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雨水在这个夏季总是下的很大,有几次几乎连我们的演出就要被中断了。我们租住的楼房,在勐拉这一带不是很常见,它硬梆梆的水泥钢筋结构,和周遍的简易竹楼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你走进去,你会发现它原来是个宾馆,豪华的装修虽然有些过时了,但在破败中还能透露出一丝奢侈。我是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乘出租车去卧佛寺公园时,才从一个司机嘴里知道,这里曾是勐拉最豪华的地方,前几年由於亚太地区的经济危机,旅游业的极度萎缩,才一下子衰败下来的。
虽然缅甸的气温最高可达35℃,但在勐拉这一带,气温似乎一直就没有这麽高,也许是由於原始森林的缘故吧,更或许是因为伊洛瓦底江,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种连阳光也无法驱走的潮湿。我有时很讨厌这种湿热的空气,它总让人感到粘粘的,像出汗,如果再穿一些窍维类的衣服,会感觉特别不舒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开着窗子,尽管我们的窗外就是一条窄窄的街道。
我们的演出一天只有两场,只有在节假日散客多的时候,才在午夜加演一场。当午夜我们疲惫地返回宾馆时,除了冲掉满身的脂粉外,就是看那台只有两个频道的电视了,我和兰丝、薇拉三个人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尽管房间很小,但很干净。
兰丝是曼谷人,她的身材很好,她每天除了注射激素外,很少吃东西,即便吃也是搭配好的东西,她跟我说话时,总是嗲声嗲气的,她的英语不好,很少和别人交流。而薇拉的英语则流利极了,她是混血的韩国人,有一半基因来自英格兰。薇拉能说简单的汉语,就像我能说简单的韩语一样。
由於卫生间很小,我们总是轮流洗的,一般是兰丝在先,我在中间,而薇拉在后。薇拉在洗澡的时候,总是把水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声,总让我感到是在海边,特别是在午夜,我将睡未睡的时候。
我有一个家,在泰国清迈的一个小镇上,但我已好久没有回去过了,除了给家里定时寄钱外,我几乎和家里没有一点联系。我漂亮的母亲是中国云南人,虽然她一直反对父亲让我走上了这个道路,但最终我还是走了上来。
我的人妖生涯是开始在8岁,或者更早,这样的事情在泰国很平常,虽然在当时我没有决定权,但我一点也不恨我父亲,对於三个儿子后的又一个儿子,对於一个即将破产的手工业主,他是有权决定一切的,就像我在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有权决定我自己的生活一样。
我是在16岁的时候,开始登台表演的。起初只是伴舞,站在舞台的最边缘,像一个拔掉羽毛的孔雀,后来,我开始用母亲教我的汉语唱歌了,汉语使我从舞台的边缘,慢慢地移到了中心,逐渐地,海报上有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宫华。
我从来就不认为我的表演是艺术,也不想让别人认为是,当我在舞台上看似随意地抚首弄姿时,它的背后其实隐藏了我多年的努力和汗水,我是一个着重细节臻於完美的人,我想我应该比女人更女人。在舞台上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虚无的热情,特别是头发上插满了羽毛,在疯狂的音乐中扭动时,我会陶醉,我会满身汗水地盛开着,像火红火红的美人蕉。而在舞台下,除了和观众合影外,我很少把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我平常只穿很朴素的衣服,偶尔也穿旗袍或吊带短裙什麽的,但多半是在夜晚。和所有其他人妖一样,我也属於夜晚动物,当没有演出的时候,勐拉的蓝盾夜总会是我们唯一可去的地方。
勐拉的街道都很窄,窄得一下雨就塞车。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候,也是我们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们一般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演出剧场。一场成功的演出,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但我们要准备的只是化妆。
虽然我个人比较喜欢淡雅一些的妆,譬如只在唇上涂一层暗亮的唇膏什麽的,但在演出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为我化妆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女人,她的头发总是向上紮着,走起路来一荡一荡的,像喷泉形成的水波,我曾试着弄过几次,但头发怎麽也弄出她的那种效果。我有一次曾问她,而她却笑着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说,你还觉得自己还不漂亮吗。
由於我能说英语和汉语,所以除了表演歌舞外,还要报幕,一场演出下来,我总要换几套衣服,化几次妆。那个矮个的女人总是很麻利,她总能在一个节目和另一个节目的空档里,把我从一种模样变成另一种模样。
在演出前,我常常看着镜子里盛装的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与其说是一种虚荣,倒不如说是一种骄傲和伤心,我模模糊糊想着一种遥不可及的爱,一朵花,在光线背后那无人关注的凋零。
总是铃声打破一切,总是音乐奔流如水,幕升起来的时候,一切思绪都终止了……
2
从卧佛公园出来后,我和薇拉谁也没有叫车,尽管有几辆出租车一齐靠了过来,出租车司机的眼光一般都很敏锐,他们扫一眼几乎就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人妖在勐拉很常见,街上到处都有勐拉万国大剧院的宣传广告,其中有一副还是我的剧照。那广告已经立那里太久,甚至是有些褪色了,但依稀中还能看到我浓妆的脸、高耸的胸和雪白的腿。
我对我人妖的身份从来没有感到自卑过,我好像感觉我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女人,在人妖艺术馆的长期训练中,我已习惯了脂粉、香水和华丽的服饰,我宁愿一辈子做舞台上的人妖,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都要衰老的,人妖也许会更快些,我想到这一点时常流泪,一种黯然伤神总是在那一刻把我牢牢抓紧,我试着想摆脱,但又不知道怎麽挣扎。
乘车去卧佛是薇拉的建议,薇拉的妆化的很浓,像在演出时那样,而我则淡一些,把头发梳了梳,挽在了脑后,穿了一件裸背的黑丝袍。
接近中午的阳光,致密地照着所有的椰子树,美人蕉开着,那巨大的花瓣,在风中颤动着,好久没有这样惬意地享受阳光了。
在公园的长椅,薇拉翻开了书,薇拉说,她喜欢像河秀莉那样活着,她想成为明星,但一到曼谷后才发现,一切并非她想像的那样。
薇拉来缅甸也许是因为我,也许不是,但我能感到她看我时的眼神,或许是出於同类的爱怜吧,我一直把她当作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沿着大街走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我能听懂一些汉语和英语,他们在沿街的珠宝店里交易时声音很大,薇拉和我都很喜欢珠宝,我们禁不住走进了一家。
店主是用汉语和我交谈的,我尽量控制着嗓音,我的声音已被控制就开始发嗲了,店主看着薇拉半裸的乳房和我低头挑选玉器时所露出的乳沟,像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他极力从柜台后面又拿出了一些更精美的玉饰,薇拉很快的选中了一件,交易用的人民币,店主很殷勤地送我们出了门口,这里的每一家店主,都很清楚我们一月高达1万多元的收入。
3
兰丝的手细长细长的,软得像一种森林中不常见的有毒的蘑菇。我平躺着解开了红色的吊袜带,兰丝说她喜欢我的腿,那麽白,像鱼一样光滑。我解开了筒裙的带子,一点一点地解……
夜在窗外喘息着,像兰丝温热的唇,舔着我的痒,我的生,我的死。我没有必要拒绝,我迎合着,这不是我的第一次,也不是她的第一次,我们的第一次是在曼谷的一个剧院的化妆间。
那个夜晚是一个意外,我穿着深蓝深蓝的拖地裙,我在舞台上的脚步很小,当所有的音乐结束时,我以为该退场了,我跌倒后才发现我的裙子是被我自己踩着了,幸亏光线还没有亮起来,我被迅速的扶下台后,就坐在化妆间里。
兰丝还没有上场,兰丝正对着一面大镜子,在整理自己的腰封,那腰封很短很短的,被几个窍细的带子系着,兰丝见我一瘸一拐地进来后,就很关切地走了过来,兰丝嗲声嗲气说,怎麽了宫华。
我撩开了裙子,把我修长的腿露了出来,是兰丝帮我脱的裙子和吊带袜,兰丝的手很柔很柔,当它停到我的胸部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跳,兰丝把她艳红艳红的嘴唇低了下来,兰丝的吸允很有力,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
我从新系好了乳罩的带子,靠在沙发上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兰丝怎麽会激起我的情慾,但我白嫩的乳房上确实还留有她的口红,她的气息……
4
你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洗澡,我以为是兰丝,便裹着浴巾,打开了门,屋里很乱,床上堆着我的乳罩吊带袜之类的小内衣,空气中飘着海飞丝浓浓的甜腥味儿。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屋了,你进屋时很客气,你用流利英语问我,你懂汉语吗。
我的头发是用白浴巾包起来的,我点头时,头发就散开了,我的头发在你眼里肯定像瀑布吧。你很拘谨地看着我,你说你是一个搞摄影的,你想请我当模特儿,不知道我愿意不愿意。我犹豫了一下,而你接着说,我是付费,不耽误你正常的演出。
你临走时留下了地址,那地址是用汉语写的,那是一个宾馆的名字,房间号是603。
我凝视着这洁白的纸张,忽然想到我曾在哪见过你,是在演出时还是在结束后照相时,我已记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你的目光,那种像射线一样很容易穿透人的目光。
我在意识中渴望过男人,像所有的人妖一样,但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女人,我有时会羡慕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是多麽的幸福,但更我知道,我同样需要爱,哪怕是对我的伤害。
夜又像一大块黑幕一样降临了,兰丝、我和其他的几个人妖,成十字方阵在舞台上扭动着如蛇一样的腰肢,我忽然看到了你,你就坐在前排的左边,你看到了我了吗?那个只戴着水晶乳罩,背后插着许多艳丽羽毛的就是我,你的目光在黑暗中游动,你最终会停在了谁的身上?
音乐还在响,音乐中流淌着一种堕落快感,你终於看到我了,我知道那是你的目光,它会落在我裸露的肩上胸上腿上,还有我颤抖的心上,我极尽能事张扬着我所有的性感,我就是你漂浮的慾望的形状,穿过灵魂的缝隙,你能打捞出一个人妖的怒放的本质吗?
大幕合上之后,我满身汗水的回到了后台,下一个节目该上场的那些人妖们,已经积聚在了舞台的左边,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我推开化妆间的门便坐了下来,由於我穿的欧式高跟鞋后跟过高过尖,在舞蹈停下来时,总是感到脚涨涨的,有一丝生疼。
那个矮个子女人又开始给我们一个一个的补妆了,由於下一个节目,我要演一个中国唐朝的妃子,所以,她为我化的妆特别细,从眉毛到鼻子再到两颊,然后是发型和耳坠,最后,才是薄如蝉翼的纱。兰丝很早就对我说过,她喜欢我这样的装束,也许是因为我的血液有一半是来自中国的吧。
表演泳装的节目终於结束了,灯光再亮时,我已置身於舞台的中央了,我的堕马髻是戴的假发,我透明的抹胸里什麽没有穿,白纱的宫衣很合身,硕大的牡丹是我唯一的红,我真是杨贵妃吗?我啜饮着你的目光,我醉了,我有大唐贵妇的雍容吗?我舒缓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我的一频一姿,都是为你绽放的生命之蕊,你看到我胸口的那朵牡丹了吗?那光艳的荣耀的是我那颗炸裂的心,光线在变幻,一种色泽和另一种色泽的涂抹与交融,我像蝴蝶一样展着翅膀,我快飞了,一个宫女终於扯去了我肩上的纱衣……
5
电梯上升时,我有些晕悬,我趔趄了一下,而你马上扶住了我,你的手很有力,很粗糙,我多麽想你一直就这样抓着我的手臂。电梯很小,空间里充满了我身上的香气,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喜欢这种香吗?那是一种我不常用的法国的香,你闻到了吗?我这低胸裸背的白裙子,是我刚刚定做的,它会让看起来更迷人吗?我并没有化浓妆,我只是涂了银亮的眼彩和唇膏,这样不是让我看起来更高贵吗?你始终没有说话,你是在宾馆的门口看到我的,你对我的来临有些小小的吃惊,好像你没有准备好似的,你正要出门干什麽,我还是嗲声嗲气地问了你。
六楼终於到了,上升的速度希望它很难时,却很快。你很绅士地请我先下,走廊很长,采光不好,小壁灯在白天也是橘黄橘黄的亮着,女服务生为我们开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嘴唇很红,我能闻到一种劣质香水的味道。
你打开了空调,其实天不热,但你似乎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你说你喜欢清爽的空气。
你开始抽菸了,那烟雾上升时,一屡一屡的,纠缠着、弥漫着,像你乱乱的头发,你说你来这里已经半月了,你想拍一组有关当地风俗的照片,你已经找了几个模特儿,但最终还是看上了我。
我喜欢你的美,那种舞台上艳艳的脂粉味,那种舞台下如水的清纯,你说话很直接,我低着头,我两颊燃烧着瑰丽的云霞,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羞怯,它几乎让我记不住你后来都说了些什麽……
午餐开始的时候,你的助手也来了,他是典型的缅甸人,皮肤很黑,个子矮矮的,但很精神,目光透露出的精明,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人,他是当地的中国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还能用一些歇后语和我不太懂的典故,我对中国的文化了解不深,我虽然能说一些汉语,那能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我吃的菜很少,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害怕自己的身体变形,其实我每天都吃的很少,我在曼谷时就养成了一种节食的习惯,我很喜欢喝中国的一种碳酸饮料,叫什麽健力宝,你看我喝了几听后,又让服务生多拿了一些,我微笑着表示谢意。
你的计划其实不复杂,只是你的那个助手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你用的是他的三菱出租车,他想让你跑遍所有的景点。你们谈了很久很久,我中间站起了几次,由於我听不懂你们所谈的细节,所以我想看看窗外的那些桉树,那些宽叶的不知名的乔木。
大厅里的沙发很长,我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就坐到了沙发上,服务生很殷勤地给我端来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水后,在玩味那杯子时,才发现我的口红粘在被缘上了,我从手提袋了掏出了口红和镜子,我补妆时却看到你出来了,你是在找我吗?
大厅里很吵,是音乐和用餐时所发出的声音的综合,你看着我,很歉意地说,怎麽跑到这里来了。午后的一束阳光斜斜照着你,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你的头发很黑,你的白衬衫像雪一样在我的瞳孔中燃烧着……
6
我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下午的演出,只是你说我们一起走走吧。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打算,我对我临时的决定感到很奇怪,我一向很看重自己的演出的,这不仅仅是金钱的缘故,还因为一些我说不出的对虚荣的一种向往和依恋。
我是用你的手机拨通了团里的电话的,团长问我是不是病了,而我吱吱唔唔就把电话挂了。我们沿着小街向前走着,阳光很茂盛的样子让我出汗。你说你喜欢这样偏僻的街,有竹楼,有芭蕉叶,偶尔还有身穿黄色袈裟的小和尚,可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那些尖尖的、金碧辉煌的塔,那碧绿的稻田和稻田里的水牛……
我们是沿着小路上山的,到处是灌木和野草,阳光斑斑点点地透过树叶,射到你身上,阳光使你充满了一种我难以企及的朝气,我走得很慢很吃力,是因为我的鞋跟,我的鞋跟太高了,我的鞋跟几乎使我每走一步,都感到是一种艰难,但最终我还是爬上来了,我爬上来就把鞋子脱了。
进寺前都要把鞋子脱掉吗?你问我时,我早已把鞋子脱了,有几个小和尚在看我们,他们早已熟悉了你们这些中国游客,他们好奇的也许是我,是我裸露的肩膀和脊背。
从山顶的金塔回来后,我有些疲惫,你并没有留我,你只是让出租车直接把我送回住处,我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脱下了裙子,我揉着我的脚,我听见你离去的出租车是鸣着长笛的。
你不信佛,但你在卧佛面前的跪拜是虔诚的,你双手合十默念着什麽?我在你身旁也跟着跪了下来,我不知道我要祈祷些什麽,但我想和你一起跪下来,哪怕只有一秒钟。
山风有些凉,我们在鸟瞰整个勐拉时,你忽然问我,你为什麽做人妖。我的心忽然掠起一种尴尬和伤感,我的脸白了一下,什麽也没回答。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这样问过我,我也从来就没准备回答。
沉默一直弥漫到我们下山,你忽然看到了我眼中的泪,你把手伸了过来,我的脸颊和眼睛,就这样被你触摸了。
出租车司机并没有回头看我们,你的触摸很轻,轻得就像丝绸划过我的皮肤。从来没有真正的男人触摸我,从来没有,我在你抚摸后感到了一种细胞的炸裂,我几乎激动得抑制了呼吸。
我是说,你为什麽不变性,像一个女人一样活着。你的补充终於让我的泪流了出来,你有些不知所措了,轻轻地抱着了我……
7
又一个下午来临了,又一个下午会是我生命中的第几个下午?我已记不清了,当演出结束后,所有的人妖都会衣着光鲜地从后台跑出来和观众合影,那合影是虚荣的、有偿的,像人妖表演的本身。
薇拉穿着粉红的透视装,像一朵罂粟花一样在人群中开着,而我则穿着高开衩儿的旗袍,亮闪闪的、不停地和一些中国游客合着影,所有的人妖在金钱的背后都闪烁着职业的笑,而我却在心里惦记着你,你现在会在哪里?
我会说汉语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由於你,由於那都是你的同胞,我妩媚的笑是纯洁的,不含一点职业的,尽管在你同胞眼里,我的美可能是病态的、畸形的,通过他们合影时跟我保持的距离,我就能很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几个更年轻的人妖从剧院里出来后,我明显得感到有些冷落了,她们的确很美,我一点也不嫉妒她们,她们有的只穿着三点式蕾丝内衣,只是我再也不想那样穿着了,我感觉我真的有点老了,我的青春也许快成了一顿剩饭。
我退回到一个角落里,我打着伞,我无聊地望着远处池塘和椰子树,靠着墙壁,我开始抽菸了,我又无端地想起了你,你礼貌的拥抱是那麽的轻,为什麽至今还能让我感到温存?
又有几个游客穿过人群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很像你,如果他摘掉眼镜的话。我熄灭了烟,因为你,我的激情又被点燃了,我迎合着他们,做着各种妩媚的姿势。我听见他们说,看起来我像个中国人,乳房那麽大是不是吃激素吃的,还是手术过,更多的话语我听不懂了,他们有的人用的是方言,叽里咕噜的,像一种鸟的叫。
我低头看着我自己起伏的胸部,那的确是激素的效果,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在我16岁时就有的,当我第一次戴上蕾丝乳罩时,我并没有想到6年后的今天,它会发育得这麽大。我很害怕激素对身体所产生的副作用,但我知道我离不开它,恐怕所有希望自己永远漂亮的人妖都离不开它。
勐拉的天空在接近傍晚时,总是飘着许多云霞,它们有时连成一大片,像汹涌的海一样翻腾着,有时则相反,彼此孤立着,如一朵朵巨大的美人蕉,而夕阳总是温情地涂抹着万物,直至它香销魂散,化作远处森林上空的一团遥辽的瘴雾。
所有的游客都散去了,你仍然没有来,我有些失望,一些人妖开始返回剧院了,而我呆呆地站在墙壁的拐角处,心冷冷的,像下雨。
薇拉扭动着腰肢走过来时,我刚把一支长长的云烟抽完,薇拉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烟,薇拉要了一支说,你怎麽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像丢了魂一样。
丢魂,我的魂儿真的丢了吗?它会丢在哪里?是山顶的金塔里?还是你深深的带电的目光里?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叫不叫爱,但我知道每每想到你,我地心跳就会加速……
第二章
1
他开始为你拍照了,在椰子林的深处,你只穿了一层透明的纱,你按他的要求做着各种姿势,那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就像在舞台上,就像你8岁起对着训练厅里的那面镜子,艺术是严肃的,虽然它从表面上看来是轻而易举的。
他很满意你每一个姿势,他知道你很专业,但并没有料到配合得会这麽默契。他大部分的时间是皱着眉的,他偶尔的笑会让你很动心,你在暗中感谢着佛祖会给你的这种恩赐。
去中缅友谊塔的下午,天又下雨了,他让你穿着地道的「纱笼」,站在塔前的台阶上,他本来是打算是从低角度拍蓝天和你的身影的,他最终还是拍了雨景,他在回来的途中兴奋的说,我抓住了那种庞德的湿漉漉的花瓣的感觉了,你低声的问谁是庞德时,他却笑了,他说那种感觉只有他清楚。
数天的奔波、紧张的演出和那天的雨水,你终於感冒了,你的头烧得像个火盆。兰丝和薇拉都很关心你,但你知道你需要他,他是一剂更好的药。
你醒来后就这样孤独地躺着,你望着天花板,你望着窗户外那窄窄的街和一抹湛蓝的天空,你的心湿湿的,像一朵飘在流水上的落花。你能感到那种孤独是有形,像你涨涨的乳房撑着胸衣。
他来的时候你睡熟了,你的病房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他把一束花放下后看着你,你裸露在被单外的手臂很白,他甚至能看到你手背上细细的、成网状的静脉血管。
你是在醒来后,才看到那束花的,那束花在光与影的交错中开着,虽然它明天或后天可能就凋零了,但它真正的盛开过,它的蕊像血一样红过,这难道还不满足吗?
你又想起了,他的手,他的抚摸,在树林深处,那个黄昏,那个黄昏,在你换衣服时,他怎麽就从背后抱着了你?
他的吻是从你光洁的后背开始的,你没有挣扎,你只是享受着,一种触电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你转过身在寻找着他温热的嘴唇,你终於在他激情的深渊里抓住了他的呼吸,他在你轻声的呻吟中解着你尚未扣完的旗袍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