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重生成炉鼎 白花花 4120 字 1个月前

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死了十几年的怪人,不过四十便已白发满头,死时只留给他几本书、一些银票以及……

他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奄奄一息的人握住了他的手,有什麽东西撕破皮肉,顺着指尖钻了进来。

冷汗几乎是瞬间下来了,他甩掉已经空了的酒坛,摇摇晃晃的冲出门外,借着月光来到那间用来存放医书的小屋。

那屋子他已许久不曾去过,开门时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脸,将烛台放在灰蒙蒙的桌上,他来到当时师父所指的暗格,来回翻找,终於在最基础的那本医书的夹页里,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封无名信,信纸极薄,若不是页页翻找根本发现不了,加上这书上的东西师父先前就教过,以至於他没有太多关注。

如今他坐在桌前,满心颤抖的将纸铺开,被上面深褐色的墨迹刺了眼。

原来,他那其貌不扬的师父,在年轻时是江湖上一代有名的神医,却是浸满毒物的万毒谷出身,后来万毒谷满门被灭,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弟子,便选择退隐江湖,来到这深山老林隐居。

万毒谷之所以被称作歪门邪道,是因为其门规古怪——学毒者,一生放情纵爱,不得定所。而学医者,则断情绝爱,孤独一生。

弟子在选择道路之后,会被强制种下一枚毒蛊,此蛊会让你手握针不颤,穴位药理过目不忘,同时学毒者一月一次气血逆行,需交合方可解毒,但若与同一人交合三次以上,那人便会爆体而亡。

相反学医者,则终生禁慾,若对一人动心,便会逐渐失去五感,白发丛生,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去。

而他的师父,便是后者。

信上说他之所以将蛊传给自己,是因为这是万毒谷中的死规,师父是谷中人,又是仅剩的唯一弟子,哪怕师门不复存在,他依然死守着这份规矩——那是打小便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俨然成了本能。

师父还说,这里山高水远,牵扯不到那滚滚红尘,他死了之后,便能斩断自己最后一丝感情,在山上冷漠无情的活一辈子,临死前找个徒弟,将一生所学传下去……

他默默看完后冷笑一声,将那脆弱的信纸撕成了碎片。

他想起那个晚上,老人沉重的一声叹息……是愧疚?是不安?还是喜悦?

可到底,他还是将手伸了出去,而那人,也还是决定将害人的蛊毒下到了他身上。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去其中恶意——我若不幸,你也别想好过。

万毒谷人都是如此,难怪当年遭白道围剿,只余一人生还。

而唯一剩下的那个祸害,还被自己遇上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被师父捡到,自己可能会活活饿死在这毫无人烟的山林里……所以是利是弊,一时间也说不清。

只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他谁也不欠了。

等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情已是天亮,阿郎照旧将早餐提前备好,他喝粥的时候,对方正在一旁将药篓跨在背上,准备上山。

这几年里他们就靠倒卖药材赚一点家用,他是习惯了清粥淡菜,可少年人到底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在晨曦下的背影修长,却是有些瘦了。

熟悉的耳鸣再度袭来,头晕脑胀间,他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瞬间漏了一拍,又很快恢复平静。

其实师父有一点没看错,他的确是个相对淡漠的人——彷佛生来就被磨光了激情,他没有雄心大志,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与好奇心,甚至连离开这座山林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想活在这里,老在这里,死在这里。

彷佛这就是他一生的夙愿。

所以别说是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对一人动心……唔,虽然他没觉得自己待那人有哪里特殊了,可既然毒发,那说明还是有情的吧?

如此想来,连视力都开始涣散,他闭了闭眼,轻轻吸了口气,「阿郎,过来。」

少年闻言回过头来,在他面前站定。

他垂眼喝着碗里温热的粥,毫无味道的液体涌入胃里,多少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

「你想离开吗?」他明知故问。

少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复又露出怀疑的表情,「你放我走?」

他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於开口:「对。」

「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他想了想,缓缓道:「不要忘记你欠我的东西。」

对方先是一愣,后又露出一口白牙,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讽刺的笑。

「我不会冲到的。」少年说:「两年后,我欠你的会一次结清。」

他回以一个笑容,「我等你。」

蛊毒既已开始发作,便说明他命不长久,为了能多活几年,他只有将少年暂时赶离身旁,稍作喘息。

可到了对方临行的前一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眼前是黑一阵白一阵的光晕,耳畔嗡鸣不断,时而牵扯胸口处阵阵抽痛,压抑的人喘不上气。

直到天明时分他茫茫然起身,目送着那人转身下山的背影,终於还是什麽也没说。

那少年是头养不熟的狼,骨子里带着无法驯服的野性,无论他说什麽,对方都不会信。

这是他打从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所以事到如今,他谁也不恨。

只是一夜醒来,头顶白发丛生,他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的来到院里,却不见忙碌的少年人,唯有脚下淡淡的影子。

他怔了约有一瞬,便很快回神,按部就班的动了起来。

彷佛时间又回溯到了师父刚去的那几年,他开始重新习惯一个人起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山下山的倒腾草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着尝不出味道的一坛酒,水一样的喝着。

药铺的小妹被他发间花白吓了一跳,嘘寒问暖的送来了一大堆养生的东西,其中还有个小小的香包,上头绣着两只鸳鸯,头靠在一起,暧昧非常。

他这才注意到小妹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春光,毫不出奇的举动都会换来那人痴迷的笑,偶尔说上那麽一两句话了,便能看见对方脸颊通红,手指不安分的扯着衣角,又或者不自觉撩发,彷佛这样才能平息心中雀跃。

於是他想了想,将那枚小巧的香包退了回去。

看着少女眼中破碎的光,她似乎很失落,在下回送货的时候都没见自己。

这点他倒是很能理解,就像现在的他不想看见阿郎一样。

只是哪怕看不见,却依然会想。

因为他发现自己平淡而无趣的人生里唯一的起伏便是那人,每当夜深人静追忆过去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人。

头顶的白发一天天变多,有时候甚至想过一刀去了这三千烦恼丝,可就算如此,也斩不断心中烦恼。

所以,顺其自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