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南平国。
烟雨城是几朝古都,每到三月便烟雨蒙蒙,故而得名。数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南平国的繁华富贵地,温柔醉梦乡。
与此同时,作为国内两条大河的交汇地,烟雨城拥有强大的水运能力,乃是一大交通枢纽。
适逢春闱,虽天气尚未转暖,各地赶考的举子都已出发,准备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如梭,十艘船里有七八个都载着赴考的读书人。日子久了,连船夫也能对国家大事说上两句。
「听说今年尘倦客也不参加科考。」
「哈哈,不奇怪,现在的人都不想当官,都打算学道长生不老呢。」
「连皇帝老儿都一心求道,把朝廷托付给了王相国,何况别人。」
「长生不老什么的,听听就行了,可家里要是出了个道士,那是实打实的鸡犬升天啊!换我也宁可送孩子去修道,读什劳子书!」
船夫们的唠嗑虽然粗俗,却点明了当下凡间最大的问题。
自从修真界的力量下渗后,原先虚无缥缈的仙家踪迹一下子广为人知,每隔一些年就能听说仙人们下山收徒,且不看身份家世,看准了平民奴隶都收。
这可大大挑战了凡人的接受能力。
什么?只要修道,贱籍也能翻身,让王公贵族恭恭敬敬称一句「仙长」?百姓可能无知可能愚昧,却绝对不傻。
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於是乎近些年来,凡间修道之风越来越重,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才子游侠,抑或是农家子奴婢子,都想修道。
而在「仙师重於王族」的思想下,皇帝的权威被逐渐削弱了。
曾经出现过数次这样的情形:家里有人被收入仙门,全家翻身受人尊敬,要是修士回家一趟,立即受到一方长官接见,再厉害些,和皇帝同坐论道也不难。
尊不尊,卑不卑,礼崩乐坏。
近三十年来,凡间就好像一锅临近煮沸的水,不断往外冒泡。朝堂风起云涌,又保持着诡异的表面平静,民间话本戏曲清一色仙家题材,茶馆里总是有人争执着是是非非。
过去忠君爱国的传统思想受到了冲击,人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船夫们还在争执。
一个说:「现在真的是不行了,皇帝不像皇帝,就像儿子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屎,像什么样?」
另一个却说:「我看不是坏事,大家吃得饱饭了,闹旱灾能求雨,发大水也有人来建坝子。我的两个娃都站住了,搁在过去,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他们说着说着,吵出了火气,但很快又在炉子上的饭粥里熄灭。一个个端了碗蹲到船头,甩着膀子「呼噜呼噜」吃起来,三下五除二扫了个干净,立马又到船后头去,解开裤带放水。
天色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有人喊了一声。
於是码头上的人都忙碌起来,赶船的客人也着急了,不再慢慢吞吞找地方,一个接一个冲过来找船。
不出一刻钟,码头上的大部分船都找到了主顾,在风雨到来前谈妥了买卖。
暴雨如注。
路上走来一个布衣芒鞋的读书人。他看起来很年轻,明明下着雨却步履从容,手臂下夹着书囊,淋着雨也没加快脚步,照样慢悠悠地走到码头上。
左右看看,只有一艘船在。
「船家,去京城吗?」他问。
船夫说:「这船已经被人包下了。」
「这么大一艘船,坐个十个人没问题。」年轻人通过竹帘,看到里面只有两个影子,便笑说,「在下孤身一人,实在不好找船,请主家通融一二,载我一程吧。」
船夫似乎和里面的客人说了两句话,而后道:「那便进来吧。」
年轻人跳上甲板,掸了掸雨水,这才低头钻进了船舱。
里面只有一对年轻夫妇,女子玉貌花容,男子俊秀超逸,两人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年轻人自我介绍:「鄙姓程。」
「程公子。」女子笑了笑,「你来搭我的船,也算有缘,请自便。」
「多谢夫人。」程公子拱了拱手,自寻了个地方坐了。
急促的马蹄声传过雨帘传来。
岸上有人高声说:「船家,我们要去京城。」
船家还是那番话。
但对方非常强硬,亮出了腰牌:「我等乃天武卫,肩负皇命,尔等若不识趣,我等只能强行征用这艘船了。」
程公子看了那夫人一眼,她果然没有和朝廷命官作对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五个一身煞气的军官上船,为首的那人气质沉稳而凛冽,一看就知道绝非普通的行伍之人。
「开船。」对方代为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