑容彷佛百合花呢?最主要的是,那姑娘没见过百合花,所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笑起来的样子和百花和有何雷同之处。

莫珩走了以后两天,我的心绪尚处於十分不宁中,说不上为什麽。但倘若应要追根究底,我只能说那是女人的预感,而女人的预感是相当灵的。男人就不要问我为什麽灵了,你当一回女人就知道了,但若是你当不了女人,就算我说破嘴皮子你也是不能领略精髓的,而女人,就算我不说,也自然懂得,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於是言归正传,我的这种预感还是来自一个疑点。之前我说过了,疑点已经被解释的七七八八了,那就是说,还有三三二二残留着是不?

我在想,既然当初师然没有真死,却为何冲冲不敢和我相认呢?其实他只要偷偷告诉我一声,他还活着,我又怎麽会没完没了的寻死呢,倒也用不着喂我吃什麽忘记痛苦的药了,自从吃了那个药以后,我不但没有忘记痛苦,反而因此常常自寻烦恼,实在没奈。

再者,中央皇帝既然已经派了驻兵西下,那麽师然是生是死也不是什麽大问题了,多一个师然和少一个师然,对西秦的局势又能有什麽影响呢?

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总觉得师然瞒了我一些事,而能让他费尽心力隐瞒我的,多半不会是什麽好事。

於是思及此,我立刻跑出了屋子,向师然房间奔去,却在他的房门口和他相会。

他身边还有个第三者,好似就是那个司徒将军。

司徒一见我,震惊了:「公主,您果然还活着……」

师然却侧身一挡,说:「将军,别忘了您和莫城主都已经答应在下,不会将公主的事上报皇上的。」

司徒微一蹙眉,遂好似领悟了些什麽,脸上留露出惋惜,说:「师城主请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下臣还是先去大堂等候,等将军和公……和夫人话别,咱们再启城不冲。」

等司徒走后,我立刻拉住了释然的袖子,追问他:「什麽话别?你要出远门?」

师然笑着拉我进屋,给我倒了一杯茶,交到我手里,笑说:「只去几天,我保证,等我回来了咱们再办一次婚礼,你看如何?」

我心里一动,连忙说:「好。」但转念一想,实在不够矜持,於是又状似道:「不妥不妥,我还没有搞清楚对你还有没有感情,怎麽能这样轻率的又嫁给你一次。」

师然笑道:「这倒是,那你就多考虑几天,等我回来了给我个答覆?」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要是我不同意呢?」

他说:「那我也会养你一辈子的。」

我心里又是一动,说:「哦,一辈子哦,你这是在对我承诺终身麽?」

师然握住我的手:「你的终身不是已经许诺给我了麽?」

我脸红着,在他的催促下喝了那杯茶,然后晕晕乎乎的被他抱上了床,临昏迷前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师然的笑容太过完美了,完美得甚至完美的掩藏了哀伤,还有那杯茶,那里面竟下了蒙汗药。

卷三明日篇+结局篇二四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师然已经不在身边了,只有师欣颜坐在床头,愁眉不展的看着我,於是我就想,这一次竟然清楚的记得昏迷前的一切,对於一个记忆时常混乱的分不清真假的人来说,实在不可思议。

然后我问,师然去哪了?尽管我感觉他去了一个不让我找到的地方。

师欣颜说:「他……去见皇上了。」

哦,皇上,据说就是那个和我娘合力生下我的男人。

但是见皇上为什麽要避着我?再者,皇上既然是我爹,师然便是皇上的女婿,是驸马爷,去女方家里见家长难道不该带着女方麽?我脑中划过这些疑问,这才想到古来今往但凡是下臣入京面圣的,无外乎是两种情况,一种是立了大功,另一种是犯了大罪……

思及此,我连忙抓住师欣颜的手:「师然是不是出事了!为什麽那个司徒会亲自来接他?」

师欣颜哀伤无比的望着我,就像我当初望着合欢的那种眼神一样,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加绝望的眼神,除非必要,我是不愿意在任何人身上目睹的,那太残忍。

我已经预感到,师然这一去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而作为他的妻子,他的不归便是我的末路,这是多麽悲哀的事,是悲剧。

我已经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准备听师欣颜告诉我师然上京的真正理由,我想,他一定是为了黎民百姓,因为他是城主,或者他是为了西秦的利益,因为他有一颗看似淡定却闷骚而火热的内心,他装了这麽多年一定忍得很辛苦。

然而我想到了许多许多的可能性,却没有想到他只是为了我,仅此而已。

师欣颜应该是做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她望着我的神情复杂难懂,焦虑、担忧、不忍、慌乱,好像调料瓶在她脸上打翻了似地。

我想,她还是需要一些鼓励的,於是说:「你说吧欣颜,这个时候你真的不能再瞒着我了,要是你哥哥真有什麽不测了,你会内疚一辈子的,我也会的。」

师欣颜终於抓着我的手,痛哭出声。

她说,师然再也回不来了,他是去送命的。

师欣颜给我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竟然不是宗和帝的亲生女儿。

不过我确实是我娘亲生的,我娘叫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酒,我亲生的爹,也正是我的义父,那个和我并不亲厚的男人,阮奉。

原来,在当年今酒被离宫之前,曾经中过一次毒,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毒害她的人正是宗和帝的嫔妃之一,而后被处死,具体是谁已经无所谓追究了,当然,就算不是这个她也会是别人,出来宫斗的早晚都要还的,不是送别人走上不归路,就是被人送上不归路,可能终有一天,今酒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吧。

而宗和帝是不愿意看到今酒,所以将她托付给遭受仇家陷害而失去生育能力的阮奉。但是武功不算第一也算得上是第二的阮奉,到底是如何遭到仇家陷害的,宗和帝并未过问,那是他的伤心事,有谁忍心当面提及?

其实所谓仇家是不存在的,阮奉只是因情伤身。

当时的他正带着他最好的朋友赶来给中毒的今酒医治,朋友告诉他,要救今酒唯有交欢,必须找一个内功深厚的男子以纯阳之气为其驱毒,但由於此毒实在是太毒了,也会给这名男子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轻者丧失生育能力,重者半身不遂。

也就是说,阮奉很有可能会把命葬送在一个女人身上。

阮奉本可一五一十的将此事告知宗和帝,但他考虑再三又决定保持缄默,一来宗和帝身为一国之主,是不能为一个女人以身犯险的,二来宗和帝也绝不会找江湖上的任何人上自己的女人,所以很可能宁愿眼睁睁看着今酒毒发身亡,也不会愿意戴上绿帽子,三来阮奉早已心仪今酒多年,既然忠义注定难以两全,他也不愿抱憾终身,倒不如试上一试。

阮奉这一试用,可算是试活了今酒,那朋友甚至有些惋惜的说:「早知道你如此耐用,前些年便该拜托你为我试药,说不准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

自然,这都是调侃的闲话,并不能做真。

於外,大家只知道宗和帝在民间的义兄请了得道高人救活了宗和帝的女人,可谓是有情有意,於内,连宗和帝本人也不知道绿帽子已经扣在头上,只是听说阮奉在几日后出宫办事时被人暗算了,动弹不得,只得留在宫外养伤。

今酒大病初癒后,并不知道自己跟了第二个男人,不久后,在她被宗和帝送出宫之际,发现已有身孕,而为她把脉的大夫正是阮奉带来的朋友,所以故意报错了时间,令今酒以为骨肉是宗和帝的。

而此时,正积极复建的阮奉也被朋友告知,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同时又告诉他,他留下了一根血脉,也算是因祸得福。

哦对了,忘了说了,这位朋友姓师,正是师然的父亲,继承了师家独有的医道,才有妙手回春的能力,却也因此背负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听到这里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顿觉缘分妙不可言,原来当初是我师然的爹帮助我爹给我娘下了种,才有了我,我若是不嫁给师然也实在对不起这一场栽种之恩。

至此,我对师然产生了一种宿命感。

话说阮奉带着今酒去了民间后,始终没有越雷池半步,那一刻春宵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到死都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然而秘密就是秘密,所谓秘密就是冲早都要被揭穿的事情,关键是早还是晚,揭穿的时机是否恰当。

宗和帝最终还是知道了,知道的过程有些曲折。据说是师然的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不仅将亲生经历的琐事记录在案,还不忘记录一些江湖秘辛,诸如天启城的城主是怎麽将夫人追到手的,又如云州城的那对双胞胎是如何将自己犯下的错事推在对方身上好逃过一顿责罚的,还有他生前最好的朋友阮奉又是如何珠胎暗结的。但是为了防止日记被有心加害师家的人拿去,师然的父亲便用了只有师家人看得懂的密码文字撰写,这样既能让自己的孩子明白当年发生的一切以便言传身教,不至於他们将来行差踏错,又能将秘密完美的保存。

而本文里最大的坏蛋莫珩便在这件事中起了搭桥铺路的作用,虽然他已经失忆了,但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是不会因为他的死去或者失忆而改变,就好像即便阮奉去世了,我也依然不会变成宗和帝的骨血一样。

其实,莫珩派云姿来明日城卧底,并非只为了窃取军事机密,还为了挖掘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莫珩认为任何人都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自然,莫家的人做得多了一些。他不相信师家对於朝廷那边毫无隐瞒,更不相信铲除明日只能用武力这唯一途径,他必须找出师家对朝廷不敬不忠的缺失证据,这样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将明日城纳为己有。

莫珩的如意算盘打的确实很响,在我失忆的那段时日里,莫珩不仅破译了那本日记上交朝廷,还顺便对师欣颜威逼利诱,他认为师然尚在人间,就凭师家的医术,师然断不会丧命於区区毒药。

接着,莫珩又辗转查到我的下落,师然能找到我,莫珩自然也能找到。

莫珩知道若是我师父不死,我是不会离开镇子的,於是他便制造了密室杀人案件,再将罪责通过匿名信的方式栽赃於我,在官府前去抓我之时,再渔翁得利,将我献给朝廷,以便宗和帝滴血认亲之后人赃并获。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已经被化名勾刑的师然救走了,他说他姓阮,那正是我爹的姓氏。可能师然也想借用这个姓氏和已经将他抛诸脑后的我再牵扯上星点关系吧,这种想法让我觉得窝心。

但是窝心之后,我却更觉落寞——在离开镇子后,师然一路保护我不受莫珩手下人的迫害,便只好以阮勾刑的面貌示人,直到他终於成功截断了莫珩送上京城的所有消息后,本想带着我就此隐姓埋名过着男耕女织的平凡小日子,却不料他的身份还是被宗和帝派来的探子发现了,京城那边派了司徒亲自押解师然,虽然我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宗和帝却依旧咽不下那口气,若师然父亲所说的是真的,师然自然该代父扛下欺君之罪,若是假的,师然的父亲信口雌黄,师然也一样是死罪难逃。

不管怎麽说,师然都要死。

这样的认识令我无比绝望,我空坐在床头足足一天,终於耐不住身体的抗议,叫来师欣颜探讨心路历程。

我说:「我很想上京救你哥哥,但是我到现在还搞不清出我到底对他是什麽样的情感。他是勾刑,是我喜欢的人,他也是师然,是对於失忆后的我全然陌生的人。你说,我到底该怎麽看待『他』?」

师欣颜说:「那麽嫂嫂,对於你来说,是不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你就不会上京呢?」

我说:「不,我会上京,就算我一辈子都想不通。」

她说:「那不就结了麽,他是勾刑,你会去救他,他是大哥,你也会去救他,难道这两者之间有区别麽?」

我恍然大悟的看着师欣颜:「你果然看得比我通透。」

她说:「不是我看得通透,是嫂嫂当局者迷了,对於我自己的事,我也是看不透的。」

我说:「是啊,就像我总是看到繁华,却摸不回以往的记忆一样,我总是认为若是找不回我和你大哥以前的感情,就是不完整的。」

她笑笑道:「人不是该向前看麽,总是回顾过去,会错失很多东西的。再说,不管是嫂嫂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大哥都是嫂嫂唯一一个喜欢上的男人,难道这不是命中注定的麽?」

师欣颜的宿命论让我重获新生,我决定上京救那个唯一被我喜欢过两次的男人。

而之后我救下师然的过程,其实并不重要了,因为这件事的中心思想是我终於解开了心中的死结,而不是我终於当了一回女英雄。因为就算我和师然双双赴死,也是死得其所,生不能同日,但求死能同穴,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为了等死,这个等死的过程或长或短,我们便当是少活了几十年,虽然短暂却活的比别人都精彩,这便足够了。

还记得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终於到了京城,经过曲折的过程来到天牢里,和师然相拥在一起。

他说:「我心里希望你不要来,可我知道,你会来。」

我说:「我爱的男人愿意用生命换来明日城的安危,我自然也愿意用生命陪他一程。」

既然师欣颜和师云都并非是师家的骨肉,也因为要制衡西秦的局势而不能将明日城连根拔起,宗和帝最终还是愿意成全师然以一命挽救一座城的大无畏精神的,而我的到来也算是正中了宗和帝的下怀,经过滴血认亲后,我也被如愿以偿的打入了天牢,宗和帝允许我和师然在此共度一宿,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不能以已婚的处女身份到阴间见我的祖祖辈辈们,实在愧对先人的教导。

至於我娘,她已经被宗和帝永远的关了起来,美其名是冷宫,实际上却是永无休止的折磨,宗和帝既不忍心杀了我娘,毕竟她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爹那啥了,但宗和帝也不甘愿忍气吞声,只好用后半辈子的时间对我娘进行爱的折磨来纾解这口怨气,所以说爱情是把双刃剑,爱之,恨之,爱之深,恨之切,无爱便无敌,无恨便无畏。

我人生里第一个旖旎春宵,竟然是在天牢中度过的,师然出力不小,可能是大限将至了,他雄风大振,着实不能小觑。

但是翌日迎接我们的却不是斩首之刑,而是逃之夭夭。

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暗中安排好了退路,将我们救了出去,对外只宣称我二人已经丧生於忽而烧起的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真的很大,不但烧死了无数死囚,还连累了许多守卫。

而我娘也应该是意识到自己早了极大的罪孽,於是也没怎麽挣扎,很快在宫中服毒自尽了,听说这一次宗和帝一样重金悬赏民间能人义士前来相救,然而却无人敢摘皇榜,追根究底,大抵是因为有了阮奉的前车之鉴,纵使有第二个阮奉和第二个师家人,也是不敢揽下这个差事的,更何况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阮奉肯为我娘牺牲,难得有情郎,只是赴黄泉。

在得知我娘去世消息的那天,我和师然已经被人送出了京城,无力回天,听说宗和帝几乎疯了,不仅杀了全班太医,就连我娘宫中的宫女、太监也一并陪葬。

宗和帝对我娘用情之深也是世间少有的,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的情感,然而伊人已逝,佳人难再得,这世上什麽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今朝有酒今朝醉,没了今酒,他此生再无可醉。

我想,我娘和我爹在九泉之下,应该重逢了。

多年后在我跟孩子们讲起这件事时,还不忘教育他们何谓「真爱」。

我说,这世界上有两种真爱,一种来自有权的人,往往是通过牺牲别人的性命来证明自己的痴情,比如宗和帝,还有一种来自无权的人,身无长物,唯有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心上人的数年光阴,比如阮奉。

而这世界上最幸福和最不幸的女人,都是今酒,她既经历了前者的宠幸,也得到了后者的付出,既承受了前者的毁灭,也顿悟了后者的难得可贵,只可惜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最终都没有与她共进退,所以她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在最不幸的时候领悟到自己曾经幸福过,在曾经最幸福的时光里一度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最终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不过是被命运摆了一道。

孩子们都没听懂我这番话,这不赖他们,我自己也没懂。

再后来,当我和师然的大儿子年满七岁时,宗和帝驾崩了,与我娘合葬。

抚菊东篱下,怅然望京城,我叹了一口气:「希望以后再不会有今酒了,也不会有宗和帝。帝王将相本不该为情所困,有权的就该迷恋权势,何故贪图爱情呢。」

师然说:「娘子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要是没了情,便是行屍走肉,宗和帝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只可惜当权者的爱情更不易得。」

我沉默不语。

他又说:「菜都烧好了,孩子们也吃过了,娘子何时陪为夫用膳?」

我「哦」了一声,和他手拉手的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得宠尚需思辱,居安也要思危,我看得从现在就开始培养孩子们的人生观和爱情观,以免将来为爱所苦。」

他道:「娘子所言甚是。」

娘子所言甚是,夫君此言更甚是,我决定今晚就告诉孩子们,以娘子的话唯命是从的夫君,才是好夫君,男孩们的要多向他们的爹学习,女孩们要多向当娘的我学习,时刻准备,以培养优秀的另一半为终身事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