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2 / 2)

话还未说完,他一顿,微微拧起眉头。

包袱实在太过硕大,挤不进栅栏的缝隙,最后还是交给门外的守卫送进来。

姜颜领了包袱,又回到栅栏边同苻离告别。说是告别,但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姜颜笑着摆摆手,「好啦,你快回去罢。我又不是小孩儿,会照顾自己。」

苻离点了点头,又在姜颜转身离去时唤住她,道:「十五日散考,我还在此处等你。」

周围送考赶考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苻离卓然而立,依旧是最耀眼的模样。锦衣卫百户的官帽压在他眉上,说不出的疏朗俊逸。

姜颜回头,立於光影斑驳的树荫下,笑得比初秋的阳光更暖,点头道:「好。」

考棚男女分开,姜颜和邬眠雪分到的是两间单独的棚子,负责搜身的是宫中调过来的两位姑姑。这两位姑姑应是资历深的老人了,做事一丝不苟,查的十分细致,连发髻都要解下来一缕缕查过,於是当姜颜看到姑姑们解开苻离送来的包裹,拿出一件披风,一盒滴酥鲍螺,一盒豆糕,肉脯果干各两包,葡萄一串,石榴两个,药瓶两只,油纸包的肉饼,甚至还有大米和油盐等物时,她实在是憋笑憋得慌。

入了考棚,姜颜才佩服苻离的细心周到。

八月的太阳依旧热烈,而棚子简易不散热,里头如同蒸笼似的,夜里又凉的很,多亏了苻离准备好的凉茶和披风才勉强捱过第一日。

八月初九正式考试,第一日考的是四书经义,姜颜硬着头皮套八股格律,写完后修修改改,竟也还算满意。

饭食需自己解决,姜颜不擅庖厨,胡乱煮了一锅粥应付,就着肉饼吃完便休息了会儿。接下来的韵诗倒是她的长项,做了五六首,挑了最满意的两首交上去,这第一日便算完了。

第二场考得是五经,思路还算清晰,笔走龙蛇,亦是很快交卷。中途不知道是抓到哪位考生私夹舞弊,被巡考官押解出去的时候,姜颜还有兴致伸出头去看了场热闹,可到了第三场,漫长的乡试已经进行到第八天,姜颜渐渐的只觉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脑子像是灌铅似的沉重。

秋蝉阵阵中,总算是到了考完交卷的时辰,她坐在小隔间中足足有一刻钟才缓过神来。

出了考棚,什么胜负得失都抛之脑后了,亦无法回忆起自己答了些什么内容,浑身像是绷到极致后又松下的弓弦,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度,只如游魂一般顺着人潮出门去。

邬眠雪亦是一脸菜色,哭丧着脸道:「不来了,下次再也不来考了!」说着,她左右四顾,似乎在嗡嗡闹腾的人潮中寻找什么。

姜颜知道她在等魏惊鸿,便道:「你去找魏公子罢,我自个儿回去。」

邬眠雪有些不放心,姜颜便笑着推了推她道:「去罢去罢,我没事。」

邬眠雪颇不好意思,抿着唇道:「那……我走了?」

姜颜点头,朝她挥挥手,两人便在考场门外的柏树下分道而行。

八天,断断续续三场考,已是榨干了姜颜的全部精力。她从未如此疲惫过,又从未这般轻松过,仿佛负重而行,终於能在此刻卸下包袱短暂休憩一番……不知当年苻离初入锦衣卫时,是否也是这般感受?

正想着,夕阳斜洒,十丈开外的栅栏外站着一人,身高腿长,英姿凛凛,不是苻离是谁?

姜颜这才想起,苻离说过今日回来接她的。混沌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朝着苻离走去,苻离亦看到了她,皂靴迈动,朝她大步走来。

夕阳是最好的染料,泼金染红,视线成了一片柔和的暖黄色。风过无声,头顶的杏叶沙沙吟唱,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隔着两尺的距离对视。

姜颜望着苻离俊逸的眉目半晌,才揉了揉疲惫酸涩的眼睛,缓缓说了句:「好困啊。」

是真的很困,嗓音绵绵的,带着鼻音,听起来倒像是撒娇。苻离眸色一动,抬臂拉下她揉眼睛的手,低声道:「我雇了马车,送你去吃饭。若是想睡,便在车上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他没有问姜颜考得如何,眼中全是内敛的信任。

姜颜点了点头,任凭苻离领她上了马车。

车内已细心地准备好了干净的靠枕和吃食,苻离将一盒点心递给姜颜,道:「吃点。」

姜颜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嘴角一勾,「原来又是一年中秋了啊。」

印着『御品』二字的糕点盒,里头是四块金黄的月团,上头点缀着几颗黑芝麻,香味扑鼻。记忆与去年重叠,姜颜捻起一块闻了闻,问道:「今年是什么口味的?」

「莲蓉。」苻离道,「尝尝看。」

姜颜便倚在靠垫上,捻起月团细细咬了一口,眯着眼笑道:「又香又甜,不过,还是蟹黄的好吃。」大概是因为,蟹黄月团是苻离入锦衣卫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的缘故罢。

迄今为止,姜颜仍是能回忆出苻离当时期待而又故作轻松的模样。

马车摇晃,苻离低头将护腕上的牛筋绳系紧了些,恍惚间似乎没听到姜颜的声响了,抬头一看,不由怔住。

姜颜不知何时歪在马车中睡着了,手中拿着咬了一半的莲蓉月团,淡色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唇瓣上还沾着糕点屑……如此乖巧安静,倒与平日那副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大不相同。

苻离的目光不自觉温柔下来,轻轻伸过手,试图将她手中的半块月团取出来,免得马车颠簸,碎屑弄脏了她素白的儒服。谁知才刚拿过月团,却见姜颜的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他怀里,以他胸膛为枕,睡得正深沉。

这样都不曾醒来,显然是困到极致了。

苻离一动不敢动,生怕弄醒她,只将月团收好,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来,将姜颜轻轻地搂入自己怀中,明明是锦衣卫叱吒风云的少年才俊,查案缉拿令人闻风丧胆,此时却像是守护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眸中浸润着淡淡的心疼。

掀开车帘,他压低了声音吩咐车夫:「调头去荣昌楼。」顿了顿,又补充道,「慢些,她睡着了。」

这一睡,姜颜便从日落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才觉察出床铺的陌生,她悠然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一顶红绡软帐,继而是陌生的桌椅摆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看上去像是一家装潢华贵的客栈酒楼之类。

外头有人来来往往,循声望去,只见房中门扇半开着,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去,似乎有几个年轻的锦衣卫校尉正在同某人说些什么。

这到底是哪儿?

姜颜揉着眼睛起身,规规矩矩盖在胸口的被褥便滑了下去。也是奇怪了,姜颜一向睡姿奇特,从没有哪天醒来后,被子是规整地盖在身上的,多半是团成一团压在了身下,今日怎么……

正迷糊间,门外的人谈完了正事,没多想便推门进来,继而愣住。

苻离依旧穿着昨日的武袍,视线落在姜颜的胸口处,而后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姜颜,耳尖微红道:「我让小二送热水来,你……快些穿好衣物。」

姜颜极少见苻离这般失态的模样,下意识低头一看,只见单薄的夏季儒服微微松散,隐约露出了锁骨和一抹窍白的抹胸。